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尖刺玫瑰·廢物
大氣層染上血色, 空氣裏充斥着一股難聞的血腥味,黏膩的聲音在耳畔回響,鋒利的前肢撕裂空氣, 直奔朝音而來。
——朝音驚醒了。
今天是奔赴主戰場的第三天, 不出意外, 白天就能達到主戰場的後方。他臉色還帶有被驚吓過度的蒼白,眼神裏卻一點情緒都沒有。
常年的噩夢讓他已經能夠驚醒時不發出任何動靜,所以躺在一旁的朝檸并未被影響, 睡得正香,小嘴微張,還有被吐氣帶起來的幾個泡泡。
看見那幾個泡泡,朝音渾身緊繃的情緒突然就卸了下來,他淺笑着輕拍了朝檸的肚子, 出了卧室房門。
沒有高強度躍遷是因為前線戰事并沒有迫在眉睫, 相反,蟲族在上一次沖擊以後不僅沒有再接再厲,反而直接撤退了。
走廊燈亮着,隔五步就有一位士兵站崗, 見朝音出來,他們不覺奇怪, 恭敬地敬了禮,繼續站崗。
朝音揉揉眉心,輕聲問道:“他還在嗎?”
士兵先是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這個“他”指的是誰, 他铿锵有力地答道:“報告殿下, 沒有!”
“他”當然指的是暨憫。昨天早晨暨憫忽然跑來說有話要說,還威脅了他的近侍陶源。
在Alpha眼裏, 朝音是個值得保護的Omega,朝音自己也不否認,他外表看起來柔弱無力,像一株随時會被折斷的玫瑰。
可他偏偏不是一朵會被折斷的玫瑰。
他不是一個普通的Omega,信息素給了他反擊的能力,血脈等級突破讓他不輸任何Alpha,太子的位置是他地位的象征。
沒有Alpha會随意挑釁另一位同等戰鬥力Alpha的權威,暨憫也不會,但暨憫會威脅他的侍衛挑釁他的權威。
根本不需要多加猜想,他也知道暨憫能說出什麽話。出于Alpha驕傲的妥協和道歉,無異于上位者偶來的施舍,惡心又無趣。
朝音點點頭,往外走去。戰艦上的空調氣溫開得低,朝音出來得急沒有披外套,路過出風口,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噴嚏。
“殿下。”陶源适時出現,遞上了外套。
“嗯。”朝音定了定神,接過外套,他沒着急披在身上,而是晃了晃神。
他還沒習慣在噩夢以後不久遇見陶源,那股冷氣如同是續命毒藥,救命也害命。
“你下去吧。”朝音擺手,把衣服還給陶源,還是沒有披上那件因為過了陶源手所以帶了信息素氣味的衣服。
陶源眼神一暗,表情未變,接過衣服,鞠躬離開了。
朝音順着長廊一直往外走,戰艦很大,辛喻還特意将兩人的空間劃分到後勤休息部分的兩端,只要暨憫不特意來找他,他們遇見的可能性就不大。
——在轉彎之前,朝音都是這麽想的。
闊別兩年,朝音的變化用得上天翻地覆,但暨憫是沒有變化的。他脊背永遠挺得很直,寬闊的肩膀足以包裹任何一個Omega,站在誰的前方,都有十足的安全感。
朝音冷眼看了一瞬,沒帶一點猶豫地轉身離開了,暨憫大步跨來,捏住了朝音的手腕,心裏一驚。
比起在特蕾莎上精心調養的小玫瑰,如今的朝音更加瘦削,手腕細得仿佛單手能夠擰斷,暨憫皺起了眉,心裏不悅,下意識地問了出來:“你怎麽照顧好自己的?”
這話在朝音聽起來多少有幾分質問,朝音用力地抽回自己手腕,暨憫用力,他也用力,手腕被捏得火辣辣的疼,朝音白了一眼,譏諷道:“暨憫殿下覺得還是你照顧我照顧得比較好嗎?”
暨憫一愣,随即點頭,贊同意味不說自表。
朝音扭頭壓抑住發火的欲望,自從回國以後,幾乎沒有人能夠逼得他憤怒到一定要發洩出來的程度了。他瞪了一眼暨憫,不準備跟他有任何多餘的交流,避免把自己氣出個好歹來。
“我真的有話對你說。”暨憫見他要走,心情不悅,但他還是試圖挽留了。
朝音腳步都不帶停一下的,走得飛快。
暨憫還要拉他,朝音轉頭直接放出信息素,尖銳的刺如有實質直奔暨憫而來,鋪天蓋地的威壓壓得空氣裏的氧氣仿佛變成了固體,令人窒息。
“你要說的是不是,你是有苦衷的,你是被迫的,你是因為想奪權所以不得不做那些事的?”朝音手裏還捏着把槍,精致的手指轉動槍把,指節紅潤,令人心生憐愛。
“我……”暨憫被猜中了內心想法,他更加疑惑不解,既然朝音都知道,那為什麽不願意原諒他,同他和解?
“你是不是還在想,為什麽我不願意原諒你?”朝音每一句話都染上濃濃的譏諷之意,噩夢伴随他兩年,終于得到了釋放。
暨憫身邊湧動着自己的信息,為他擋去外面的惡意。他聞得見朝音的憤怒,但他不知那憤怒從何而來。信息素已經不再匹配,他再也無法感知到朝音內心所想。
“因為你是個廢物啊暨憫,”朝音終于笑了起來,他嘴唇微咧,露出尖銳的虎牙,他笑得很開心,好像是在講什麽笑話,“活在你哥哥的陰影下,屈服在長輩的權威裏,保不住自己的Omega,苦衷是什麽?”
“苦衷當然是你廢物啊。”朝音最後一句說完,笑意也收了起來。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當初暨憫是有苦衷的,同是太子,他有一萬個方法去調查當時發生了什麽事,去了解暨憫當時想的是什麽。
這兩年裏不僅是暨憫在反複回想,他也在回想。
可他和暨憫不一樣,暨憫是馬到成功後勝利者回想哪裏不夠完美,他是化苦痛為力量,每一次回想都給他加上了無窮無盡的力量。
“你以為我不知道,錯了,我全都知道,”收回情緒後朝音的聲線壓得很低,“我只是不在乎了。”
他不在乎暨憫當時是為了什麽傷害他了,也不在乎暨憫是否真的愛過他,他有了更想追求的目标。
暨憫被朝音的話質問得呆在原地,他嘴唇緊抿,想為自己辯解,但他發現自己說不出任何話。
“既然都開始說了,我都說了吧。”朝音揉了揉有些發癢的鼻子,他出來沒穿外套,又拒絕了陶源遞的外套,現下覺得四肢開始發冷。
他并沒在意,繼續往下說。
“我當時走是自願的,當然後面我也知道了燭涼和王後的計劃,”朝音提起那段過去時有些興致缺缺,但他還是強迫自己說了下去,“你肯定會想,我該恨的是他們。”
暨憫的表情證實了朝音的話。
“我不恨他們,他們可恨,也可憐,我要恨也該恨你是個廢物,誰都照顧不好。”
“朝音,我……”暨憫從出生以來就沒有被人罵過這麽多次廢物,連王後都沒有過,今天被朝音接連罵了好幾次,他憤怒又迷茫。
“但我也不恨你。”朝音話音一落,暨憫眼神亮了起來。
“廢物是有被原諒的資本的,因為太廢物了所有做不好事情,又有什麽值得苛責的呢?”朝音笑了笑,看起來天真又無害。
他說的是假話,不恨是不可能的,他不是受了苦還能笑出來的人,也不是有人傷害了他他還能以德報怨的聖人,他是個有仇必報的暴君,沒有人可以傷害了他還能全身而退。
他不想激怒暨憫,合作盟友情緒穩定對他來說是莫大的幫助,要他的盟友是燭涼,他還能好好說話,可惜對方是暨憫。
剛回銀海的時候,他的思想還沒有完全轉變過來。偶爾做了噩夢,還會懷念有暨憫擁抱的日子,好在他走出來很快,明白依靠Alpha不如依靠自己。
噩夢雖然還沒過去,但好在他已經習慣了。
在見到暨憫之前,他交代了自己無數次不要提起過去,就像一個普通朋友一樣正常交流。
可他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一看見暨憫,從前種種,如同海浪一般卷席而來,沖擊他的理智。
他努力壓制了很久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釋放出來。可暨憫确實懂怎麽讓他生氣,以前是,現在也是。
“暨憫殿下,你還有其他要說的嗎?”朝音一口氣說完了所有話,停下來,等暨憫發言。
暨憫站在原地,眼神半是疑惑半是憤怒。Alpha天性好鬥,容易被激怒。受不得任何人挑釁,自家的omega也一樣。
朝音“廢物”一聲連一聲的叫他,簡直是壓着他作為Alpha的驕傲在打,可他插不進嘴——朝音說的是對的。
王後早就說過,是他自己太廢物了所以保不住自己的Omega,他那時還信,覺得暨夏只是受了點不大不小的傷害,甚至生理上沒有受傷。
今天朝音鋪天蓋地的憤怒籠罩着他時他才發覺,原來從始至終覺得“只是誤會”的只有他。
燭涼明白朝音為什麽離開,王後也明白,只有他不明白。
“對不起。”暨憫沉默半天,才緩緩開口。
“不需要了,你留着這聲對不起給暨夏吧。”朝音并不領情,他并不覺得暨憫真的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比起知錯,倒不如說是Alpha勉強低下了他高傲的頭顱,來哄一個乖巧了太久突然叛逆了一下的寵物。
“我要怎麽做,你才會原諒我?”暨憫眼神晦暗不明,他緊盯着朝音,生怕朝音跑掉。
“不需要我的原諒吧?”朝音歪頭,金色碎發搖搖晃晃,像是稀碎的閃光,“只是盟友,你做好你分內的事情就好了。”
朝音非常聰明,所以一定懂他的意思,暨憫很确定這一點。他想同朝音重續前緣,他很确定,自己對朝音是有感情的。
“我不想當盟友。”暨憫不願意直白地說出那句話,不想讓朝音來嘲諷他。
“你想退出結盟?”朝音驚訝地捂嘴,這一分鐘他卸下了當太子的穩重,仿佛回到了從前還在特蕾莎時靈動的少年人模樣。
朝音:“那可不行,馬上就要打起來了,你要退出結盟,對你我都沒好處。”
朝音倒不擔心暨憫為了和他重新和好拿結盟的事威脅他,暨憫雖然在感情上是個傻逼,但在事業上還是非常靠譜的。
“你知道我不是想說這個。”暨憫皺起眉,頗為不滿。
“不重要了,”朝音揉了揉頭發,收起槍和信息素,往後退了幾步,“暨憫,現在你我只是一條戰線的盟友,沒有多餘的關系。”
他言下之意已經非常明确,只是盟友,所以希望暨憫不要再做出出格的事情了。
“朝音我——”暨憫想壓下自尊心告訴朝音,他還喜歡他,可那話被硬生生打斷了。
“殿下,請您注意身體。”陶源帶了信息素阻斷器,一身信息素斂得幹幹淨淨,帶着手套捧着一件厚實的外套出現在了長廊上。
他似乎沒看見長廊另一側還站了位Alpha,低着頭,像獻上至寶一樣遞去外套。
朝音心裏一軟,他對陶源多少是帶點遷怒的。他需要陶源的信息素,卻讨厭他的信息素,而陶源本人并不在意,始終忠實地獻上他需要的東西。
這份忠誠打動了朝音,他渾身釋放的攻擊性卸下不少,神色也溫柔了許多。
“謝謝。”朝音接過外套穿上了,布料觸碰到朝音身體時給他帶來了源源不斷的熱量,他舒服地眨了眨眼,按捺下想要打哈欠的困意。
“請回吧,白天還要打場硬仗。”朝音再回頭時臉又冷了回去,仿佛剛剛對陶源的溫柔是假的一般。
暨憫安靜地站在原地,看朝音和陶源離開,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