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桓翕扯着嘴角假笑, 姓他個鬼。
來找珍貴的藥不奇怪,但找個藥還要大都護都親自來就有些說不過去。
不過敷衍人罷了。
但誰也不是傻子, 心裏清楚就行, 追問沒必要,桓翕現在最擔心的是他們今日不出這雨林。
其實已經不是擔心,而是幾乎可以确定, 他們不打算出去。
眼下已經是下午申時時, 找藥要時間, 怎麽還來得及出去。
傍晚, 天熱漸暗,氣溫也開始降低,雨林裏的濕氣很重, 桓翕的鞋子底已經全然濕透,衣裳也都沾上潮意,黏膩濕滑地貼在身上, 非常不舒服。
莫誠随手給了桓翕一張圖, 上面畫的是一藥材的形狀,他随口道:“煩勞夫人幫忙找此種藥材。”
桓翕發梢上沾了一層淺淺的水霧, 她接過紙箱看了會兒, 把藥材記住, 然後說了一句:“天要黑了。”
前頭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樓骁突然回頭,道:“天黑卻如何?你莫不是以為今夜還會出去?”
桓翕默然,垂下頭。
她不喜歡樓骁,一點不想跟人說話。
她抗拒的姿态太明顯, 莫誠都覺得她膽大。要知道,樓骁并不是個脾氣好心慈手軟的人
而對桓翕來說,這樣的反應再正常不過。
她心裏堵着一口氣,委屈又難受,各種情緒夾雜在一起,甚至心裏有頭些自暴自棄的想法,心想就這樣吧,愛打不打愛殺不殺,做什麽她要受這些閑氣。
姑娘大都怕蟲子,蛇鼠那些更不用說,桓翕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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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雨林裏這些東西極多,避無可避,從進來這裏開始,桓翕腳下已經踩到了無數。
就這時,一只蠍子一樣的多足硬殼動物從一棵樹上掉下來落在桓翕肩上,桓翕硬生生忍着沒出聲,然後自己用手把東西抓下來扔了。
這因為剛進來的時候,她踩到了一只軟體肥蟲,沒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吓得失聲尖叫。
然而接着,一旁的莫誠笑了笑,說蟲子這裏到處都有,讓她不必或許緊張。
那語氣裏,桓翕聽出了一種類似‘麻煩累贅輕視’的情緒。不止他,甚至樓骁,那位大都護,也是冷冷淡淡看了桓翕一眼。
誰會沒有自尊心呢。
由此,桓翕再不願意在這些人面前露出一絲一毫的形跡,袒露怯懦,平白讓人看笑話。
她跟自己說,懦弱膽顫,只有在愛你的人面前才會收到安慰。
露給陌生人,只會徒增笑料。
她開始自我舒緩,盡量放松心神,讓注意力放在這片神秘的林子裏,觀察一切動物、植物。
他們想看笑話自己就要偏不讓他們看,他們把她帶到雨林裏面來讓自己自生自滅,她就一定要如了他們的意,桓翕低眉冷笑。
桓翕看見一種草,她以前在植物百科大全上讀到過,這種草有止血清熱解毒的功效,用于外傷。
桓翕瞥到自己手掌上的傷口,幾步走過去,蹲下身,伸手摘了一株,随後撫去上面的水痕,扯下上面的葉子,放進嘴巴裏細細嚼碎,再拿出來,敷在傷口上,最後系上綁帶。
她不去管前面二人有沒有走遠,因為已經知道對方沒懷好心思,說不定就希望自己死了,她已經不寄希望能跟着他們出去。
故而姿态疏離得很。
而桓翕采藥敷藥的一系列動作卻被樓骁莫誠看了個清楚。
樓骁倚在一棵高聳入雲的樹邊上,一手揮劍斬殺了一條花蛇。
對于桓翕的舉動,他一句話沒說。
只聽莫誠低聲道:“她似乎懂藥。”
莫誠是樓骁一手培養起來的,向來唯他命是從,不管樓骁做事有什麽深意,只從不違逆他的吩咐。
莫誠之前跟桓翕說的不完全是假話,他們的确是找藥的,不過這只是目的之一而已。
至于為何要在這麽危險的地方留宿過夜,是因為藥方中有一味藥,是一種動物的角,而這種動物的習性是晝伏夜出。
他們現在的位置,正是那角獸的活動範圍。
桓翕對此一無所有,她包紮好了傷口,似乎是一下子就暮色四合。
入夜了。
桓翕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四周漆黑一片,不知暗藏潛伏着多少危險,未知從來最是可怕。
桓翕連個火折子都沒有,腳下就像泡在泥濘呢潮濕污糟水裏,濕氣侵蝕進了骨頭裏。
她看見一大片長得像蘆葦一樣的葉子,在心裏防線崩潰之前走了過去,然後蹲下,一動不動。
力氣早已經耗盡,桓翕抱膝蹲着,心裏想,不知道能不能能活到明天。
她知道樓骁和他的屬下就在附近,咬着唇牙齒卻不自覺打哆嗦。桓翕從來沒這麽厭惡過一個人,現在有了,樓骁,和他的一群下屬。
樓骁和莫誠都會功夫,大抵能知道桓翕在哪個位置。
莫誠腦子裏想着,自桓翕被他們警告過一次,之後,她再遇到什麽,都默不吭聲,一聲不向他們求助。
他心中突然有了些不忍。
桓翕不會武功,沒經過任何訓練,身上除了自己給的一把匕首沒有任何防武器,被他們強行帶進來。
“大人,在這裏留一夜,她可能會死……”莫誠終究還是說了一句。
然而,一道冷淡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莫誠,你該知道自己進來是幹什麽的。”
莫誠低頭抱手,“屬下知錯。”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似是很慢很慢,像淌太池塘裏的水,波動無聲。
掐算好時辰,終于,莫誠從身上拿出一種藥粉,準備行動。
這東西是角獸最喜歡的味道。
撒下去,大約一刻鐘的時間,遠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是角獸來了!
角獸個頭并不大,體型只如野兔般大小,頭上生一小角,可入藥,乃十分珍貴的藥材。然它們速度極快,生長着一身棕黑色的皮毛,非常堅硬,刀劍很難一下刺入,又有着晝夜颠倒的生活習性,故而不是那麽容易捕殺。
不過樓骁二人早已設好陷阱,以特殊藥粉誘之,以獸夾捕之,很快就抓了六七只。
角獸怕光,膽小,所以方才他們一直沒點火。
任務完成後,莫誠才從包袱裏拿出已經半軟的火折子,點了火。
走去了桓翕那邊。
桓翕蹲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就在二人以為桓翕是暈了過去,準備将她把扛起來時。
桓翕一只細瘦的手臂突然擡了起來,然後,慢慢将他肩膀上,男人的手,撥開。
她擡起頭來,嘴邊漾出一聲極輕的哼笑,掩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嗤意在其中。
眉眼半垂,道:“不敢勞煩二位。”
拒絕後,她自己站了起來,然後又清清淡淡說道,“是要走了麽。”這句話,又聽不出半分情緒了,只剩一股嬌懦之感。
正這時,桓翕感覺頭發上有東西在爬,她面不改色伸手一抓,一下子捏住一只蟲子,然後扔向遠處。
樓骁眯着眼睛看了會兒,而後,轉身大步朝前走。
桓翕憑着意志一步一步跟着。
應該是走了很久的,都走到原本黑如幕布一樣的天邊漸漸浮起一絲亮光。
出了雨林,莫誠清點人數。
桓翕腳下不停,旁若無人,目不斜視繼續走。
她的方向是來時那個山洞。
莫誠面向樓骁,遲疑::“大人,她……”
樓骁眉頭皺起,沉聲道:“你去,跟着她。”
桓翕走回山洞,找到自己掉下來的那個地方,慢慢爬了上去。
上頭就是到了福靈寺後山,之後,桓翕力竭昏倒,被人發現帶回來了寺廟。
采蓮小桃哭得雙眼紅腫,泣不成聲,後同馬師傅一起把人帶回了客棧。
桓翕傷了身體,手上脖子上都有被毒蟲咬的痕跡。
那些毒性能讓人過敏的東西開始一一散發出來。
還有手上的傷口,雖然後來敷了草藥,可還是因為雨林裏環境太惡劣,導致感染化膿,泡在侵濕的鞋子裏的腳也開始脫皮潰爛。
不管是精神還是身體上,桓翕都受到極大的損耗。
接着而來的生病發燒,就并不奇怪了。
昏迷就一天,在強行喂了藥進去後桓翕才蘇醒。
醒了後,又養了五六日的病,好轉之後,桓翕一行人就啓程返回了泰安縣。
都護府內。
莫誠向樓骁禀告桓翕的事。
“桓夫人她很聰明,記憶力很好,山洞那裏有些複雜的路,她只跟着我們走過一次,還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卻記得分毫不差。”
樓骁聞後,斂目不知在想着什麽。
莫誠又開口:“還有,桓夫人似乎生病了。”
半晌,樓骁道:“行了,你退下吧。”
桓翕那邊行了七八日路,終于回了桓家。
周氏迎了出來,一時抱着桓翕“心肝心肝”地叫。
等把人牽着回了屋裏,見女兒身姿清減,臉蛋消瘦,唇無血色,立刻就心疼了。
“如何瘦了這麽多,下人都是怎麽照顧你的!”
桓翕抱着周氏的腰,吃吃的笑:“哪有娘說的這般誇張,不關采蓮她們的事,是我自己吃不慣那地方的吃食,這可不正好,不用特意去減身了。”
周氏不聽她打岔,又說了她幾句:“叫你不聽話,可是吃苦受罪了,下回再不許這樣折騰了!”
“知道啦知道啦,都聽娘的。”桓翕笑着乖巧應答。
周壓拍了拍她的手,嘆氣:“真真是,一刻也不讓人放心,都是當娘的人了還不知穩重些。”
嘴上這樣說,周氏見桓翕吃了大苦頭的樣子,旋即就吩咐廚房去炖補湯,要給桓翕補身子。
桓翕領了對方一片慈母心意,乖乖喝完。
第二日桓老爺又派人去縣城請了大夫回來,給桓翕好好把了一通脈。
得知女兒氣血兩虛,擔心得不行,讓大夫盡管開些好藥來,不拘多少銀錢。
幸得那大夫是個有醫德的,也有幾分本事,便跟桓老爺和周氏說,藥補不如食補,是藥三分毒,與其吃藥不如去尋個會熬藥膳的廚娘回來,以食進補,方是養生之道。
桓老爺聽了覺得有禮,感謝了那大夫一番,讓人封了二十兩銀子,恭敬把人送了出去。
回頭就叫家奴去請牙婆回來,買了一位竈上手藝非常不錯,炖藥膳十分拿手的婆子回來。
就這樣,桓翕過上了日日喝滋補湯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