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和北京人特有的發音,他介紹自己。
“Ian……”吞吞吐吐的,尹行難以置信地,回答他。
“沒問你洋名。”尹行沒聽明白,睜大了眼睛,扭過頭,“我。”李奧男子漢一樣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李奧,木子李,玄奧的奧,你呢?”
他問你呢的時候,沒了北方漢子的爽勁,軟得好像一汪從水裏頭撈起的月兒,明亮的,柔晃晃的,尹行跌進裏頭,失了神,蕊尖兒上打顫的露珠似的,悠悠給出兩個字:“尹行。”
“銀行?”李奧又湊近了點,也學他壓着嗓子,“你叫這名?”不是不信……還挺符合他的,精英範……
“京兆尹的尹,行家的行。”像回到小學入學的第一天,站在講臺上,尹行垂低眼,講。
“行啊,北京市長!”李奧沒正形地兩指掃了個禮,“首長,你的名字還挺好記。”
瞧着他笑,尹行也沒憋住,嘴角微微扯高,欲笑不笑的猶豫,李奧瞄見了,當沒見到,靠近椅子裏,挨着尹行往後倒下一點,看樣子沒想換回座,也沒打算走。
“你換過來幹嘛?”尹行盯着另一頭的窗,小聲問。
那麽點聲,李奧怕聽漏了,貼着尹行的膀子,抓他的手,抓起了,就往他腕子上套東西:“你的吧。”過手留香,白奇楠的沉香手串,“什麽東西,這麽香?”揪着尹行的腕子,他低頭嗅。
尹行用勁抽回手,受驚似的,狠瞪他:“小30萬。”他昂着頭,眼神有種都市人的傲氣,尹行雖然古板,但通常并不刻薄,可現在,他心裏憋了古怪,偏想說出來。
“就這麽一玩意兒?30萬?”李奧撚了撚手指,在袖子上抹了兩把,看傻子似的關心他,“你挺賺得動。”
尹行想他意識到他們之間的差別,知難而退,可李奧沒同他接軌,反而沒事人一樣撞他:“嗳,睡得着麽?到曼谷還得幾小時,要不想睡,咱們聊聊呗。”就是那種吊兒郎當的調子,他那口京片子說出來,你還真沒法拒絕得了。
不等尹行反應,好像是習慣了他凡事都冷冰冰的模樣,李奧搶在前頭問:“你去曼谷出差?”其實不用問,整架飛機上西裝革履的,也就尹行一個。
“你呢?”突然聽尹行這麽來一句,李奧傻了吧唧,不會眨眼了,“啊……我啊……我……”人還是那個人,臉還是那張寡淡的臉,可又說不清哪裏不一樣了,“我就……”一時間,李奧忘了自己要說什麽,手掌在大腿上來回搓,一雙笑眼閃閃爍爍,“随便和幾個朋友出來走走。”眼神交錯間,李奧扯了謊。
“曼谷有什麽好玩的?”尹行去年來過一次,全程都在商務車上,空調開得賊冷,別說曼谷的風情,連曼谷的太陽,都沒曬到丁點。
他總是在奔忙,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可本質上,尹行覺得自己沒有真正挪動過,只是從一棟大樓裏,被送到另一棟大樓,談那些字印得密密麻麻的合同,蝼蟻一樣爬行的數字,在一次又一次的商場厮殺中,披荊斬棘。
“玩”這個字,他只懂意思,卻壓根也沒有好好感受過。
“也不光在曼谷。”李奧和他不同,他身上有一種無畏的灑脫,自由勁和縱情,“芭提雅,普吉,都是好地方。”跟說秘密似的,他的呼吸聲擦過尹行的耳垂肉,“芭提雅,去過麽?”反過手掌,李奧漂亮地做了個男人都懂的下流手勢,“那地方……世界性都。”
一點不意外,尹行把李奧盯住:“你和你朋友,就是為了這個。”還能是什麽理由,睨眼,尹行看透他。
李奧想替自己辨兩句,可瞧尹行的樣子,又高高端起架子,梗着脖子,往另一邊靠,好像完全不願碰到他。
機艙燈撲閃了一下,雙腳騰空,飛機像個被嬰兒抓在手上的罐子,晃了晃,尹行為了躲李奧,被甩到16A座位的胖子身上,發出女人一樣驚訝的叫聲,啊……
被擠到的胖子睜開眼,很反感地沖他不客氣:“你幹嘛?!”
男人勁的手臂環過肩膀,把尹行撈懷裏:“哥們,沒事,我兄弟,怕颠。”熱的手掌心貼着太陽穴,也不管尹行的僵硬,把他摁到左胸膛,“別怕,沒事,就是氣流,一會兒就過去了。”
尹行當然知道,他每年飛的裏程數加一起,都夠環繞地球二周半的。可別人不知道,他其實特別怕飛,他的父母正是在一場空難中罹難,屍骨如煙,禮花一樣炸開在長空。
李奧不知道尹行為什麽突然這麽安靜,但是他這麽乖的倚着他,這份仰賴,感覺倒是不賴,本來摟一下的手,捏着捏着,就沒舍得立馬放開。
有人站起來上廁所,很大聲的叫:“靠,李奧你行啊。”他怪聲怪調的,眼睛在他們緊挨的身子上瞟,“男人你也搞的上,服了!”
“去!”李奧使腳踹他,不情願,又不得不松開手,回頭看尹行,他攥着手,脖子上的筋一凸一跳,憋得辛苦,“放你的水去!”人一走,他就想抓他的手,尹行沒躲,更沒讓,他站起來,動作很大,“我跟你朋友換位子……”
“嗨,哥們,我回歸啦!”
李奧不理他,往後,盯着一排排座位,還想望,卻望不着。
“嗨……嗨……”回來的人在他眼前揮手,“看什麽呢?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看到哪個妞了?也讓哥們過過眼。”
“坐好吧你,少廢話。”李奧雙手抱胸,負氣一樣的,不說話。
尹行坐在機尾,發懵似的盤手腕上脫下來的手串,他在反思,他今晚的言行,出格太多,這很反常,也不對勁,好像往他只在乎數據得失的腦子裏,添了點計劃外多餘的七情六欲,那股子味道就像這串珠,刻意聞不清楚,可要是嗅到了,就壓根忽略他不掉。
尹行擡頭,微微向右瞥,昏昏欲睡的陌生男人的臉,平淡無奇,既沒有年輕人的放肆,也沒有男人味的張揚,不是他。
豁然,尹行給了自己一耳光,力道大的,一下震醒他身邊的男人,像個白癡,尹行扯着嘴,模拟了一個笑,起身,把自己關進衛生間。
狹隘的空間,雙手覆面,手掌心濕漉漉的,熱了一大片,太失态了,尹行怨自己,怨這場航班。
機艙裏,16排靠過道的位置,李奧也不知道犯了什麽心病,時不時的,扭頭看。
他幾次站起來,又坐下,他其實知道他想幹什麽,卻想不清楚他為什麽想這麽幹,會太突兀麽?過去要說什麽?尹行你好,我是李奧,不不,太丢人了,他懊惱。
再一次站起來時,李奧晃了一下,扶着椅子,看到他原本的座位上,沒有人在。
頭頂的廣播響了兩下,女子沒有起伏的聲調,平靜宣布前方遇到氣流,請所有乘客系好安全帶,不要随意走動,來不及回到座位上的乘客,請抓緊行李箱兩側和洗手間的扶手。
颠簸起得猛,比想象中大,一個如浪的劇烈震動後,機艙的燈滅了,晃動甚至驚醒不少熟睡的人,李奧腦子裏一片空白,他抽開安全帶,不顧同伴的呼叫,拔腳,扭扭斜斜往機尾攀。
一扇窄小的門,被他拍得搖搖晃晃:“尹行!尹行!”他用吼的,反複叫他的名字,“開門,是我!”他喊的次數越多,聲音越大,不安感就越強烈,黑漆漆的,飛機像艘暴風雨中的破木船一樣蕩,等不下去了,李奧罵了一聲,側身,要撞門。
門彈了一下,開了,奔着那股沖力和飛機的傾斜,李奧像塊肉一樣被抛進去,啪一聲巨響,門關上了。
黑,鋪天蓋地的黑。
呼呼的,分不清是機翼的震動,還是牙齒在打顫,手撐着牆,有個人,受了驚的,輕聲的,叫他:“李奧……”
沒人這麽念過他的名字,他老媽沒有,他以前的女人沒有,和他滾過床單的妞兒也沒有,只有尹行,陌生的,像風雨帶來一片陸地的綠葉,顫顫巍巍,又生機盎然的,真實地需要着他。
失而複得似的,李奧抱緊尹行,也不管親到哪兒,一下一下,兇狠又柔情地吻他:“別怕,就是死,還有我呢。”
尹行是不敢聽這話的,他怵那個字,他怕死,想也不敢想,一提就慌,可抱着他的人是李奧,他們認識不過幾小時,說過的話,還不如他和他的客戶多,他甚至不知道李奧除了名字之外的一切,就信了他那句比起誓還虛一點的話。
外頭有人在哭叫,嘶吼得好像一場世界末日,他們躲在狹窄的空間裏,倒好像避開一場災難,靜了心。
李奧摸尹行的臉,摸寶貝一樣捧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