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倚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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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
屋檐底下的風鈴在風裏旋轉了一圈兒。
青銅的風鈴表面上沾着薄薄的一層雪花,風裏還殘留着一股子寒涼的氣息。
彌生月趴在朱紅色的朱紅色憑欄上,浮橋底下,潺潺的流水流過橋底,紅色的錦鯉搖曳着優美的長尾,劃過水面,蕩漾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冬天的最後一場雪過去之後,春天如約而來。
橋下的紅尾錦鯉擠在了一起,這裏的主人把他們慣壞了,習慣性地以為,在橋上停留的人是來喂食的。
彌生月兩手交疊,搭在朱紅色的憑欄上,白色的款衣袖垂下來,露出一小截子白皙的胳膊肘子。
底下的紅尾錦鯉把橋下的水面擠得滿滿當當,争先恐後朝彌生月張大自己的嘴巴。
彌生月歪了歪腦袋,學着它們的樣子,張了張嘴,嗷嗚一聲就是一大口寒涼的空氣,寒涼的冷意順着口腔被吸進了肚子裏,冷得彌生月馬上閉上了嘴巴。
“噗呲——”
有人在笑。
篤、篤篤——
溝渠上的驚鹿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石板上,潺潺的流水流過竹管,潋滟出水光澄澈。
長衣曳地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朱紅色的穗子垂落,穗子上綴着色澤如琥珀的明亮珠子,在風裏搖曳如花,撞在一起的時候,發出的聲音清脆如風中響起的鈴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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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把手輕輕按到了彌生月的頭發,紅色的頭發和朱紅色的穗子搖曳,珠子和風鈴的聲音齊齊發出清脆的聲音。
彌生月下意識地擡頭,她以為是姐姐。
可是擡頭那一刻,她看到了一張五官模糊的臉,鼻子、眼睛、眉毛、嘴唇,都是模糊的,宛若籠罩在濃濃的霧氣裏一樣,只餘下淺淡的輪廓。
“你好像長大了一點兒。”女人的嗓音溫潤,“不過你看起來有點傻。”
女人又在彌生月的頭上輕輕拍了兩下,那股子勁兒,讓彌生月覺得自己是她手底下的玩偶。
風鈴的鈴舌上紙箋在風裏打轉,小徑邊上的石燈籠古老肅穆地靜立。
女人低下頭來,眼睛的視線與彌生月的視線交彙,彌生月還是看不清楚她的臉。
視線裏的眼睛也是模糊的,天空清澈遙遠,海鷗的啼鳴突然響起,劃破的此刻的寂靜。
那雙眼睛上籠罩的迷霧驟然散開,琥珀色的眼睛澄澈如水光。
那雙眼睛似曾相識。
叮鈴——
屋檐底下的風鈴又轉了一圈,紙箋在風裏起舞,鈴音像是落進水池子裏的石子,漣漪像盛開的花朵一樣綻放開來。
床頭上的鬧鐘已經叮鈴當啷地響了起來,樂此不疲的樣子像是敲架子鼓的鼓手。
彌生月的手從被窩裏伸出來,閉着眼睛在床頭櫃上摩挲了兩下,最後摸到了響個不停的鬧鐘,再往上摸到了鬧鈴的停止鍵。
鈴——
最後一聲鬧鈴回蕩在房間裏,息斂之後,彌生月才頂着一頭亂翹的紅毛,慢悠悠地從被窩裏爬起來。
澄澈的陽光漫上了窗臺,淺淺的樹影搖曳。
睡意還未消散,彌生月坐在被褥之間彌漫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下了床,從衣架上取下今天要穿的衣服,扔在床上,一顆一顆解下睡衣的扣子,換上了衣服。
十四歲的少女正處于身體蓬勃發育的青春期,五官開始長開,眉眼被添上了一二分成年女性的昳麗,身體的曲線也越發地成熟,一切似乎都在向曾經的身體靠攏。
換好衣服的彌生月看了看挂在衣架上的紅毛衣,把毛衣取下來,疊好,放進了衣櫃裏。
氣溫日複一日地升高,毛衣早就用不上了。
窗外夏蟬振翅,知了知了的聲音在空氣裏鼓脹。
盛夏來了。
◆
東京咒術高專
夏季的日本自然災害繁多,對于咒術師而言,這實在不算是什麽好季節。前一年的自然災害頻發,這一年從各地湧出來的咒靈宛若蛆蟲一樣,源源不斷地冒出來,大有如何祓除都沒用盡頭的意思。
教室外的蟬聲綿延,濃郁的樹蔭裏溢出陽光宛若金縷,溝渠的流水卷着落花翠葉潺潺而過。
頭頂是澄澈明淨的蒼穹,飛鳥振翅劃過,唳聲驚起長空。
風聲穿過濃郁的樹蔭間隙,窸窸窣窣的聲音混雜着聒噪的蟬聲。
周遭的喧嚣仿佛一瞬間歇斂,尖銳的鋼筆和柔韌的橡皮驟然被投擲出去,似乎是約好了一般,齊齊擲向站在中心地帶的某人。
橡皮砸在了那人的腦袋上,不痛不癢,撞上去的那一刻,反作用彈射出去,可以把人紮得飙血的鋼筆卻停在了矩尺之間。
五條悟手疾眼快地抓住了彈出去的橡皮擦,把停在腦袋咫尺間的鋼筆拿了下來,對于這樣的結果,他似乎早有預料。
“嗯,效果不錯。”五條悟捏着橡皮擦和鋼筆,感覺到滿意了點兒。
家入硝子瞪大了點眼睛,驚奇地開口,“剛才是什麽鬼啊?”
術式的發動一般需要結起相應的印,可是五條悟并沒有任何動作。
“術式對象的自動選擇?”
倒是夏油傑,和五條悟一起執行任務的時間長了,對五條悟的術式也較為了解。
“不錯。”五條悟晃了晃手裏的橡皮擦和鋼筆,“準确地說,我才是術式的對象。”
迄今為止,需要自己親手來操作的事情被五條悟實現了自動化,不只是咒力的強弱,從質量、速度、形狀也可以對物體的危險程度進行甄別。目前他已經可以借助最少的資源,幾乎毫無間斷地釋放無下限術式。
家入硝子還有疑問,五條悟的術式對大腦的負荷極大,持續不斷地開着術式毫無疑問是會加大大腦的負荷,而超負荷運轉大腦的代價就是腦子被燒壞。
“你說這個啊。”五條悟晃了晃鋼筆,“已經解決了哦。”
學會了反轉術式之後,這個難題也被解開了。
簡單地解釋了幾句術式發動的原理之後,五條悟就敲定了接下來的課題,領域和長距離的瞬間移動。
“小紅毛的拳頭打不到老子了。”五條悟沾沾自喜,插着腰發出嘎嘎嘎的怪笑聲,腦子裏已經開始想象小紅毛挫敗的小表情了。
夏油傑:“……”
家入硝子:“……”
丫就這點出息。
蟬聲再度在燥熱的空氣裏膨脹起來,喧嚣得讓人有些煩躁。
五條悟注意到面無表情的夏油傑,違和感從心裏湧出來,他下意識地開口,“傑,你是不是瘦了?”
以往的夏油傑,免不了會倜傥他幾句,可是他卻什麽都沒說。
“不要緊吧?”五條悟又問,“涼面吃多了?”
夏油傑是個忠實的涼面愛好者。
“沒事的。”夏油傑笑了笑,臉上浮現出五條悟熟悉的狐貍般的笑容,熟悉,卻又哪兒有點不對。
“不過是單純的苦夏罷了。”夏油傑笑笑,“夏天過去就好了。”
小墨鏡往鼻梁下滑了一段距離,遮住了青蒼的眼瞳,五條悟還是覺得哪兒不對勁,但是他說不上來。
◆
盛夏的陽光灼熱,在太陽底下站久了,皮膚就會産生出一股火辣辣的感覺,制服下的內衫早就被汗水浸濕了。
高大的建築物在馬路上投落下斜斜的影子,街道兩側人來人往,柏油馬路上車來車往,汽車的鳴笛聲在燥熱的空氣裏此起彼伏。
這個夏天真是忙死了。
從各地冒出來的咒靈數量多得讓人發指,硝子基本上不會外出執行任務,至于五條悟,五條悟已經變成了最強,一個人也可以漂亮地完成任務,必然的結果就是夏油傑獨處的時間多了起來。
一個人執行任務,一個人祓除咒靈,祓除、吸收,反複地重複同一件事情,把咒靈團吧團吧成一團塞進嘴裏,這種事情重複了無數次。
無人知曉的,咒靈的味道,就仿佛是擦拭過嘔吐物的抹布一樣。
從廢棄樓裏走出來,曝光在灼熱的太陽底下的那一刻,夏油傑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仿佛在黑暗裏,宛若白熾燈被人瞬間打開,白光沉沒下去之後就是嗆人的汽車尾氣。
夏油傑站在街頭,喉嚨泛起一陣陣的癢意,忍不住咳嗽了幾下。
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頭,夏油傑的身體緊繃了一下,全然沒有注意到對方的靠近。
“你喝橘子汽水嗎?”那人的另一只手把一瓶冰冷飲遞了過去。
夏油傑愣了一下,微微側過腦袋,就看到了在盛夏裏垂落的紅頭發。
柏油馬路上的汽車還在響徹在東京盛夏的天空,轟隆隆的高鐵跨過大橋,街道上來往的人群絡繹不絕。
彌生月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瞳裏光影流轉。
……
冰涼的易拉罐貼上手心之後,源源不斷的涼意驅趕走了一點盛夏的燥熱,金屬的罐子表面結上了一層霜,觸碰到人類皮膚的溫度之後融化成水,順着輪廓往下,不多一會兒,手心裏都是水了。
頭頂上濃郁的樹蔭打下一片清涼,夏油傑坐在搖搖馬上,公園的搖搖馬被粗壯的彈簧固定住,一屁股坐上去的時候輕輕晃了兩下,但總算是坐穩了。
彌生月坐在秋千上蕩秋千,叼着一根橘子味兒的冰棍,紅色的頭發在随着蕩起的秋千起起落落。
夏油傑打開了手裏的易拉罐,易拉罐“呲”一聲,冒出了淺薄的冷霧。
酸酸甜甜的橘子汽水,和燥熱的夏天意外地很搭。
“彌生月醬,怎麽會在這裏?”冰涼的橘子汽水驅散了口腔裏的惡心味道,夏油傑感覺好了一點兒。
“來玩啊。”彌生月繼續蕩着秋千,女孩白冷的皮膚被太陽堵上了一層暖意,“我的朋友在這裏。”
夏油傑頓了頓,下意識地嘴賤,“你還有朋友啊?”
能和五條悟混在一起的人,毛病都不少。
話一落音,他自己也意識到了不對,但是想收回也來不及了,好在小紅毛并沒有在意,而是繼續蕩秋千。
“我當然有朋友了。”彌生月捏着冰棍的棍子,“我的朋友叫美紗子,一年前她搬到東京了。”
“你呢?”彌生月轉頭看向夏油傑,“你怎麽在這裏?”
“祓除咒靈。”夏油傑挂上了自己的職業微笑。
彌生月眨眨眼睛,沒有多少意外的感覺,“我想也是。”
“那你要多準備幾顆糖果了。”末了彌生月又說。
“祓除咒靈跟準備糖果有什麽關系?”夏油傑下意識地開口。
彌生月鼓了鼓腮幫子,“你吃咒靈呀。”
夏油傑:“……不,我不吃咒靈。”
彌生月這樣說也沒有錯,但那只是咒靈操術收服咒靈的條件而已,每次吸收進去的咒靈球在口腔裏留下的那股子惡心的味道,讓他恨不得自斷味覺。
如果可以,他寧願自喪味覺,應該沒有人會喜歡那些味道。
“咒靈給我的感覺很不好。”彌生月想了想,“像是好幾天沒倒的廚房垃圾,不,是好幾個月。”
夏油傑頓了頓,瞳孔稍微收縮了一下,有些吃驚,“你是……怎麽感覺出來的?”
“感覺就是感覺咯。”彌生月說,“非要說的話,像是嗅覺一樣。”
夏油傑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天與咒縛的五感非常發達,例如伏黑甚爾。但是沒人說天與咒縛的五感還能做到這種地步。
“吃到難吃的東西了,就要吃點好的東西來洗洗嘴巴。”彌生月說,“糖果是甜的,吃甜的心情會變好。”
“你帶糖果了嗎?”彌生月問。
夏油傑:“沒有。”
他又不是五條悟,口袋裏天天兜着慢慢口袋的糖,時不時拿出一顆往嘴裏丢,那口袋裏的糖仿佛取之不盡,活似哆啦A夢的口袋。
彌生月把冰棍塞到了嘴裏,伸出一只手,在口袋裏摸索了幾下,“你伸手。”
夏油傑頓了頓,五指張開,朝彌生月伸出手去。
彌生月的手從口袋裏伸出來,在夏油傑攤開的手心裏放了點東西,小巧的,表面的包裝紙精致。
夏油傑看到了靜靜地躺在手心裏的糖果,有不同的口味,桃子味的、蘋果味的、橘子味的、菠蘿味的,被糖紙包裝得精致可愛,安安靜靜地躺在手心裏。
“你沒帶糖,我先把我的糖果給你咯。”彌生月咔嚓咔嚓咬着冰棍。
“那謝謝了。”
夏油傑覺得自己好像輕松了一點,手心裏的糖果精致得讓人心生憐愛,于是他剝了一顆蘋果味兒的糖丢進了嘴巴裏之後,把剩下的糖塞進了制服的口袋裏。
“我一直在做一件事情。”水果糖的味道在口腔裏彌漫開來,夏油傑慢慢地開口,“但是我最近有對這件事情感覺……很苦惱。”
不是很苦惱,是懷疑它的意義。
“嗯?”小紅毛回頭,手裏的冰棍已經被她吃得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棍子,“那你喜歡做那件事情嗎?”
“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我有必須要做的理由。”夏油傑的指腹輕輕摩挲着易拉罐的金屬表面,上面的薄霜已經融化幹淨了,“但是我最近發現,那件事情好像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容易。”
他斟酌地選了一個詞來形容,彌生月并不是咒術師,即使這個紅毛再怎麽與衆不同,也不應該過深地将她牽扯進來。
“我……”
咒術師的職責是祓除咒靈,保護非咒術師的普通人,可是他保護的人之中,渣宰層出不窮,甚至反過來傷害保護他們的咒術師。
他是動搖了嗎?不,不能動搖,不許動搖,咒術師的職責……
“我不是很懂。”彌生月的聲音把夏油傑從自己的思緒裏拽了出來,“以前有人跟我說過,我跟他們不一樣,世界對我這種人又殘忍又仁慈,我會很累很累。”
“我會遍體鱗傷。”彌生月說,“可是我到現在還不是很懂這個。”
“有各種各樣的人,好的,壞的,都有,我看不懂他們。”彌生月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姐姐告訴我不用想這麽多,懷疑什麽都好,但是不要懷疑自己。”
“那些懷揣着惡意跑過來的人,無論是什麽人,直接上拳頭就好了。”小紅毛耿直地說,“打一頓,送局子。”
夏油傑:“……你姐姐?”
彌生月點點頭,“姐姐有和我一樣的紅頭發,會教我打拳。”
夏油傑:“……”
該怎麽說呢,紅毛是個奇妙的物種。
“有很多事情,應該是不需要理由的吧。”彌生月又說,“如果非要加上什麽理由,大概是我喜歡和不喜歡。”
她只是個憑直覺活動的小紅毛。
夏油傑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和悟在這方面很像。”
彌生月撇撇嘴,“我才不像他呢。”
她是小紅毛,五條悟是大白毛,性格糟糕的大白毛,一點都不像。
日暮西斜,黃昏是白晝與黑夜交替的時刻,太陽在地平線上燃燒起來,街道邊人來人往,歸家的人組成的人流宛若流水。
“媽媽你看,那個紅發姐姐在蕩秋千。”有小孩指着坐在搖搖馬上的黑發丸子頭DK,“那個丸子頭哥哥還在騎馬。”
牽着孩子的中年婦女拉着自家孩子走了,還不忘叮囑,“長大之後不要做奇怪的事情。”
人高馬大的DK玩兒童項目,屁股底下那只小馬在哭好嗎?
彌生月:“……”
夏油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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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十多年後
九十九由基:又一個沒咒力的天與咒縛?【看紅毛jpg.】
5T5:你走開,你走遠點!
傑哥這個時候還沒有跟九十九由基談過話。
說真的,雖然九十九由基的确是有很認真從根源尋找解決咒靈的方法,但是她那一番操作,醍醐灌頂拔苗助長,直接把傑哥帶進溝裏了,高專的心理健康教育有必要跟進啊,青春期的少女少年喜歡想七想八,思想敏感又纖細,一不小心就進溝裏了。
傑哥這憨批娃子喜歡鑽牛角尖,還喜歡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剛者易折,最後把自己滑進溝裏了。
感謝在2021-09-10 22:47:54~2021-09-11 17:33:3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馬甲日抛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