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蓮

第1章 一、

滿園姹紫嫣紅，她生活在園子的最角落，挨着牆，還有一堆枯樹枝。她開出的花是鮮活的粉色，五瓣或者六瓣，細長的花葶迎風直立，被一條條翠綠的葉子擁着，生機蓬勃。

一個極不起眼的地方，倒也被她點綴得漂亮。

但是園主不喜歡她。園主把她叫做小水仙，還說水仙一類都有毒性，葉子割開後氣味青苦，很不讨喜。他平時澆水也不會多看她幾眼。

園子裏最受寵的，是那盆不知道什麽品種的蘭花，和洛陽紅牡丹。她們跟她一樣都能幻化出花靈，卻從不會走到地面上，而是常年居于花盆，就像故事裏守着瓊樓玉宇的矜貴美人，高不可攀。

這天太陽落山，小水仙又變出了人形。仰頭朝那幾只精致的花盆望了會兒，便轉身去取自己的勺子。

園主已經快一個星期沒有給她澆水了，這兩天又幹旱，所以為了活下去，她只能……自澆。

小水仙抱出她藏在草叢裏的塑料勺子，那是之前園主吃盒裝龜苓膏留下的。她小小的身子可能還沒有園主的拳頭大，勺子支起來都比她高了，好在塑料輕便，用起來不算太費力。

她一勺勺地給自己的花體澆水。挽起衣袖，露出細白手臂，顯得更加纖小脆弱。偶爾晚風吹起花葉，那修長像韭菜一樣的葉子會甩到她身上，将她打得踉跄。

——像一個沒人疼愛卻異常懂事的孩子。自立得叫人心酸。

春蘭坐在盆邊上，低頭偷偷瞧着牆角那兒的小身影。

她受園主喜愛，所以居住的花盆是一只特別定制的橢圓灰白色陶甕，足足半米高，刻有清朝的詩句和雲紋，做工精細考究。然而那棵小水仙連盆都沒有，直接在地上生根發芽，跟周遭野草無二，寒酸得緊。

一定很難過吧。春蘭出神地想着，但很快又覺得自己的憐惜沒有必要。因為觀察這麽久了，她從未在對方身上感受過任何的沮喪或者苦悶。

晴天的時候，那棵小水仙會舒展枝葉，在陽光裏熠熠生輝，偶有風雨，仍然開得燦爛，就算被打濕了匍匐在地，等雨後天晴，又會立即恢複生氣，支起花葶，頑強得不可思議。

春蘭不明白這小小的身子裏哪來的這麽多能量，分明連營養液都沒喝過一口。

納罕的同時，不禁有些嫉妒。她大概永遠也做不到那樣吧。

她只能躲在陰涼處，待在園主支起的鐵皮小棚子底下。遮了烈日，擋了風雨，安逸卻寡淡地過着每一天。

很無趣，但是別無他法。她實在太嬌弱了。

“真是低賤的花啊，跟牆邊雜草似地，一點香味都沒有。”這時候，另一處的牡丹睡飽了出來，慵懶倚在自己的枝幹邊，擡起大紅衣袖掩嘴笑：“長得像韭菜，卻連韭菜都不如。這麽勤快給自己澆水有什麽用。”

她又在說小水仙的風涼話了。類似的嘲笑春蘭不時會聽到。

小水仙也聽見了這些刻薄的言語，卻全當沒聽見，依舊忙着自己的事情。

出生卑微所要承受的辛苦和磨難，像她們那種不愁吃住嬌生慣養的名花，是無法感同身受的。但她從不氣餒，相信憑着自己的努力，會過得越來越好。

漸漸地，太陽西沉，月亮乘雲而來，又往西邊魚肚白的天空移走。

遠處隐約響起一陣陣雞啼。

春蘭沉睡前最後投去一眼，看見那粉衣小身軀正踮起腳尖給自己的花葉輕輕擦去泥塵。朝陽破曉，幾縷金光落在白皙稚嫩的臉上，笑得如此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開坑~~≧▽≦明天再更一章，争取中秋前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