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落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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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總是想到一些人、一些事情。
人的記憶是很奇怪的東西。
大腦為了避免負荷過重,總是會忽略掉一些記憶,有些記憶會被扔到腦海之中的某個連記憶的主人都未曾發覺過的角落,那些被扔到角落裏的記憶有可能是一串電話號碼,有可能是某一個電視劇的片段,也有可能是一句話。
沒有刻意想到它的時候,它卻從記憶裏的角落蹦出來。
盛夏的蟬聲連綿,樹梢頭的繁櫻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蒼郁的翠綠色,夏季的樹蔭濃郁,沙沙沙的樹葉摩挲聲回蕩在記憶裏的某個角落。
盛夏的櫻樹枝葉蒼勁,熱浪裹挾着蟬聲一同在空氣裏翻滾。
橘貓踩在木質地板上的肉墊輕巧無聲,庭院裏的鈴音清脆,老式的風扇轉動着扇葉,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喂。
——喂。
風是暖呼呼的,風裏還有草葉的味道。
——喂。
彌生月睡得迷糊,不願意醒過來,就像是冬天泡在暖和的溫泉水裏不願意起來,躲在被窩裏不願意起床。
眼睑沉重粘稠睜不開,沉溺在綿長的睡夢之中,四面八方都是沉重的水流,拽着她往下沉。
——喂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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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喊。
他本來就不是什麽好性子的人,喊了幾聲之後發現她沒有反應,幹脆惡作劇一樣捏住了她的鼻子。
——難受。
——難受極了。
仿佛被人安靜了水裏一樣,窒息的感覺一點都不好,想要吐出去的氣息無法排出體外,同樣的也無法攝入空氣裏的氧氣,需要靠氧氣運作的細胞因為氧氣的缺失向身體發出抗議。
彌生月在睡夢裏晃了晃腦袋,落在蒲團上的紅頭發顏色鮮豔如靡麗的山茶花,一路從蒲團傾瀉到榻榻米上,蜿蜒盤踞。
原本白皙的臉因為有人惡趣味地堵住了呼吸通道導致的缺氧而漲得紅了,白皙的皮膚下透着薄薄的紅色,像極了白裏透紅的花朵。
彌生月側了側臉,捏着她鼻子的家夥卻不肯松開他的手,紅紅的嘴唇微微張開,好受了一點兒之後,那家夥的手卻捂了上來。
鈴——
屋檐底下的風鈴蕩了好大一個圈,長長的紙箋回蕩在夏日打得晴空裏。
彌生月猛地睜開眼睛,仿佛一條剛上了岸撲騰的魚,猛地拽開了捂住她的嘴巴和捏住她鼻子的兩只手,大口大口地呼吸。
夏季燥熱的空氣混着某個人身上甜膩的味道一起被吸入鼻腔裏。
“你幹嘛呀?”彌生月氣鼓鼓地瞪着惡作劇成功的某個人。
“你是豬嗎?”
五條悟捏一手住彌生月略微有些嬰兒肥的臉,另一只手的胳膊肘撐在大腿上,剛才用來捂她嘴巴的手的大拇指的指腹不停地在觸碰過她嘴唇的其他手指的指腹上摩挲。
“老子怎麽叫你都不醒。”五條悟撇了撇嘴,大貓貓不高興不高興了。
“我在睡午覺呀。”
“睡午覺你叫醒我幹嘛呀?我還沒有睡醒。”
彌生月鼓着腮幫子,紅紅的嘴唇微微嘟起,潋滟出柔和的水澤,看起來柔軟得像是三月盛開的春櫻,又像是春天的和菓子柔軟的糯米外皮。
京都是座千年古都,保留下來得歷史文化遺産數量繁多,其中作為飲食文化保留下來的和菓子也是其中之一,其中百年老店更是數不勝數。
五條悟吃過京都一家老字號的和菓子,軟糯的外皮帶着櫻花的淡淡馨香,被裹在裏面的紅豆餡甜膩得泌人心脾。
看起來很軟。
五條悟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摩挲着指腹的手指不自覺地動作。
……
也很甜。
……
五條悟坐在正對着庭院的和室門後的榻榻米上,背對着滿院子的夏日灼陽,白色的頭發桀骜不馴地翹起來些許,發尾靛出白色的光。
彌生月把他的手從自己的臉色拿下來,臉頰毫不意外地留下來幾個紅紅的指印,小紅毛臉上的皮膚很嫩,手感也很好,用不上多少力氣就能在上面留下印子。
“你不要老是捉弄我啦。”彌生月老大不高興的樣子,揉着自己被捏紅的臉頰,末了她又補了一句,“也不要捉弄我的貓。”
這家夥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她睡覺的時候突然跑來捏她的鼻子捂她的嘴了。
“你搞得我要睡眠不足啦。”彌生月嘟嘟囔囔地說。
五條悟的胳膊肘子立在大腿上,支着下巴,蒼藍色的眼睛隔着薄薄的墨鏡鏡片打量着這個無論是臉蛋還是身體曲線都越發得成熟的小紅毛,對方使勁兒地揉着自己的臉,想要把紅印子去下去。
“你明明是個小紅毛呀。”五條悟彎了彎眼睛,好像一只瞞着別人幹了一件讓他心滿意足的壞事的大貓咪,“怎麽就跟小豬仔一樣喜歡睡覺呢?”
彌生月一點都不想被人說成豬,這完全是以前留下來的習慣,還需要封印陣鞏固身上的封印的時候,她的活動範圍不能超過那個院落,除了發呆就是睡覺,有時候在封印陣裏一呆就是一天,沒事幹的時候就睡着了。
“你才像豬呢。”彌生月把自己往後面挪了挪,遠離五條悟這只壞心眼的大貓咪。
五條悟托着下巴,纖長如薄雪一樣的眼睫垂下,耷拉的眼睑的樣子像極了一只慵懶的大貓咪。
彌生月……彌生月撸貓的心蠢蠢欲動。
彌生月想要撸大貓咪,可是這只大貓咪一肚子都是黑水,滿腦子都是壞心思。
“你過來一點。”五條悟朝彌生月招了招手。
彌生月:“……”
大貓咪向我招手了。
“我不過去。”彌生月堅定意志,警惕地往背後挪了挪。
五條悟擡起眼睑,入眼的蒼藍色青空碧洗,頃刻間,宛若陷入無邊無際的穹頂。
“那我過去咯。”五條悟把自己往彌生月的方向挪了挪。
彌生月挪了挪自己。
五條悟挪了挪自己。
……
彌生月又雙叒叕挪了挪自己。
五條悟又雙叒叕挪了挪自己。
……
彌生月把自己挪到了角落裏,後腦勺撞到了櫥櫃的紙門上,回頭就被五條悟的手遮住了眼睛。
比她的手大,隔着薄薄的眼皮,那雙帶着薄薄的繭子的手的皮膚觸碰她的眼睛。
空氣裏甜膩的味道突然濃郁了起來,溫熱的呼吸落到了額頭上。
彌生月動了動鼻子,發現五條悟的味道不僅是甜的,還有屬于初春消融的雪一般的冷冽。
“五條?”
彌生月滿臉疑惑。
五條悟遮住了她的眼睛,沒有使壞,也沒有做其他的事情,他的呼吸一直停在她的額頭上,溫熱的呼吸像是輕薄的羽毛撓過一樣,一下一下撓在皮膚上。
感覺有點奇怪。
彌生月眨了眨眼睛。
但又說不出哪裏奇怪。
老式的電風扇的扇葉子還在嘎吱嘎吱地轉着,風鈴的鈴音回響在晴空裏。
五條悟松開了捂着她眼睛的手,有些慌張地拉開了距離,離得老遠,像只受驚的大貓咪。
彌生月摸了摸自己的光潔的額頭,無意間,視線落在五條悟的臉上,白色的大貓咪偏開頭,墨鏡底下的瞳孔微微顫抖,臉頰泛着紅。
——你怎麽了呀?
彌生月歪了歪腦袋,紅色的頭發搖曳如紗幔,像是傾瀉而下的瀑布,落到了白皙的膝蓋上。
——你、你離老子遠點!
白色的大貓咪受驚似的炸起了渾身的毛毛。
……
——都叫你離老子遠點了!
——哦。
……
——你離這麽遠幹啥?
——不是你讓我離你遠點的嗎?
……
——你是傻子嗎?
——你才是傻子!
彌生月迷迷糊糊地從枕頭上爬起來,睜開眼睛,滿眼都是靡麗的晚霞,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灑了一地。
彌生月抱着自己的貓咪抱枕,盯着璀璨靡麗的晚霞,坐在床上發了好一會兒呆。
回過神來摸摸自己的後頸,發現後頸的皮膚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水,紅色的頭發黏在了後頸的皮膚上。
逢魔時刻的晚霞靡麗,風都帶着一股子催人入睡的慵懶。
……
又是一個夏天。
◆
五條悟的睡眠時間很短。
六眼無時無刻都在攝取外界的信息流,大部分時間他的大腦都被動地保持高精密的運作,保持清醒是術式運作的必要條件,他受不了酒精,也不喜歡酒精,酒精會讓他的大腦變得混沌,作為六眼和無下限的持有者,他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
本人的酒量也差得不行,典型的一杯……啊不,是半杯倒。
……
大概半杯都不用就倒了。
……
最近總是想到少年的時候,因為喝酒幹的破事。
前幾天帶着學生們去執行任務的時候,路過東京街頭看到了一家傳統的甜食商鋪,裏面的酒釀丸子很有名。
五條悟停在那家老商鋪面前盯着有些年紀的老招牌一會兒,歲月的風雨在門框和招牌都留下來斑駁的痕跡。
直到乙骨憂太喊他,他才回過神來。
乙骨憂太看了看招牌,又看了看玻璃櫥窗內的菜單,發現五條悟一直在看被貼出來的招牌菜酒釀丸子。
“老師喜歡吃酒釀丸子?”乙骨憂太問。
“不哦。”五條悟說,“我不喜歡帶有酒精的東西。”
他的嗅覺沒有小紅毛的靈敏,酒釀丸子裏的酒精含量沒有濃重到讓他發覺的地步,頭一次進這家店的時候還是硝子想要吃這家的酒釀丸子。
但是傑和硝子都沒告訴五條悟這是酒釀丸子,砸吧了一個之後發現口感還不錯,廚師估計用了什麽別的食料掩蓋住了酒味,簡簡單單地靠嗅覺,不是內行人還真聞不出來。
味道甜潤,丸子軟糯。
幹掉了一個丸子之後的五條悟就放飛自我了,第二天醒過來莫名其妙揣了只小紅毛在懷裏。
五條悟摸摸鼻子,“只是讓人想到了一些……懷念的事情。”
……
最近總是想到她。
夏天吃西瓜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就想到她坐在屋檐底下捧着西瓜啃的樣子,像只腮幫子鼓鼓的倉鼠,白皙的臉頰上沾了黑色的西瓜籽,嘴唇上沾了西瓜汁。
盛夏的蟬鳴響徹晴空之下,往事被蟬聲一同帶回。
……
五條悟在沙發上睜開眼睛,庭院外蓄滿了水的驚鹿‘咚’一聲打在被太陽曬得發燙的石頭上。
流水在朱紅色的浮橋下潺潺流過,底下的幾尾紅色的錦鯉搖曳。
五條悟摁了一下手機,點亮手機屏幕之後,看看上面的時間,發現自己不過是睡了二十分鐘。
嘛,左右也不太困。
夏日的蟬聲嘹亮,窗外的枝頭蒼勁,在微熱的風裏婆娑,樹影斑駁地落在青石板鋪的地面。
“五條先生,阿諾……”伊地知小心翼翼地開口。
五條悟撇了撇嘴,知道又有事情了。
夏日的陽光透過透明的玻璃,斑駁的樹影落在屋檐底下,落地式的窗戶的窗框将陽光裁開。
“伊地知啊。”五條悟托着腮,一手摁滅了手機屏幕。
手機在手裏被轉了個圈兒之後被扔在了桌子上,順着光滑的桌面滑向前方,最後在邊緣地帶堪堪停了下來。
“我……其實是個性格很糟糕的人吧?”五條悟自言自語一般開口。
“……”
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鏡的輔助監督噎了一下。
這是個深沉而要命的問題,不知道該說是還是不是的好,前一個答案說出來多半會給打,後面那個說出來有違自己的良心。
伊地知心裏苦,心說你自己的性格有多糟糕你自己心裏沒個逼數嗎?
“你說……會有女孩子會喜歡我嗎?”五條悟嘟囔着,伸出手,仗着自己手長又把手機摸了回來。
“……會有……吧。”伊地知兢兢業業地給出了回答,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不信。
但是前提是你不要說話,雞掰貓一旦開口說話,真是狗都嫌棄。
“伊地知。”五條悟又開口,“你這是在遲疑什麽?對我的人品有什麽質疑嗎?”
伊地知心裏苦,“沒、沒有。”
看這樣子,這事兒今天要是不過,這人就不打算去幹正事兒了,伊地知心裏好苦。
金色的陽光落進粗瓷的杯子裏,茶水之中水光蕩漾,茶梗一根根立在水中。
有人說茶梗立起來了,會有好事情發生,但是會有什麽好事情呢?
五條悟百般聊賴,盯着茶杯裏的靜靜立起來的茶梗出神。
“伊地知啊。”五條悟又雙叒叕開口。
“是。”伊地知快哭了。
“伊地知,你有女朋友嗎?”五條悟問。
“沒有。”伊地知老老實實回答。
五條悟‘嘁’了一聲,“我就知道你是個單身。”
伊地知:“……”
誰還不是個單身,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個魔法師。
“我有一個喜歡的女孩子。”五條悟眼睑半垂着。
“是。”伊地知兢兢業業地回答,意識到這人說了什麽不得了的大話之後表情馬上變得驚悚,“欸?!”
他的眼睛和眼鏡要一起掉下來了。
是哪個姑娘這麽倒黴?被這倒黴玩意兒喜歡上。
真慘。
“你是不是在心裏說我壞話?你是在說我壞話吧?”五條悟托着腮,投過去的目光變得陰滲滲的。
伊地知打了個寒顫,“沒、沒有!”
“你說她會不會喜歡我呢?”
五條悟的目光變得游離,仿佛在神游。
如果當時直接A上去就好了。
五條悟用指腹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
又想到了那個盛夏,蟬鳴格外得嘹亮,耳朵裏都是樹葉的沙沙聲,手心的皮膚下是女孩子柔軟的嘴唇。
……
——小紅毛才十四歲。
——啥?
他記得那個盛夏裏嘹亮的蟬鳴,斑駁的樹影,還有站在玻璃窗邊的女同窗,那時候的家入硝子還留着一頭短發,沒有戒煙,對方光明正大地站在樓道裏抽煙,十六七歲的年紀,熟練的樣子宛若一個老煙槍。
高專也沒有風紀委員會,不會有人突然冒出來大吼一聲‘你是哪個班的?給我把煙掐了去德育處一趟’。
——你對她的心思,自己不清楚嗎?
五條悟記得自己滿臉問號,胸腔裏的某個器官卻以不正常的頻率在跳動,他隐隐約約地知道家入硝子在說什麽事情,但他極力否認,心髒卻違背了主人的意志,默認了硝子所說的事情。
——啧啧。
家入硝子當時鄙視的表情歷歷在目。
——敢喜歡卻不敢承認啊你。
家入硝子吐出一個煙圈。
——老子才不會喜歡那個小紅毛,硝子你腦子進水了嗎?
死鴨子嘴硬,臉上卻莫名地開始發燙,溫度好像要到沸點了。
——那你去觸碰一下呗。
家入硝子惡劣地笑了,看樣子迫不及待想看好戲。
——觸碰?
十七歲的五條悟愣了一下。
——如果喜歡,就會有感覺。
家入硝子說。
大家都是單身狗,為什麽你要搞得跟戀愛大師似的?
從回憶裏跳回現實的五條悟托着腮撇了撇嘴,他記得後面庵歌姬走過來,粗略地聽到了一兩句他倆的談話,好奇地問了一句他倆在說什麽。
——啊,在談他喜歡上一個十三歲的小紅毛事情。
硝子手指裏夾着煙屁股,笑得不懷好意。
庵歌姬盯了他半天,老半天才說出一個詞。
——人渣。
十七歲的五條悟毫不猶豫地頂回去,奮起反駁,“小紅毛今年十四了。”
歌姬的表情突然變得滿臉悲憫,宛若那個不認識的小紅毛遭受了什麽天大的飛來橫禍。
……
——那你去觸碰一下呗。
——如果喜歡,就會有感覺。
他去觸碰她了,琥珀色的眼睛懵懂得像只貓兒,他擡手就捂住了她的眼睛,隔着手掌用嘴唇偷偷觸碰她的眼睛。
風裏的鈴音清脆如溪澗泉水,心跳聲震耳欲聾。
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
“這、這個,我也不好說。”伊地知違背了自己的良心,“您應該是很多女孩子喜歡的類型。”
特別注釋一下,是你的臉應該是很多女孩子喜歡的類型。
“但是,比起作為‘人’的我,那個小紅毛更喜歡‘毛茸茸’。”五條悟‘啧’了一聲,開始嘟囔。
伊地知大驚呆,心說你居然還有做人的時候?
“她喜歡把我當做貓撸。”五條悟磨牙,同樣都是‘五條悟’,‘五條貓貓’就是‘五條悟’,‘五條悟’就是‘五條貓貓’,待遇怎麽就差這麽大呢?
“算了,我覺得你不懂,你是只單身狗。”五條悟深沉地嘆了一口氣,“說吧,什麽事情?”
伊地知……伊地知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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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彌生月:忍住,這只貓咪不能撸,他一肚子壞水!
彌生月:五條是我撸不到的貓。
5T5:哎嘿~
其實你已經撸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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