韭蓮

第3章 三、

這場雨一直下到半夜裏才停。

烏雲散去，月亮挂上枝頭。小水仙在花體裏睡一覺出來，發現地面又髒了。但她眼下已然沒有時間再做清理，她得先為自己争取明天的陽光。

花園裏有一棵五十多歲的香樟樹，就在小棚子對面，枝葉如遮天傘蓋，濃蔭已經延伸到了她這邊牆角。現在花株底下又積着水，根莖冰涼冰涼的，若是明天還曬不到太陽的話肯定會非常難受。

小水仙下定決心，就找來一張結實的枯樹葉做舟渡過了低凹處的連片水窪，漂到樹根底下。然後借着老樹皮縱裂的溝壑一點點往上爬。

這棵樹對她來說可謂是參天巨木。好在她記得是哪一處枝葉遮擋了她的陽光，而那處地方相對來說并不高。她只爬了五分鐘。坐在枝桠上，一手攀着細枝，一手去夠樹葉，盡量挑那些老的殘的，一張張扯下來。葉子窸窣飄落，輕微的響動在靜谧的夜裏聽得格外清楚。

春蘭仰起頭偷瞧，心裏竟也跟着默數了起來。

一，二，三，四……

小水仙終于摘下第九片葉子的時候，低頭又看見了棚子底下那盆蘭花，只是被鐵皮棚頂遮住，才露出一角而已。

她忍不住往後退一些，矮身去看，借着月光，終于看清了花葉旁的小身影。

那花靈就抱膝蹲坐在一片嫩綠青苔上，錦緞似的長發鋪在身後，臉卻深埋進臂彎，看起來狀态似乎不太好。她用手裏還沒丢掉的半黃葉子做了降落傘，控制着方向滑行下去，堪堪落進了花盆裏。

春蘭驚得擡頭，視線跟舉着葉子的人相撞，整個怔住。

小水仙也呆了。近在咫尺才驚覺這位花靈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好看。眉如柳葉，眸含秋水，秀美的小臉上滿是錯愕，還參着其他辨不清的情緒。但是難受神色在明晃晃的月光下無處躲藏。

她扔開葉子：“你怎麽了？”

春蘭咬了咬唇，垂下臉：“我不太舒服。”停頓片刻，低聲說：“園主這次澆水多了些，下午時候又有雨絲飄進了盆裏。”

小水仙知道這株花很嬌弱，有些擔心：“你這樣下去會不會爛根？”

面前花靈的臉色愈加蒼白了幾分，好半天才搖頭：“我不清楚。”

她聽後抿唇，忽地跳下花盆跑進小棚子的角落裏，在幹柴堆底下努力扒拉。

“你做什麽？”春蘭趴在盆邊上看。

“幫你把盆裏的水分弄幹些。”她找來幹燥的土壤和一些碎布料，一點點吸去盆裏多餘的水分，又不停歇地把盆底四周的積水都給撇幹淨。

做完這些，才重新爬上來查看情況，“好些了嗎？”

“嗯……已經好多了。”春蘭眼裏盈盈顫顫地，就是不敢與她對視。餘光裏瞥見她臉上沾了些泥水，想要伸手去擦一下，又半天沒有動作，低頭絞了絞自己的裙擺，軟軟地問：“你……你是水仙嗎？”

小水仙還細細喘着氣，随口回答：“應該是的吧。”

“我是春蘭。聽園主說，應屬宋梅。”

“春蘭？”

“嗯。”

“喲，都進盆裏來了。”不合時宜的一道聲音橫插過來打斷了她們的對話，不用轉頭看都知道是誰，“你們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啊。”

春蘭不喜這樣的語調，“小水仙剛剛幫了我。”

“是麽？但你別忘了，貴賤有別。”牡丹咬重了後面幾個字，目光別有深意地在兩人之間流轉，用帕子掩嘴，嘲諷地笑，“長得跟韭菜似的，又有毒呢。你還是別跟她走太近得好，不然會降低身份。”

“你！”春蘭皺起眉想要斥責，但她從沒說過狠話，軟軟的嗓音也沒有半點威懾：“你別這樣講！”

“嗤。”

“我得回去了。”小水仙對她說。

她回頭看見小水仙已經攀到盆外，有些急了：“你這就走了麽。”

“不走還留你這兒過夜啊？”牡丹甩着帕子插嘴。

春蘭蹙眉趴到盆邊，墨色的長發跟着滑下了肩，垂到她素白的衣領前。欲言又止。

穩穩落到地面上的人兒仰起頭沖她笑：“我沒有不開心，只是不能離開花體太久的。”

“哦……”春蘭稍稍安心了，卻又忽生幾分複雜滋味，想問對方還會不會再來，但到最後也開不了口，只能目送着小小身影走回那片屬于她的牆角。

風簌簌拂過，便不見蹤影了，只剩下細長的花葉在月光裏搖擺。兩支粉紅花苞點綴其中，明日應該也會開得燦爛。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還有三、四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