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國公呷了口茶,在逐字看完一大早剛送來的信後徹底黑了臉,“砰”的一聲響,原本正握在老國公手裏茶杯已經被一下砸在了桌子上,周圍的下人都屏着呼吸不敢言語。
最後,還是頭發花白,見多了大場面的管家走上前去出聲道:“老爺,可是小姐今日有事,不能親自來參加你和老夫人的相識紀念宴?”
老國公哼了一聲,沒有回答,憂傷地再次拾起被他一掌拍到桌上的信,雖說不是他寶貝女兒親筆寫的,倒也是個慰藉不是。
事實上,依老管家之見這什麽老國公和娘子相識之宴純屬滑稽。
他在這府裏做了三十多年,看着當年年輕氣盛一表人才,還只是一個小官的老爺娶親,又親眼看着小姐是如何從一個小粉團子長成如今這派亭亭玉立之姿,家裏等我大事小事全都經由他手,他還真不知道什麽時日起還有這樣的節日。
看來老爺啊,還是想小姐想得緊了,天下父母的心,可不都是纏纏繞繞系在了自己兒女的身上?
将軍府裏,蘿兒帶了三四個丫鬟正往西邊的方向去,眼前正是風塵仆仆趕回來的馬夫。
“書信可有送到?”
“送到了。”
蘿兒緊鎖的眉頭有所松懈,在聽見屋內自家夫人虛弱的咳嗽聲連忙掀簾而入,手裏還小心翼翼地端着小廚房剛剛煎好的藥,黑乎乎的好大一碗。
“夫人,藥煎好了,快快趁熱喝。”
雕花木床上一額頭敷着白巾面色慘白的女子半坐起來,她以手覆口劇烈地咳着,胸腔裏傳來的沙啞咳聲令人不忍再聽,可憐得緊。
唐詩燒得眼睛都有些發紅發酸,酸得她有想流眼淚的沖動。低頭看了眼遞到她面前的瓷碗,唐詩不确定地開口道:“這是……老太太那日給的方子還是治傷寒的?”
剛開口,一股子中藥特有的難聞氣味就竄進了唐詩的鼻子,唐詩苦着臉掩住口鼻又是好一頓咳嗽。
唐詩一直以為春冬之際才會感冒,想不到在炎炎夏季她也中招了。唐詩想,一定是最近幾日白月光和惡婆婆來勢太猛的緣故,連原主這樣的金剛鐵骨都駕馭不住。
嗯,總之一定不是她昨天夜裏喝了三大碗果子茶的原因。
蘿兒不明所以,将手裏的碗又往前推了推:“這是剛剛徐大夫開的,治傷風的,夫人喝了就能好了。”
啧,小命重要。
唐詩眼裏迸發出一線生機,二話沒說就着蘿兒的手将碗裏黑乎乎的藥汁喝了個幹幹淨淨,眉頭都沒多皺一下,看來蘿兒特意備好的蜜餞都用不上。
她可惜命得很,這才穿到書裏一個多月,婆媳關系沒處理明白,白月光還是個不小的隐患,自家相公和自己如同路人,她是絕不能先在傷風的路上倒下 。
唐詩喝完只覺整個屋子裏都是苦味,她躺好,将被子拉到脖子的位置,留了個小腦袋在被子外,雙目緊閉。
如此蘿兒便收了碗,給門口的丫鬟使了個眼色,而後輕手輕腳地關門離開。
***
“将軍,今兒夫人房裏的丫鬟來了消息,說是夫人染了風寒,這國公府的宴怕是赴不了了。”
嚴子墨剛上完朝回來,一身的朝服還未脫就聽見黑虎如是說,語氣裏還帶着一點的謹慎小心。
“那邊真這麽說的?”正擰着扣子的一雙大手忽然頓住,嚴子墨給了黑虎一個懷疑的眼神。
黑虎低着頭:“是這麽說的,一字不差。”語氣更為小心翼翼了。
一個多月內足足病了兩次?還是在炎炎夏日,這說出去誰能信。他二人夫人感情不和一事京城裏主要是有心的都能窺得一二,消息要是傳了出去旁人不了解的還以為他虐待了自己的妻子。
嚴子墨換下朝服,一身月牙白長袍襯得他整個人都儒雅淡然了幾分,不像是個常年征戰沙場的武将,倒有點鄰家翩翩少年郎的感覺。
“黑虎,去西院瞧瞧去。”
本是拉攏他岳父大好的機會……這個毒婦是不是看出了什麽,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黑虎還未反應過來,嚴子墨一聲令下已然長腿一邁先出去了。
往常将軍可都是聽到西院二字或者任何和夫人相關的字眼就眉頭緊鎖面露難色的,今日怎的這般異常?黑虎心裏一咯噔,腳下加快了步子追上去。
***
剛穿到書裏之際,唐詩還端詳着銅鏡裏的佳人直感嘆原主的相貌竟和她驚人的相似,只不過她的面相更趨于人畜無害那類的,原主的則更有銳氣,眉宇間都濃着化不開的灑脫大氣。
要是擱在現代,再接個好點的角色,代言走秀來一波,估摸着也能混個四小花之一的位置坐坐。
但不管怎麽來看,不輪個人審美喜好,原主的長相放到任何朝代都是人群裏最濃墨重彩的那一抹存在。
所以在看到唐詩于夢中眉頭擰着面色潮紅的嬌弱模樣時,剛走到床前的嚴子墨也驀地愣住,眼裏略有驚豔之意。他想,幼時再村裏看大戲時所說的嬌人玉娥病态美怕是也不過如此。
窗外蟲鳴噪噪,烈日高懸,微風自窗外拂過留下些許的微涼,屋內卻是一片寧和靜好,就連時間都跟着慢下來了。
一瞬間,什麽朝堂之事,兵營雜事,都從嚴子墨當時腦海中刨除。他的眼裏,滿滿的都是床上那身形單薄的病弱女子。
一開始他竟真是這麽厭惡唐詩的嗎?嚴子墨知道自己不是。那時他初初嶄露頭角,朝堂上比他年長官位高出一截的都只當他是莽夫一個,沒甚大智,而居他之下的也是當面讨好他背後示以白眼。
當德高望重的老國公向他抛出橄榄枝,暗示着要把自己貌美如花的掌上明珠嫁與他之時,他也不是沒有心動。
娶了唐詩,一能抱得美人歸,二來朝堂之上他也會有一席之地。因此,哪怕他明知國公之女如何嬌縱何如跌破世人眼鏡,嚴子墨也想抓住這讓他獲得權勢的最快的機會。
然後,新婚之夜,人生四大喜之一的重要日子,他卻着了一身喜服被那人關在婚房外,聽了極其美貌的妻子對他的一切污言穢語,受盡了外面世人對他的挖苦嘲諷。
清晨露正濃時,嚴子墨一把扯下胸前的紅繡球,胡亂得地擦拭着臉上的霜,而後嚴子墨挪了挪已經站得發麻的雙腿,緩慢而堅定地轉身離去,眼裏只有一片漆黑可怖的恨意。
那時他才知道娶了有權有勢的國公之女,竟然會讓他更低人一等,仰仗岳丈大人的鼻息而活,只會讓人更不恥。
權勢,權利和勢力,還是自己流汗流血拼出來得好。笑他是莽夫又如何,笑他娶了城裏最放蕩大膽的女子又如何,待他踩到他們頭上之時,那便是出人頭地之日。
他相信……這樣的日子很快了。
***
夢中唐詩似乎也睡得并不安寧,眉頭一會兒扭成醜醜的八字形一會兒又舒展成一條直線,嘴角還恹恹地下垂,看來是病得确實不輕。
嚴子墨俯下身,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麽,就兩眼緊盯着唐詩一翻身顯露在頭上的一撮呆毛,翹楞楞的,看起來柔軟順滑。
好像他幼年時養在豬圈裏的小乳豬的尾巴……他從學堂下了學回來還有拿枯草逗弄那蜷成一團的小尾巴。
“嗯……”突如其來的一聲**讓嚴子墨伸出的手生生停在半空中,尴尬地不上不下。
“咳咳。”又是劇烈的兩聲咳嗽。
還以為唐詩是有什麽話要說,蘿兒早就被他吩咐等在門外了,嚴子墨側身貼過去,半邊臉都快貼在唐詩嫩滑光潔的臉上。
“哪裏……”見唐詩又**出聲,嚴子墨貼得更近了一些,就聽見唐詩忽如垂死病中驚坐起【引1】,兩只嫩白的如白饅頭似的拳頭還攥得死死的。
“哪裏來的十八線糊b,都糊出地心了也敢拉踩同公司的前輩?粉和正主都原地爆炸好吧。”
……
嚴子墨嘴角狠狠抽了兩下,唐詩一連串的話裏嚴子墨只捕捉到了“十八”“爆炸”“拉”“踩”等字眼,雖然他連起來也不太懂是甚含義,但看唐詩一副咬牙切齒的恨恨模樣,他估摸着也不是什麽好話。
這是……在罵誰?
嚴子墨移開了身子,看唐詩一會兒嘟嘟囔囔一會兒揮拳踹被,忙活得額頭都出了一片的汗,臉色也越發地紅。罵人聲這般中氣十足,要不是她過于沙啞的聲音,他真想一把把唐詩的被子掀了。
“抱走我家哥哥,各自美麗,謝謝。”
“咖位不一樣別硬湊可以嗎?我家哥哥一線代言接到手軟,你家哥哥三線雜志還上不去。呸!”
“本路人覺得小姐姐真的很美,某些人嘴巴別太臭,別引戰,兩家粉都很友好哦。”
……
難不成是夢魇說胡話了?
小時他娘總說他半夜經常夢魇,每次都要鬧一陣兒才會好,可他又沒多少記憶,只好按照他娘的方子讓唐詩自己靜一靜,期間嚴子墨還有多次想抽身離去的沖動。
嚴子墨背過手站在窗前看枝頭話開得正任唐詩一個人在床上罵一會兒休息一會兒,還時不時地哼唧一聲。
“水……”
作者有話要說:
【引1】:引自詩人元稹的《聞樂天授江州司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