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花樓少年
他推門進來的時候, 就見窗邊坐着一位女子。素手凝白若蔥,午後的陽光透過縫隙落在她手上, 竟然有種羊脂玉般的觀感。
許是因着她今日穿了鵝黃色的衣裙,瞧着添了幾分春日的氣息。
不同于那日的是,她今日未戴面紗。
擡眸之際,一雙水潤潤的眸子透過熱氣和他對視。
忽地,她莞爾一笑。
“坐吧。”
舒菡選這裏的原因,是因着隔壁坐着大表哥, 若是這少年有什麽不軌之心,她能及時向大表哥求助。
眼看着少年識趣的坐在遠處,舒菡對他高看了幾分。
今日的少年穿戴整潔, 不複那日髒兮兮的模樣。即便穿着最普通的粗布棉衣, 瞧着也俊美極了。
尤其是一雙眼睛,清澈的宛若溪水。
舒菡打量他一會,察覺出不太合适,便低頭又倒了一杯茶水。
紅袖取過倒好的茶水,放在少年的面前。
見他拘束的坐在那, 眼眸輕垂,舒菡的那點戒備之心也松懈下來。不過是個窮苦少年罷了, 而且面相上也看着和善。
舒菡紅唇輕啓, 軟糯糯的聲音道:“阿金,可否有什麽收獲?”
被叫阿金的時候,他神情很是自然, 并沒有表現出半點不适。狹長的眸子微微下垂, 守禮的只看向自己手邊的地方。
杯子中的茶水輕輕漾起一點波瀾, 他抿了抿唇, 才溫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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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有一些消息, 不過并不确定是否就是姑娘要找之人。”
舒菡臉上露出高興的神色,身子前傾,透出幾分急迫,“現在他在哪裏?過的好嗎?”
她這是關心他?
眸子輕擡,他忍不住對上她的視線,就見她鴉羽似的睫毛顫動,像是蝴蝶翩翩。
少年薄唇輕啓,放低了聲音,怕驚了蝴蝶,
“是向旁人打聽的,說是逃債不知跑哪裏去了,不過,他娘親還在樓裏。”
少年想的明白,既然她想找他,那他就放出半真半假的消息,看看她反應如何。
小姑娘白淨的臉上肉眼可見的失望,身子朝後靠,肩膀也耷拉下來。
紅彤彤的嘴唇微微抿着,睫毛垂下,遮蓋了眼底的神色。
這幅模樣,像極了後巷裏那只可愛的小土狗。每次他要離開時,那只小可愛就是這幅不甘的樣子。
少年的唇角勾起。
舒菡确實有點失望,不過随即又振奮起來,有消息總比沒有的好。她又振作起來,掏出一個荷包讓紅袖遞給他,
“若是方便,想讓你進樓裏,問問他母親關于他的事情,裏面銀子不少,夠你去了。到時候,你給他母親留一些銀錢。”
說完,舒菡起身。自己出來的時間有些久了,該回去了。
“阿金,我走了,過幾日有消息你就來此等我,我會來的。”
等雅間的房門關閉上,少年依然坐在位子上沒動。
眼前還是那個料子極好的荷包,瞧着鼓鼓囊囊的,用手颠了颠,差不多有二十兩了。
清澈的眸子裏翻湧起霧氣,有種說不清的感覺彌漫在心口處。
她說,讓他給母親留些銀子。
難道,她就不怕自己将所有錢都吞下,且不辦事嗎?
舒菡其實也怕,但是這次是想讓他進花樓,沒錢可進不去。她想着,一點點給阿金多些銀子,這樣他更加願意辦事。
等到下次,他再帶來些有用的消息,她就給他十兩。
如果最後能順利的找到霍胤,百兩銀子也不成問題,她手裏錢多的很。
“菡兒,這道糖乳球很是不錯,你嘗嘗。”
舒菡回過神來,笑盈盈的道:“多些大表哥。”
幾人在茶樓裏用些小吃食,聽着底下的說書先生說故事,呆到天色擦黑才往柳府去。
柳府。
柳青山吹吹茶沫,喝了一口茶水後,問道:“怎麽說?”
今日派了舒菡的大舅舅去舒府,送了一些禮物後道出想讓舒菡多呆幾天的來意。舒老爺只頓了一下就同意了,還說:
“家女被嬌慣了,若是有不當之處,還望海涵。”
大舅舅當然不樂意聽這種話了!
他只有一個兒子,做夢都想要舒菡這種可愛的女兒,所以向來拿舒菡當自己的孩子,聽他這麽說,好像孩子多不懂事似的。
當然了,作為商人,他慣會應付這種場面,所以打了個哈哈就過去了。
大舅舅也喝了一口茶,道:“肯定是同意了,還道若是您舍不得,就呆上一個月再說。”
能将外孫女留在身邊,自然是好事,但是柳青山莫名的覺得,自己的孫女怎麽越發不受待見了。
沒等他想完,大舅舅又道:“他聽說我們在組船隊,也想買兩條船,和我們一起。”
柳家費了很大的力氣和錢財,才搭上這條線的,也有許多人求到府上,說願意出錢,只需要讓他們加條船。
但是,這并不是加一條船的事情。
柳家的船隊越大,承擔的風險也就越多。那些在柳家船隊裏加船的人,只需要承擔一點點風險,就能獲得巨大的利益。
舒家打的就是這樣的算盤,還獅子大開口,要加兩條船。
柳青山皺眉,“你怎麽說的?”
大舅舅無奈道:“我能怎麽說,自然是打太極,兩邊都留話口。”
畢竟是親家,還是舒菡的親生父親,不好說的太過直白。而且,這件事情柳青山作為家主沒定下,一切還是未知。
果然,柳青山猶豫了。
他想讓外孫女過的更好一點,所以這些年舒家求什麽,他都盡量滿足。這件事……
正想着,就聽得外頭有少男少女的聲音,想來是幾個小輩出去玩回來了。
“外祖父,大舅舅,”舒菡笑盈盈的和倆人打招呼。
柳青山一見到酷似女兒的外孫女,所有的不愉快都消散了。他想,為了舒菡,那就答應舒家的請求吧。
見外祖父愣神,舒菡好奇的問道:“外祖,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我父親不同意嗎?”
柳青山哈哈大笑,“當然同意了,而且特許你在這住一個月,菡兒,高不高興?”
舒菡當然高興,眼睛亮的驚人,“真的!謝謝外祖!”
衆人圍坐在一起說話,氣氛其樂融融。
舒府。
入夜後,趙氏讓奶娘将臨哥抱走,自己親自侍奉舒老爺更衣。
這些年的相處,趙氏自然是看出來舒老爺心情愉悅。
“老爺,是不是有什麽喜事?”
舒老爺捏捏她的腰,“還是你懂我。”
然後,他就将船隊的事情和趙氏說了,末了他道:“你不是喜歡八寶閣那件珍珠耳墜嗎?明日就買來送你。”
八寶閣的東西都很是貴重,像舒家這種大富大貴之家,也不是買不起,只不過是趙氏手裏沒錢罷了。
舒家,是老夫人和舒老爺母子一起當家,趙氏在人家手指縫裏讨生活。而且,趙氏在舒老爺的眼裏一直是才女形象,才女不在乎身外之物,如若不然,當初怎麽就什麽都沒有,和他有了首尾。
舒老爺不知道女子這些彎彎繞繞,他之前就聽妻子提過那副耳墜,不過有點太貴了,一直沒買。
但是搭上船隊後,就有數不清的錢財進項,一件二百兩的耳墜,妻子喜歡就送了。
趙氏面露喜色,聲音越發柔媚起來,“多謝夫君。”
當晚,出了月子的趙氏用盡渾身解數侍候人,最後還得了個送她寶石手钏的許諾。
翌日,還沒到中午,就有八寶閣的夥計來送東西。
趙氏雖是夫人,可是這些年府裏的中饋一直是老夫人把持着,而且她手裏也沒嫁妝,只能是從舒老爺身上摳錢。
再有,舒靈也大了,小姑娘愛美不說還有攀比之心,見舒菡穿戴都非常好,她也時常磨人,要求買這買那。
趙氏得了東西後,讓其挂到舒老爺的賬上,等到月末便會有人去結賬。舒府在城裏也算是大富大貴,八寶閣的夥計不怕賴賬,所以行禮後就走了。
舒靈被趙氏叫過來,一進門就嬌嬌的道:“娘,您叫我?”
趙氏招招手,而後眼睛示意她往桌子上看。
“娘,這麽好看的墜子和手钏!娘,你發財了?”
趙氏笑着道:“胡說,這是你爹給我們買的,你看看,挑一樣。”
舒靈聞言眼睛都要長到首飾上去了,她看來看去,覺得都很好看,難以抉擇。
趙氏見狀,拿起耳墜就往舒靈的耳朵上戴,邊動作邊道:“既然都喜歡,那就都給你了。”
舒靈樂開了花,當天就戴上,還回屋裏換了一套最好看最昂貴的衣裳。
等到下午去老夫人那裏的時候,老夫人一下就看見她的耳墜了。
“這是你爹給你買的?”
趙氏娘倆手裏沒錢,老夫人知道的,所以不用想就知道是兒子買的。瞧着成色樣式,怕是個貴重的。
老夫人窮苦出身,向來見不得旁人鋪張浪費,便是舒菡花自己的錢,她也生氣。
因此,舒靈身子一拱,朝着老夫人撒嬌道:“馬上就是我生辰了,是爹爹送的禮物。”
若是生辰禮,送點貴重的倒也說的過去。老夫人又掃了幾眼,便沒說什麽了。
舒靈想的明白,早晚老夫人都要知道,還不如早點知道她好早日戴着。這事就算翻篇了,舒靈孝順的陪着老夫人呆了許久。
等到晚上快離開時,舒老爺來了。
一進門,就見他眉頭緊皺,面帶寒霜,瞧着就知道是不高興了。
舒老爺确實不高興,本來以為柳府同意船只的事情,八九不離十,但不知道為何,晚上派人傳話,竟然拒絕了。
哦,也不是直接拒絕,意思就是加船可以,放一半的保證金,保證與柳家共進退,且稅負護衛等費用也共同承擔,按照船只計算。
舒老爺很不高興,他加入柳家就是想以小博大,若是這些費用都攤在頭上,那他掙的不就少了嗎?
而且水運一事,誰也說不清風險有多大,相當于拿竹籃去打水,最後魚兒沒撈上來,一場空。
越想越生氣,所以他來找老夫人,打算和老夫人商議,找個什麽借口将舒菡叫回來。
邁步進屋,就覺得屋裏有什麽東西晃眼睛。
舒老爺将眼睛眯起來,亮晶晶的東西越走越近,“爹爹,您回來了!”
舒老爺這才發現,原來是舒靈耳朵上的珍珠墜子。不過,看這墜子好似是自己買給趙氏的。
現在趙氏沒戴,反倒是給舒靈?
她什麽意思?柳家瞧不起自己也就罷了,她一個破落戶也敢瞧不起自己?
她這是明着告訴旁人,自己舍不得花錢!
往日裏舒老爺的脾氣就是如此,舒菡的母親剛開始還忍讓,後來情義淡了也沒有忍的必要了,因此夫妻倆越走越遠。
而趙氏是個會看眼色的,向來溫柔小意,舒老爺說什麽就是什麽,從沒有紅過臉的時候。
當然,這樣讓舒老爺在家裏的架子越發的大了。舒老爺越想越氣,和老夫人說了一聲,直接找趙氏去了。
舒府裏一頓雞飛狗跳,趙氏哭了許久這事才算過去,不過已經過了一天了。
這事細細說起來,還是因為舒菡。
從茶樓裏回來,小表弟柳文柏在和舒菡說話的時候,一不小心說漏嘴了。他本不想多說,因着祖父告訴他,莫要讓這等事情讓姐姐糟心。
但是他耐不住舒菡的軟磨硬泡,便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口氣說了。
柳文柏擔憂,“姐姐,可別說是我說出來的,要不然祖父怕是要罰我。”
柳家誰不知道,柳青山待舒菡,比對自己親孫子都好。
舒菡點頭答應,然後收拾一番便去找了外祖父,等到從書房裏出來的時候,天都黑了。
星星在暗黑的夜空中一眨一眨,似是在看着人世間一般。
舒菡仰頭,定定的看着夜空出神。
身在舒府,很多時候她都不在意所以也不生氣。但是,她不想讓外祖一家因着自己妥協,柳家不欠自己什麽。
同一片星空下,阿胤正在後院煎藥。
檀香的病情時好時壞,老鸨已經拒絕拿錢給她治療了,還說樓裏不養廢人。
老鸨說話的時候,眼神在阿胤年輕的肉1體上游離,那種目光侵1略感十足。
在花樓裏呆了這麽些年,他自然是知道老鸨的意思。
城裏很多富人玩的花,不止喜歡玩女人,也喜歡男人。而他這種年輕相貌好的,是那些富人的第一選擇。
他只笑笑,并不言語。老鸨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的道:
“你在外面欠了銀子吧?那種高利息的就像雪球越滾越大,若是你現在還不上,怕是這輩子都還不上了。”
“對了,你知道他們喜歡怎麽折磨人嗎?無非就是挖心挖肝,斷手斷腳罷了。如果你不在意這些,也沒關系,你娘貌美如花,落在那些人手裏是什麽下場,你應該知道的。”
這句話觸動了他。
那些錢,是他為了治娘親的病欠下的,現在連本帶利差不多要一百兩了。雖然之前那女子給了他一些,但是遠遠不夠。
他可以受罪,但是他不想讓娘親再受困難了。
愣神的功夫,手指不小心觸碰到鍋邊,登時燙出一片紅腫。然而阿胤似是沒知覺一般,随意的抓了一把雪搓一搓。
将藥倒入碗裏,端着湯藥上二樓去了。
樓裏正是生意最好的時候,阿胤彎腰駝背,努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他身上穿着普通的粗布棉衣,瞧着和樓裏那些跑腿的沒什麽區別。
到處都是男男女女調笑的聲音,等走到二樓,更是有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
但是這些,他都已經習慣了。男女之間那些事情,他了然于胸。
對于情愛,他是不信的。
看他母親就知道了,深愛一個男人,将自己逼迫至此。
愛,是世上最毒的藥,碰不得,觸不得。
走到門口,敲了幾下門,檀香從裏面将門打開。見是他,檀香臉上帶着笑,美貌不減當年。
“阿胤,快進來。”
入內之後,明顯覺察到屋裏比外面還要冷。阿胤蹙眉,“娘,怎麽沒燃炭?”
身子剛好,若是再染風寒就遭了,怕他娘親身子骨越發的弱。
檀香笑笑,風寒是小事,她最大的病症便是精神時好時壞,見兒子臉頰上都沒幾兩肉,她心疼兒子,
“娘親穿的多,不冷的。你別再買炭了,娘也不愛燒。”
樓裏見她不能掙錢了,便斷了許多東西,其中一個便是炭。可是冬日裏,不燒炭是會冷的,所以阿胤用舒菡給的銀子買了一些,當然,大多是給檀香抓藥了。
将阿胤按在椅子上,檀香吹吹湯藥,一點點喝了下去。擦擦嘴,她笑着道:
“阿胤,娘想了一番,我們離開這裏吧。”
狹長的眼睛裏,仿若有一團火被點亮,且越來越亮。他面露喜色,“娘,您真的願意?”
他有點不敢置信,這些年他總是想讓她離開這裏。檀香和別人不同,她算是自願留在這,并沒有簽下賣身契。所以,她有權利離開沉香樓,過自己的生活。
阿胤臉上終于顯露出幾分少年氣來,唇角高高翹起,能瞧出他是極高興的。
檀香點頭,“娘想好了,去找你爹爹。”
阿胤笑容凝住,就聽檀香又道:“在這裏許多年,也沒打聽到什麽消息,娘想了,我們母子往京城去,那裏肯定會有你爹的消息的。”
見她滿眼期待,阿胤不忍心打斷她的幻想。
點點頭,他道:“還要請娘在此呆幾日,我很快安排好,我們就離開。”
從屋裏出來,下到一樓準備去後院,卻不想撞見一個酒氣熏天的客人。那客人大肚便便,滿臉都是肥肉。
見到阿胤,客人那快擠沒的眼睛裏冒出綠光。
“叫什麽啊?”客人伸手将人攔住。
阿胤還是那般低着頭,随口胡謅道:“鐵柱。”
客人笑眯眯的打量阿胤,心想,給郡主的禮物,這不就找到了嗎?
他沒再為難他,讓少年走了。直到少年不見蹤影,客人找老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