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花樓少年
檀香想着若是出了什麽事情自己也好幫忙, 所以跟在兒子的身後,不想少年轉身, 溫聲道:
“娘,您在此等候,我一會就回來”
檀香看着已經長成一棵松樹般的兒子,點了點頭。
少年颔首,繼而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他心跳如雷,耳邊似有棒槌在敲打, 腦袋也是嗡嗡作響。
遠處的吵鬧聲越來越近,少年雙手握拳,步子越發的沉了。
待快走到月牙拱門時, 便見兩道身影轉過來, 吵鬧聲也轉了個方向,走遠了。
舒菡擡眸看見路那頭的少年,她笑了笑,“是來接我的?”
許是日頭大,晃了人的眼。
少年眼睛眨了眨, 所有的不安都消散。
“嗯,來接姑娘, 我娘給姑娘做了幾方帕子, 若是姑娘不嫌棄,我這就取來。”
舒菡走了幾步到少年的面前,“讓你娘多歇着吧, 我不缺東西的。”
舒家本就是富貴之家, 而且舒菡的外祖父柳青山更是出了名的有錢, 她自然也是不缺錢也不缺好東西的。
少年抿了抿唇, 垂眸道:“只是一些小玩意罷了。”
不知怎麽, 能察覺出他好似有些落寞,舒菡想了想,軟糯的聲音道:
“既然是給我做的,那便拿來吧。”
說完,舒菡接着朝前走去。
少年将紅袖攔住,寬肩似是一堵牆,他溫聲道:
“不知剛才發生何事,為何那般吵鬧?”
紅袖哎呀一聲又嘆了口氣,搖搖頭沒說話,小跑着追舒菡去了。
少年眸子眯起來,朝外走去。
等再回去的時候,檀香忙關切的問:“姑娘怎麽了?”
少年朝着她笑了一下表示安慰,“姑娘無事,是二小姐。”
檀香蹙眉,邊和兒子往屋裏走,邊不解的問道:“那哭聲想來就是夫人了,這是發生什麽大事哭的這般凄厲?”
少年頓了頓,還是将站在牆角聽到的事情講了一遍。
原來在寺廟裏,孫夫人和孫公子都看上了舒菡,而李夫人不顧兒子的反對,堅持讓其和舒靈出去繞着亭子走一走。
李公子不好違背母親的意思,便面色冰冷的和舒靈一起。誰成想,不遠處就是孫公子和舒菡。李公子一直盯着舒菡看,沒照顧到舒靈。
結果,舒靈踩到一塊結了冰的雪上,當即摔了一跤。
少年喝了口茶,道:“聽說摔的很重,當場便流血了。”
看來應當是傷及肺腑了,要不然怎麽會流血這麽嚴重。說完,擡眸見母親不動,他詫異:
“娘,怎麽了?”
檀香回過神來,“沒什麽,對了,我去給姑娘送帕子去。”
說完,将做好的糕點也一并拿着,去了舒菡那。
紅袖通報一聲就将檀香領進去,恰好舒菡剛換好衣裳。
檀香出自花樓,在十年前更是花魁,自認為顏色不差。
但是見到舒菡後,檀香暗想,阿胤在那種美女環繞的地方長大,能心儀舒菡自然也是有一部分,她長相貌美的原因。
面前的小姑娘見她盯着看,低頭看過去,整理了一下衣襟。
笑了笑,道:“聽阿胤說你給我做了帕子?”
“多休息,仔細着眼睛。”
檀香美眸裏都含了笑意,她是真的喜歡舒菡,而且也是真的感謝舒菡。
舒菡見檀香放完東西後,一臉為難的表情,便問道:“可是有什麽事情想要說?”
檀香咬咬牙,手緊緊攥住帕子,軟聲道:“姑娘,想單獨和你說幾句。”
舒菡朝紅袖點點頭,小丫鬟識趣的退下。
舒菡笑道:“這下可以說了吧。”
檀香先是輕嘆一聲,才低聲道:“聽聞二小姐摔倒後裙擺都染紅了,不知大夫可看過了?”
舒菡聲音低了下來,帶着幾分心疼,“在寺廟裏有大師懂醫術,便先給看了看,具體如何我們是不知的,只知道好似很嚴重。”
檀香擡頭看舒菡,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她道:“姑娘,我懷着阿胤時,曾經不小心摔倒,見了紅,還好送醫及時将孩子保住了。”
她每說一句,舒菡臉上的笑意便收回一分,最後整個人都僵住。
“你是說……”
舒靈是有了身孕?
舒菡大為震驚。
檀香為難的道:“不确定如何,但是想來摔一跤不會導致太嚴重的內傷,姑娘,我和阿胤還是搬出去吧。”
若是舒靈真的被診斷出有了身孕,那府裏的外男便有很大嫌疑。雖說肯定不是阿胤的,但是萬一舒老爺懷疑呢?
再有,若是此事傳出去,對舒菡的名聲也不好,她不想因着她們娘倆,讓舒菡這等大好人蒙上污點。
舒菡心思一轉,也明白了檀香的想法,但是她搖頭,“這幾日怕是走不得,等事情結束吧。”
也是,萬一舒老爺要查,她們娘倆又剛好離開,豈不是顯得做賊心虛。
檀香點頭,見氣氛沉重,她忙展開帕子,溫聲道:“不知姑娘喜歡何種花,所以便應季節繡了梅花。”
舒菡的眼睛落在帕子上,見到上頭精巧的梅花,她不免贊嘆一聲,“好手藝。”
檀香笑了笑。
她出自花樓,雖嘴上不說,但是心裏知道,這世道對于花樓女子多是厭惡的。但是舒姑娘不是,她不僅沒覺得自己髒,還接受自己的禮物。
檀香看着舒菡那張小臉,心想,這樣特別的姑娘,誰能不喜歡呢。
正當倆人敘話時,紅袖急匆匆的推門而入,大嗓子喊道:“小姐,不好了,嘉禾郡主賞賜您的那兩個人,被老爺抓住,說要打死!”
舒菡一愣,看向檀香。
檀香朝着她無奈的點點頭,怕是真照着自己說的去了。檀香行禮之後就走了,舒菡來不及換衣裳,直接披着厚實的狐裘就往出走。
越往那邊走,聽得趙氏的哭聲之後,舒菡的面色越沉。
雖說舒靈和她向來不對付,可是她發生這種事情,屬實是糟心。舒菡對舒靈難免心生了憐憫,身體上的疼痛是其次,最怕她心裏落下什麽問題。
快步走到的時候,院裏的小厮正用棍棒打那倆人。
倆人嘴被堵着,嗚嗚說不出話。厚實的棉衣上已經浸透了血,紅色一片瞧着有些吓人。
趙氏在一旁哭泣,舒老爺沉着臉。
舒菡上前一步,“父親,此事怕是不妥。”
舒老爺皺眉,趙氏轉過頭惡狠狠的朝着舒菡撲過來,一把就撓在了舒菡的脖子上。
“賤人!”
“是你指使的!就是你!”
紅袖忙拉開趙氏,舒菡用手帕按着脖頸。趙氏還在惡狠狠的看着舒菡,可怕的模樣似要将舒菡拆骨入腹。
“你帶回這兩個人,故意讓他們壞了靈兒的名聲!你這個蛇蠍心腸的賤人!”
在寺廟裏遭受到的鄙夷目光,在知道真實情況後的震驚心情,以及滿滿無處發洩的憤怒,此刻糾纏在一起,化為洶湧的潮水,讓趙氏淹沒其中失去理智。
她就知道,不是從自己肚皮裏爬出來的,永遠都養不熟。
舒菡就是嫉妒自己的靈兒樣樣優秀,嫉妒她們母女得到舒老爺的喜愛,更是嫉妒相看時大家都喜歡靈兒。
舒菡臉冷了下來,任誰被罵都會不舒坦吧。
“要是不想全家跟着一起遭殃,你最好先閉上嘴。”
方才趙氏罵人抓人的時候,舒老爺一直沒攔着,因為他內心裏也覺得,這裏有舒菡的意思。
但是一聽全家遭殃這幾個字,舒老爺出聲阻止還要上前的趙氏。
“去,進屋陪着靈兒。”
趙氏停住腳步,恨意讓她眼睛發紅,潑婦的模樣不複往日的賢淑。見舒老爺眉頭越發的擠在一起,趙氏終于平靜下來,垂着頭轉身走了。
不過舒老爺沒發話,打人的小厮也不敢停下棍棒。
舒菡看了一眼,道:“父親,您讓他們先停一停。”
舒老爺側頭看了一眼,見倆人被打的昏迷了。擡手示意,小厮便懂事的将倆人擡下去。
見院子裏不相幹的人走的差不多,舒菡終于開口了,
“父親,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但是您打他們兩個怕是不妥。”
沒等舒老爺張口,舒菡繼續道:“畢竟他們二人是嘉禾郡主賞賜的,若是此事傳到郡主那,她會不會誤以為舒家在打她的臉?”
舒老爺哼了一聲,沒說話,顯然是聽進去了。
舒菡又道:“若是父親真的有氣,想罰他們,不若偷偷的将人送到莊子上,等到嘉禾郡主離開此地,父親再動手不遲。”
不管舒靈的事情到底是如何,但是她受了傷害是不争的事實。舒菡雖然不喜舒靈,也不想看一個小姑娘受此劫難,而那個造成劫難的男人卻沒任何擔當。
舒老爺冷靜下來,他看着舒菡,盯她半響後,冷冰冰的問道:
“你可有參與其中?”
本來想處理了這兩個人再去找舒菡算賬的,沒想到她先來了。
舒菡聽他這話,心想,若是自己的話也會懷疑的吧,但是事實就是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她搖搖頭,
“父親,這倆人帶回府裏後,是您一手安排的,我一次都沒見過。”
舒老爺比趙氏冷靜一些,不過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看舒菡就像是看一個陌生人。
“你說的都是真的?”
舒菡無奈,“父親大可以親自詢問他們一番,而不是捂住嘴全憑自己猜測。”
舒老爺面色有些不好,舒菡不想留在這裏和他多說,行禮之後便走了。
舒老爺想了想,去了關押那兩個人的小屋。
已經挨過一頓打,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舒老爺從裏面出來的時候,面色更差。
趙氏不知外面發生的事情,她眼睛都哭腫了。床榻上,舒靈面若白紙,正昏睡着。
舒老爺進屋後,趙氏趕忙走了過去,低聲啜泣道:
“老爺,靈兒也是您的孩子,您不能偏心啊,總是要給靈兒一個交代。”
“臨哥還小,若是長大後知道您偏心,豈不是會寒心。”
趙氏認定就是舒菡出的注意,讓那人勾搭靈兒,這才出了醜事。趙氏怕舒老爺不罰舒菡,拿出臨哥當引子。
臨哥是舒老爺的命根子,拿他說事,一說一個準。果然,見舒老爺眼眸一動,
“出來外室說話。”
趙氏尾随出來,與內室隔着一道屏風。趙氏擦擦眼淚,因着哭泣,聲音都啞了,憑添了幾分可憐。她道:
“老爺,靈兒可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啊,她還沒定親,就出了這樣的事情,孩子掉了也将身子傷了,以後找婆家可怎麽辦啊?”
大夫說了,舒靈肚裏的孩子月份小,這才摔了一跤給摔掉了。舒靈身子也傷了,得好好養着。
舒老爺被她哭的有些煩躁,“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們現在要想的就是如何将靈兒的醜事壓下去,別被外人知曉。還有,讓靈兒好好養着,身體養好了,照樣找婆家。”
趙氏哭聲停住,一臉的不可置信,“老爺,難不成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舒菡害妹妹如此,難道老爺就不管嗎?”
趙氏認為,一定是舒菡指使的,要不然她的靈兒向來乖巧懂事,不會做出如此不恥行徑。
“舒菡好狠毒的心,氣不過靈兒比她強,就出此毒計害人!”
趙氏越說越氣,咬着牙說了句賤人。從年少時起,趙氏就是溫婉可人的形象,從沒像今日這般。
她沒注意到舒老爺胸膛起伏,明顯是生氣了。
“啪”
一個巴掌落在趙氏的臉上,趙氏懵了。
舒老爺氣的指着趙氏,半響才說了一句:“你去問問你的好女兒,事情到底是如何!”
說完,也不顧哭泣的趙氏,轉身走了。
他還要處理那兩個人,沒工夫和趙氏再扯下去。
被打的趙氏捂臉哭的更厲害了,一半是臉疼一半是心疼。這麽多年,這是舒老爺第一次對自己發這麽大的脾氣。
正哭着的時候,內室的舒靈醒了,虛弱的喊了聲娘,趙氏擦擦眼淚,哎了一聲進去了。
紅袖在屋裏來回踱步,舒菡看的好笑。
“你歇會吧,不嫌累?”
紅袖臉上帶着急色,“哎呀,小姐,奴婢是怕老爺和夫人要罰您,您沒看見夫人都那樣了嗎。”
舒菡笑了笑,“你是說罵人?”
紅袖點頭。
舒菡搖搖頭,“放心吧,此事父親自有決斷。而且本來也和我沒什麽關系。”
脖子上被紅袖用棉布包好,還上了藥。
其實指甲劃過的傷口不大,只不過她皮嫩,瞧着吓人罷了。舒菡邊摸摸棉布,邊想:
對方不可能強迫舒靈,大概率是二人相互喜歡,最後舒靈年幼不知事或者情難自禁,這才有了關系。
這邊趙氏在聽完舒靈的回答後,竟然連哭都忘了。
夜裏,舒家出了一輛馬車,載着人朝着城外的莊子上去了。
如此過了幾天,紅袖發現趙氏真的沒來找麻煩,她松了口氣。
這幾日舒菡曾去看望過舒靈,不過丫鬟只說二小姐身子不适,無法見客,這才沒見到人。舒菡叫紅袖将庫裏的上好人參都取出來送過去。
寺廟相看也沒了後續,李夫人和孫夫人都是過來人,雖說舒家對外稱二小姐摔傷,但是裙擺紅了是事實。看在舒家送來厚實禮品的份上,不揭穿罷了。
這日一早,檀香母子收拾好包裹,将屋裏打掃一番,便來和舒菡辭別。
舒菡也沒法留他們,着人在不遠處的幾條街上租了院子,讓他們娘倆落腳。
檀香要給舒菡拜禮,舒菡趕忙上前扶住人,“客氣了,往後有什麽需要直接找我。”
檀香笑了笑,眼眶有些微紅。
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她是真的喜歡舒菡這個姑娘,離開有些舍不得。
旁邊的阿胤見狀,彎腰行禮,“多謝姑娘這些時日的照顧。”
舒菡又過來虛扶他,“不必客氣,對了,過幾日怕是還要勞煩你和我走一遭。”
嘉禾郡主得了消息,要返京。作為嘉禾看中的朋友,舒菡要過去送行的。怕嘉禾再給她塞人,所以她打算帶着阿胤去,這樣也能抵擋一番。
少年自是應下。
不過,在去送別嘉禾郡主的前夕,少年開門迎接了一位客人。
來人約莫年過四旬,鬓邊都是白發,不過一雙眼睛生的很是精亮,直直的打量起阿胤來。
越看那人眼中的光亮越甚,還連連點頭。
少年不動聲色的将門口堵住,手也摸上門口的木棍。他問道:“有事?”
肩寬腿長的少年将門口堵的嚴嚴實實,狹長的眸子裏帶着警惕,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抿着,放在木棍上的手指收緊。
來人當然感受到他的警惕,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他将手裏的玉佩晃了晃,少年面露怔然。
而後,開門将人迎了進去。
檀香正在給舒菡做糕點,想着明日去的時候讓兒子帶上。從廚房探出頭,她問道:
“阿胤,是姑娘來————”
剩下的話語在看到來人時咽了下去,她身子因為激動有些發顫。
來人行禮,“姑娘,好久不見。”
“雲維?”
雲維面帶笑意,“這麽多年不見,姑娘還記得小的,着實是難得。”
在雲維拿着少年的玉佩時,他就知道,對方和自己從未蒙面的父親有關系。看母親的反應,這人應當是父親身邊的人了。
對于父親,少年說不出什麽感覺,沒有期待,反倒是有些恨意。
招惹了一個女人,卻無法對其負責,對于少年來說,這等行徑無異于人渣行為。
檀香已經回過神來,因着激動臉頰變的緋紅,瞧着風姿不減當年。她探頭朝着外頭看去,目光帶着期盼的亮光:
“公子呢?”
雲維從善如流,他道:“公子有要事走不開,姑娘,這玉佩給您。”
檀香怔愣片刻,眼裏的光暗了下來。
她回過神,将沾了面粉的手往衣裙上蹭蹭,這才接過東西。
“外頭冷,快進屋說吧。”
雲維笑着點頭,不過他腳步未動,彎腰伸臂,做出小厮姿态,“小公子,請。”
等到進屋之後,雲維三言兩語就将檀香說哭了。
阿胤冷笑,反駁道:“若是真的挂念我娘,為何十幾年也未曾見他回來過?”
雲維頓了頓,為難的道:“不瞞小公子,公子也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少年自然是不信的。
若是真的喜愛一個人,便是拼了命也會去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