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告一段落
愛麗絲知道已不必再說，因為她已經看到了安德魯的掙紮，這無疑是在表明他對自身自我的一種堅持。黑衣的青年居于天上，他俯視着下方，極輕地嘆了口氣。
他手中大書的一頁輕微地抖動起來，上面只有他能看到的紅色占據了其中的一半，而另外的一半，則是虛浮般的白。
他看向愛麗絲，耳邊黑晶石的耳墜上閃過一抹幽光，他清清淡淡地開口：“或許我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不該在最開始的時候，在你的名字寫不下時，依舊決定去執行原本的計劃。”
但行動局中的那份資料又太過重要，如果不是身為領柱的他親自出手，恐怕沒有辦法将其從中帶出。而這，還是在他們的局長不在的前提下。否則的話，他是絕對不會那般輕易犯險的。
每一位能夠使用“禁忌”力量的人，都不是可以被他們忽略輕視的。真知會之所以能在現今的異化界中獨占一頭，究其原因，就是他們首領的手中，有着一件可以與其它勢力相匹敵的禁忌詭物……而在其之下，他們每一位領柱，都還差上那麽一點。
愛麗絲擡頭，她的發絲在風中被吹動，她就站在這裏，存在感卻一點也不輸于黑衣的青年，她抱着小熊，聲音清脆道：“你與我之間，并無仇恨。但也沒有其它。只是我不該踏入這裏，而你又不該在這裏布置你的‘劇本’而已。”
黑衣青年沉默了一下，然後，他斂下眉目，他的眉眼十分細長，在眼尾處又微微往上一挑，這讓他不願将任何人看在眼裏的冷傲之色上，也添上了幾分疏淡。
他身後的“安妮”歪了歪頭，面上的笑容詭異又怪谲，湊近了聽，或許還能聽見那種木制關節轉動發出的“咔嚓”聲。
他忽而看向安德魯，在那張書頁化為齑粉後，這仍在面對着他的騎士已經許久沒有動過了。目視着他，他輕聲開口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騎士無法回答。但他的行動還是表明了他的意圖。之前的那番掙紮只有他自己聽見，無數自己熟識的人将他包圍起來，他們俱都在勸他放棄，甚至到最後，都有人開始唾罵起他來。
他的脊背彎了下去，手中的斧子也好似瞬間有千斤重，他的這具身體也背叛了他，它在對自己說，接受安排有什麽不對？你的記憶、你的軀殼、你至今為止的過往、乃至“安德魯”這個名字，不都是他給你的嗎？沒關系的，他并不會扼殺你的思考，你的選擇仍是你自己做出的，畢竟——
如果你不是“安德魯”，你又能是誰！！
他忽然張開懷抱，沒有聲音，但另二人卻俱都聽到了他的“怒吼”，他開始驅策起白馬，憤怒而決絕地往前沖刺而去。
這是一片冰冷的戰場。惡獸化成的黑影将周遭的一切都包圍住，在高天之上，“神明”和他的“女偶人”正俯視着下塵，而就在其中，只有“安德魯”一人在孤獨地沖鋒。他的反抗不是為了誰，也不是因為被愛麗絲說動，他只是為了他自己，為了他自身驕傲到不願被掌控的自我，為了從此往後的自立，為了他靈魂上，綻開的那朵花。
黑衣青年張開雙手，他手中漂浮着那本黑色封皮的書。他看到那張半紅半白的一頁抖動得更厲害了，他看着安德魯從地上沖鋒而來，沒有人打斷他，黑衣青年是在穩固着什麽，而愛麗絲，則像是将舞臺交給了這一幕真正的主角。
那匹雪白的馬甩首長鳴一聲，在奔至最高點之時，它沒有猶疑，也沒有踟躇，反倒是加快了速度，躍向了空中。時間仿佛停止下來，它與他定格在圓月的背景下，顯得是那麽的渺小，卻又能震動人心弦。
Advertisement
黑衣青年終是嘆息一聲，他手中的那張書頁潰散開來，化為無數晶瑩的粒子，在夜色中消弭不見。
“還是太難了嗎？”他輕聲地對自己說：“試圖馭使禁忌，就算是那樣狀态的它，也還是不行。”
“既然鑽了‘空子’，那麽，被‘空子’反噬，也是應有之事。”
他眼見到“安德魯”身下的那匹白馬虛踏在空中，下一秒，它的蹄子落下時，空中就出現了炙熱的紅色的焰火，它們就像一朵朵地獄的花兒，為白馬的行進，開辟出了一條空中之路。
“安妮。”他淡淡下命令道。
他身後那詭谲的女偶人嘴角翹起，她身邊飄飛的衣衫竄出了衣帶，向着“安德魯”襲去。“安德魯”沒有絲毫猶豫，他做足了姿态，以一種後傾的姿勢，将手中的斧頭狠狠甩去——
“咚！”有什麽被砸中的聲音。
破碎的飄帶四散，一條巨大的木制的手臂橫擋在青年身前，它形狀粗壯厚實，關節處有精密的齒輪在不休地轉動。在它的前半部分，一柄鋒寒的手斧嵌在肢體上，一條裂縫正擴散開來。
愛麗絲在無形之獸身邊，看到這一幕，她笑着道：“真是漂亮的一擊！”
無形之獸依舊端坐着，它并不為這句話所動，畢竟，它最擅長的并不是戰鬥，而它，可不像那只容易被情緒驅動的小熊，它是穩重又可靠的愛麗絲的夥伴……它斜瞥了一眼那無頭的怪家夥。
“安妮”将手臂放下，露出青年那張俊秀到邪異的臉，既然自己的策劃已經全部落了空，那麽，再待在這裏，也不會有任何的進益。沒有了留在這裏的理由，他向着愛麗絲投下一眼，微微轉身，讓話語乘着風，輕飄飄地落入到愛麗絲的耳中。
“我會，一直記住你的。”
他的身後出現了一道迷霧般的漩渦，他收起了自己書本狀的遺物，與他偶人的護衛一起踏入了其中。
而至于脫離了他控制的“安德魯”？它并不需要他來懲戒什麽。
愛麗絲沒有追擊，她如今的實力并沒有蓋壓這個應該是真知會骨幹的黑衣青年，迷霧漩渦的另一面是哪裏，她也并不知曉，沖動進去，只會是讓自己落入到險境中。
她還有着足夠漫長的時間來成長。
她騎乘着無形之獸來到“安德魯”身邊，對方就這樣直直地靜立在空中，就算是黑衣青年離開了，他也沒有再發出一擊的意思。見到他的狀态，愛麗絲眼中閃過凝重。
她伸出手，想要做些什麽，但“安德魯”卻無聲地制止了她。
愛麗絲歪了歪頭：“你不想我救你嗎？”
反抗自己的“造物主”怎麽可能不付出代價？但，不抱着粉身碎骨的覺悟，又怎麽能沖着自己的“主”揮出刀刃？事已至此，他依舊不為自己的選擇感到後悔。
“你想要……”愛麗絲愣住了。
時間往後推延，在愛麗絲踏出“故事”之後，“安德魯”已經一擊将傷到了莉迪亞與老治安官的“道格”給枭了首。愛麗絲給莉迪亞穩住了傷口，而在她來到“安德魯”的身邊時，對方身上已經散發出了微光。
“故事”空間的“安德魯”，更像是無頭騎士的記憶體，他的記憶塑造出了他的主體，而若是在記憶中做出了與之前截然不同的選擇，那麽，當你出來時，你的主體也就同樣發生了改變。
“你想要知道你真正的本質是什麽？”愛麗絲問道。
“安德魯”沉默着，但愛麗絲已經讀懂了他的決心。
愛麗絲頭上的冠冕黯淡下來。她沒有任何的動作，就這樣看着“安德魯”的身上出現坍塌，就像是支撐着他一直存在的某種東西不在了，他靜默着失去了自己的形體，白馬挨在他身邊，與其一同消散，它的雙目中流露出安寧的柔意。
這份“告別”一直持續了很長的時間，老治安官沒有來打擾他們，他守在莉迪亞的身邊，遙遙望向這裏……他是否也感覺到了這邊無聲的沉重之情呢？
當“安德魯”消失在了這世上，出現在愛麗絲身前的，就是一團十分奇怪的火。這火像是有自己的靈性，它一邊火紅，一邊幽白，在始終不停地燃燒着，二者相持在一起，像是死死咬住彼此的奇特的敵人。
【一切起源于此。一位陷入狂熱研究的人發現了它，一團人類與禁忌交互纏繞在一起的奇跡之火，他如獲至寶，開啓了人與詭物相結合的瘋狂實驗。】
【但這并非是它的罪。它之本身，才是人類意志與情感的最高體現。是一位孤獨一人與‘貪婪’之詭相鬥，歷經百戰逝去後的戰士殘響，他最後的一部分，哪怕是在時光流逝後，也依舊與自己的敵人戰鬥在一起，是世間最偉大的奇跡。】
【火啊，它究竟是因為是‘貪婪’的一部分，所以才是禁忌，還是因為擁有了那部分戰士的靈魂，方才如此珍貴呢？】
原來是這樣。愛麗絲想到，那間研究所之所以建在這裏，是因為真知會的人在這裏發現了這份特殊的火焰，他們在這裏做的實驗，也是想要再複制這一份奇跡。而若是他們成功了，人類與詭物之間的關系，很有可能會踏入到一個新的境地。
愛麗絲不知道他們是否成功了，但想來，他們應該是沒有得到他們想要東西的。否則的話，這份火也不會落到那個黑衣的青年手中。
而那位青年，他之所以想要收容“安德魯”，其真正的目的，恐怕一直都只是為了在它身後的，那份真正的禁忌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