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前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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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
夏油傑的瞳孔收縮,眼睜睜地看着剛才還站自己旁邊的好友一聲不吭說跳就跳。
林間的詛咒的身體還在擴大,按照這個速度,用不了多久,整座山都會被覆蓋住,反應過來之後,夏油傑果斷選擇了把「帳」放下。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濁殘穢,皆盡祓禊。」
墨色的穹頂,似乎有墨水流淌下來,比夜色更深一層的顏色自上而下緩緩下淌,緩緩遮蔽住了天空,懸挂在穹頂的月在視線裏消失。
詛咒的身體像是濃稠的液體,讓夏油傑想到了被大量水滲透的軟泥,又像是混雜了大量的軟泥的水,從山頂傾瀉而下,和泥石流的湍急不一樣的是,詛咒蔓延的速度緩慢,蔓延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地通過空氣傳入耳中。
液體的表面像是受熱過一樣開始膨脹,逐漸鼓脹起幾個像氣泡一樣的形狀,碰撞到了一定程度之後又驟然破裂,迸濺的液體雨點一樣落進周圍的黑泥裏,濺出幾卷微小的漣漪。
夏油傑不由地攥緊了手心。
如此龐大的詛咒,夏油傑也是第一次見面,現下的心情談不上害怕,頂多是有點緊張,畢竟,吞噬過無數咒靈的咒靈操術使也沒有吞噬過如此龐大的詛咒,再者是躍躍欲試,越強大的敵人,戰勝起來越有趣,不是嗎?
夏油傑沒有動作。
他在等。
他在等跳下去的五條悟的動作。
沒猜錯的話,彌生月和彌生月的媽媽也在裏面,六眼的視線無法偵測到沒有咒力的小紅毛,但是彌生月的媽媽是可以偵測到的。
咒術師的職責就是保護非咒術師的普通人,在祓除這只詛咒之前,先要把彌生月和彌生月的母親救出來。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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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裏體積膨脹得最大的氣泡驟然炸裂,迸射的黑色液體濺了漫天,夏油傑看到了鮮豔的紅色,在色調昏暗的夜晚裏,那抹紅色比在白天見到的更為惹眼,也更為熱烈。
彌生月似乎是從內部直接踹開了詛咒的身體,小紅毛現在的樣子可狼狽了,那頭紅毛被折騰得亂七八糟,白皙的小臉上髒兮兮的,上面都是泥土和擦傷,背上背着她的媽媽,咬牙切齒地踹開了黑泥一樣的詛咒。
看到夏油傑的時候,彌生月愣了一下,前者卻朝她伸出手,彌生月毫不猶豫地抓住了那只手。
手上手上稍微用了點力氣,小紅毛和她的媽媽被拉上了充當代步工具的咒靈。
“謝謝。”彌生月擡頭看到黑頭發丸子頭的DK的時候,頓了頓,而後在夏油傑意料之外地道了謝。
夏油傑有點意外,早就知道小紅毛的力氣大得驚人,但是沒想到居然大到可以從詛咒的內部踹開詛咒,普通人遇到這種情況早應該被吓壞了,更別談,直接從詛咒裏面踹開詛咒被人救了之後還能在保持鎮定的狀态下跟他道謝。
這蠻力可真是恐怖啊,雖然沒對詛咒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不客氣。”夏油傑眯了眯狐貍眼。
道完謝的彌生月則是托着媽媽的後腦勺,小心地把母親放到了夏油傑的咒靈的背上,小紅毛輕輕拍了拍母親蒼白的臉頰。
“媽媽。”
聲音不大不小,聽上去可以說得上是平靜,但是夏油傑覺得小紅毛快要哭了。
“媽媽。”彌生月緊緊地握着母親的手,牙齒咬住嘴唇,深深地陷阱皮肉裏,幾乎要把嘴唇咬破,“媽媽你醒醒。”
——求你了,媽媽,別丢下我一個人。
很久以前的彌生月大部分時間只待在一間和室裏,後來姐姐來了,她可以出去到庭院裏,再後來彌生月可以被姐姐牽着去逛街,街上有漂亮的首飾,街邊的商鋪有很多好吃的甜點,街道的人的笑容也是溫暖的。
天空剛剛下過雨,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水汽,屋檐的瓦片底下挂着清亮的雨珠,細細的陽光落進瓦片上,落進蓄着水的樹葉上,屋頂上跑過一只貓,貓柔軟的皮毛上也都是太陽。
——好溫暖。
但是回到那間和室裏又是寂寞的一個人了,不會有溫暖的太陽,也不會有手心裏像太陽一樣的溫度,雙手變得空蕩蕩的。
——一個人太寂寞了,太傷心了。
壓抑在喉嚨裏,斷斷續續的嗚咽聲洩露出來,彌生月低着頭,紅色的頭發垂落下來,遮住了面龐,從眼眶裏滾出來的淚水順着下颌往下淌。
夏油傑看不到小紅毛的表情,但是他覺得小紅毛一定很傷心。
這樣的彌生月讓夏油傑感到很陌生,早上和五條悟打架的彌生月和現在的彌生月好像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個人,一個腦子一看就知道缺根弦,黑到深處不自知,甚至還有些呆愣愣的。眼前的彌生月的悲傷像是被浸染到了骨子裏,又像是從裏到外都散發着無窮無盡的悲傷。
他才發現,能跟五條悟對打的小紅毛不是咒術師,只是個普通人小女孩,一看上去還有點偏瘦的那種。
拯救被詛咒了的人的辦法只有把詛咒祓除掉。
夏油傑拍了拍彌生月的肩膀,安慰道:“你母親會沒事的。”
募地督見小紅毛母親的手指動了動,手指彎曲,輕輕勾住了彌生月的手指,夏油傑愣了愣,小紅毛的母親嘴角輕輕彎起,臉上的表情靜谧到不可思議,像是做了一個美夢一樣。
——明明是被詛咒了啊。
可是為什麽還能笑出來呢?
很久之後的夏油傑都會記得,那個笑容,即使被詛咒了,他這一生見過的,唯一的即使知道自己生來就被詛咒也能笑出來的笑容。
得到母親回應的彌生月緊緊地握住母親的手,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一顆接着一顆往下落,嘴唇抿得緊緊的。
夏油傑松了一口氣,沒有多想,起身準備幹活,背後卻響起一陣巨大的爆破聲,術式掀起的爆炸,掀起一陣狂風,夏油傑的劉海被吹得亂七八糟。
詛咒龐大的身體中央被開了一個大洞,大洞中央的人白色的頭發格外的顯眼,五條悟摘下了他的小墨鏡,精致的面孔沒有表情。
“術式順轉·蒼。”
龐大的咒力裹挾着狂風席卷周圍了一切,瞬間把詛咒的身體撕扯得粉碎。
五條悟一腳踹開了詛咒的殘骸,一手抄在褲兜裏,一手把小墨鏡戴回自己的鼻梁上,大搖大擺地朝夏油傑和彌生月的方向走去。
夏油傑伸出手,五條悟也伸出手,兩個人的巴掌彼此相接,‘啪’地發出一聲響亮的擊掌聲。
——搞定了。
五條悟撇了撇嘴巴,募地看到咒靈上髒兮兮的小紅毛和她的媽媽,小紅毛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很狼狽,跑出來的時候連鞋子都沒顧得及穿,光着腳丫子在泥地裏跑了很久,久到估計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
六眼的視線略過那頭亂七八糟的紅毛,五條悟‘嘁’了一聲,原本應該覺得很解氣的,但是他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五條悟一手抄在口袋裏,擡腳走上前,把彌生月亂七八糟的紅頭發揉得更亂了一點,手上不輕不重地把她的腦袋下壓了一點,撇着嘴巴,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開口:“你媽媽沒事了,只是有點累,休息休息就可以了。”
彌生月沒動靜,乖乖地任他壓着腦袋。
五條悟松開了壓着小紅毛腦袋的手。
小紅毛慢慢地把頭擡了起來,五條悟看到一張哭得跟小花貓一樣的臉,頭發是紅的,眼睛是紅的,鼻尖也是紅的。
五條悟愣住了。
“悟,你把女孩子弄哭了哦。”夏油傑不懷好意地眯了眯眼睛。
白發DK扭頭看了看夏油傑又看了看哭得慘兮兮的小紅毛,又看了看夏油傑,最後去看小紅毛的時候幹脆把頭用力地往夏油傑的方向一扭,耳朵已經紅透了,開口的時候結巴得讓夏油傑懷疑他舌頭給打結了,“老子……不是故意的!”
夏油傑:“……噗。”
“騙你的。”夏油傑偏過頭去。
五條悟:“……”
五條悟伸出了兩根手指,琢磨着一個「蒼」轟過去能不能轟死他,耳邊卻傳來小紅毛吸鼻子的聲音,還有一聲帶着鼻音的‘謝謝’。
五條悟頓了頓,把手指放了下去,彎下腰,把耳朵湊到彌生月面前,表情欠扁地開口:“啊?大點聲,老子沒聽見。”
“謝謝。”小紅毛老老實實地又道了一聲謝。
“大點聲。”五條悟又說。
“謝謝。”小紅毛又說。
夏油傑:“……”
逮着機會捉弄小紅毛的五條悟重複了不知道幾次這種小學生行為之後,夏油傑終于忍不住眼角抽搐,但也沒有急着勸阻,他有預感,五條悟會陰溝翻船。
咒術師在長年累月和詛咒的戰鬥中養成的直覺是這麽告訴夏油傑的,五條悟一定會在小紅毛身上陰溝翻船。
果不其然,在五條悟有一句‘大點聲’之後,小紅毛頓了頓,表情變得相當認真,似乎是真的認為五條悟耳朵出了啥問題,做了一番思考。
然後夏油傑看到了小紅毛深吸一口氣,發出了一聲氣壯山河的‘阿裏阿多’,音量分貝高到讓夏油傑想到了不久前去中華街的時候了解到的一個中國武術招式——河東獅吼。
林子裏的鳥類被高分貝的吶喊聲驚起,呼啦啦地飛走了一大片,夏油傑捂着耳朵,眼神死地看着被震得七葷八素的好友,心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老老實實做個人不好嗎?這分貝高得是用丹田發聲了吧?
五條悟憤憤地提起小紅毛的後衣領子就走,夏油傑想了想之後,脫下了自己的校服外套蓋在小紅毛的媽媽身上,讓代步工具咒靈馱着回家。
天氣有點冷,算是還了小紅毛那杯姜茶的人情吧。
夏油傑想。
“傑,你在幹啥?”五條悟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夏油傑看到五條悟轉過身來,被五條悟提在手裏的彌生月,黑夜裏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的媽媽,“快點啦,冷死了。”
夏油傑笑了笑,向彌生月示意他會安全地把她的媽媽送回家。
五條悟撇了撇嘴,募地伸出手捏住了彌生月的臉,白毛DK發現小紅毛的臉手感意外地好,軟乎乎的,一時間他想要多捏一下,指腹和臉頰相觸的地方,暖和的溫度一點一點地傳來。
五條悟眼睛一亮,這小紅毛居然還是熱的!
在大冷天裏代表什麽?代表着天然的暖寶寶!
夏油傑眼睜睜地看着好友的眼睛一亮,以夏油傑對五條悟的了解,這家夥那一肚子的壞水就沒停過,又雙叒叕要開始耍壞了,可沒想到他居然在人家紅毛的臉上摸來摸去,還帶捏的。
為人正直、以救人為己任的咒術師夏油心裏大驚,只想扔一個寶可夢球……啊不是,是咒靈過去,讓他趕緊放開那個紅毛,她還是個孩子!
“悟,不要這樣對待女孩子。”夏油傑嘴角抽了抽,不是沒見過五條悟捉弄過女孩子,五條悟平時怎麽捉弄庵歌姬到底都是有底線的,可是在女孩子臉上摸來摸去……這是在耍流氓吧?
這紅毛看起來才十二三歲吧?!!
夏油傑此刻很想跑到圖書館去翻閱一下日本刑法典和未成年人保護法,鑽漏洞幫五條悟脫罪的可能性有多大來的?
“傑,這紅毛是熱的。”五條悟仗着自己的身高優勢,把下巴擱在小紅毛頭頂,兩只手幹脆放在彌生月臉上搓起來摩擦起熱,小紅毛一臉懵逼。
夏油傑:“……”
對不起,他現在想打電話報警。
#這種家夥還是再進一次局子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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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彌生月的智商掉線了。
五條悟轉過身來的原因是因為彌生月一直擔心媽媽,于是他轉過身去,告訴彌生月,有傑在,她大可以放心,她的媽媽不會有事。另外五條悟拎着小紅毛走,一方面的确是因為他個人的惡趣味,另一方面是因為他看到小紅毛光着腳丫子,跑出來的時候,小紅毛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
大冷天的五條悟很不願意跑出來,這個時候有個自帶體溫的紅毛在旁邊,不拿來用實在對不起他五條悟的良心。
傑哥:……歪,埼玉縣警察署嗎?
夏油為五條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