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林嬌娘正想着靖王爺與誠親王,有些走神,聞言随口而懶散地答道:“宮裏頭有事,陛下沒有給準話。”
銀紅頓時有些着急,就要說什麽,門口簾子一閃,卻是春秀掀了簾子進來了。
自從那一日廚房管事來找林嬌娘麻煩卻铩羽而歸,春秀對着林嬌娘就再無以前那種妖嬈之氣,銀紅的吩咐也很是聽從。
今日她穿了一身蔥綠色衣衫,幹幹淨淨地洗了臉,薄薄地打了一層胭脂,走路的時候也是規規矩矩地夾着腿走,倒是看上去安分許多。
銀紅見了她,連忙叫了過來一同幫林嬌娘按腿。她方才一入手,就覺得林嬌娘今日是吃了苦頭的,很是希望有人幫着分擔一二。
林嬌娘見是春秀過來,也是不置可否。等到春秀安靜地跪下來了,銀紅才繼續問起方才的問題,宮裏頭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沒有賜封爵位。
春秀聽得銀紅的問話,心裏頭頓時一亂,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敢停,只是豎起了耳朵,聽着這邊主仆二人談話。
一直等到銀紅開了口讓她下去,她才松了已經按得有些酸軟的手指,出了門去,怔怔地倚在長廊的柱子上,看着院子裏發呆。
☆、第 19 章
春淺抱着漿洗好的衣物從院子裏走過,一眼就看到了靠着柱子發呆的春秀。春秀的眼神很呆,臉上的神色變幻卻很激烈,一時咬牙,一時懼怕,心裏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春淺将衣物抱了進去收拾好,出來的時候,春秀已經不見了。後來,一直到晚飯時間,她才看到春秀出現,殷切地給三姑娘夾菜。
見她臉上笑意融融,舉手投足之間滿是志得意滿的模樣,春淺默默地在心底分了三分精力去注意她。
夜裏是銀紅守夜,春秀與春淺兩人共用一間房,春淺卻在洗漱好久之後,才見到春秀眉眼之間帶着笑意回來,哼着歌去洗漱了。
隐約聽到她與管熱水的小丫頭争執了一句什麽,春淺躺在床上,心中默默地盤算。等春秀回來,她從床上探出頭來,半是提醒她也半是提醒自己地說:“三姑娘比以前聰明多了。”
春秀被她吓了一跳,手裏面的盆子差一點掉下去。發現是春淺在說話之後,她才回了神,露出心有餘悸的模樣,拍了拍胸脯,刻意地輕輕拍在雙峰上,引得一陣蕩漾。
“原來是你啊……忽然出聲,吓死我了。”春秀一面走過去将盆子放回去,一面說,“我知道三姑娘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這點也不用你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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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淺定定看她,深棕色的眸子中流露出細微的失望:“你知道就好。我就怕,有人在心裏面還以為三姑娘和以前一樣,看輕了三姑娘,鬧出什麽事端來。”
春秀暗中撇了撇嘴,心道,三姑娘怎麽都只是三姑娘,在王府裏不掌權不管家,就算是聰明了一些,又能怎麽樣。她已經下定了決心,如今赫然是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了。
“你這話說得,好沒道理。三姑娘如今日子過得安逸,能鬧出什麽事端來。”她回轉過身來,一面往床上走,一面假裝打呵欠,“快些睡吧,明兒還要早起去伺候姑娘穿衣呢。”
春淺看着她連看自己都不看一眼就直接上了床放下了帳子,心中失望之餘,卻又松了一口氣,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陣,終于也是睡去了。
第二天早膳的時候,靖王爺派人送了一道菜過來,說是吃着覺得好吃,特意送過來讓三姑娘嘗一嘗。銀紅臉上頓時笑意滿滿:“姑娘,如今王爺對姑娘很是上心呢。”
林嬌娘卻只是笑,謝過了前來送菜的婆子。春秀在邊上看了,笑容滿面地上前道:“也是姑娘仁孝,王爺才對姑娘另眼相看。”
銀紅點頭附和,道:“那是自然,姑娘這些日子可是一直将王爺放在心上,有什麽都想着王爺,還不時去王爺面前問好,才得了王爺如今的看重。”
春秀笑道:“如今得了王爺的看重,姑娘在府裏,也能過得好些了。”
林嬌娘不輕不重地看了春秀一眼,道:“這話說得偏頗了,母親仁慈,我在府中一直都過得不錯。如今爹爹慈愛,于我而言,是錦上添花。”
銀紅連忙說是,春秀卻漲紅了臉,退了下去覺得尴尬異常。看着林嬌娘吃過了早飯,起身說要去給王妃請安,春秀方才連忙收拾了心情,将春淺擠到邊上,陪着笑臉道:“姑娘帶着奴婢去好不好?奴婢有些日子不曾跟着姑娘行走了,也想跟在姑娘身邊伺候呢。”
林嬌娘随意地點頭應了,春秀大喜過望,連忙跟着出去了。
靖王妃狀似和平地受了林嬌娘的請安,笑容滿面地說:“今兒倒是有一件事要與三丫頭你說一說。你身邊原本該有兩個一等丫鬟,後來走了一個,卻忘了補上。如今你看看,是從你身邊替補一個上來,我再調撥了旁的粗使丫鬟過去。還是你直接選一個人過去當一等丫鬟?”
雖然是這樣說着,可靖王妃也沒有準備給林嬌娘選擇的餘地:“只是我看你身邊的人,除了銀紅一個還算忠心,旁的都差了一些,不如就将我身邊的人帶一個回去,幫着你打理一下事務也是好的。”
說着,她拍手叫了自己身邊的幾個二等丫鬟過來,笑眯眯地說:“這些都是我身邊得用的,你選一個過去幫你。”
林嬌娘聽着她安排下這些,眼光在這些人身上一轉,也是露出笑臉來,起身對靖王妃行禮,道:“母親身邊的人,自然都是好的。只是女兒愚笨,也看不出什麽人好,什麽人不好,還請母親幫着女兒選一個,女兒帶回去就是了。”
林嬌娘明白,只要是從靖王妃身邊來的人,自己終究是覺得不放心,既然這樣,還不如幹脆讓靖王妃選了,自己略微隔着一些也就是了。
靖王妃聞言也是笑,嗔道:“你這孩子,竟會偷懶,将事情都推到了我身上來。”口中這樣說着,卻毫不猶豫地點了一人出來,笑道:“這個是我身邊的玉屏,也是個聰明伶俐的,就讓她跟着你好了。”
被點出來的丫鬟看上去已經有十六七歲,在內院裏已經算得上年紀大的了,卻不知道為什麽,依舊做着姑娘的裝扮,并未被配了人。穿着一身漿洗得幹淨的粉色衣衫,頭上清清爽爽地用絹花妝點了一下,下面那張臉卻是漂亮極了。鵝蛋臉,柳葉眉,眼神清亮,紅唇微張,口中叫一聲“三姑娘”,聲音也是清脆動聽。
林嬌娘愣了一下,方才笑起來:“這般出色的人,母親也舍得給了女兒,女兒當真是感激不盡。”她叫了玉屏起來,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真是漂亮。”
玉屏低了頭只是不說話,被靖王妃嘆了一聲:“她是個不怎麽會說話的,做事卻是再穩妥不過。原本我想着要提上來做大丫鬟的,如今你身邊缺人,放到你身邊倒是正好得用。”
林嬌娘笑眯眯地謝過了,當天走的時候,就帶了玉屏回去。
出門的時候,卻看到春秀正與王妃院子裏的婆子聊着天,看到林嬌娘出來,匆匆與婆子告別,跟了上去。
路上林嬌娘慢悠悠地走在前面,含笑問:“春秀,你與王妃院子裏的婆子,在說些什麽呢?我看你說得笑容滿面的,是不是有什麽好消息。”
林嬌娘的語氣淡淡,聽起來是含笑的,可是只有看到她的那雙眼睛,幽深無波,沉靜恍若深海。
春秀跟在林嬌娘後面,聞言眼珠一轉,搶了一步上前,笑眯眯道:“姑娘,奴婢今兒還真的問到一件事,與姑娘相關呢。”
說着,她挑釁般地看了看玉屏,擺明了不想在她面前說,要防備她的模樣。玉屏卻只是低着頭走路,渾然不覺她對自己的防備。
林嬌娘輕笑:“原來,還是與我相關的啊……”銀紅嗫嚅一下,想說什麽,卻又想起如今三姑娘已經不同過去,自己倒是不必擔心,又安心地退了回去。
春秀就等着林嬌娘問自己,她好将事情說出來,結果一直等到了芷蘭苑,林嬌娘卻都沒有再提起這個話題,将她憋得夠嗆。好容易回了芷蘭苑,林嬌娘打發了春淺去帶着玉屏去看住處,銀紅去給林嬌娘調蜜茶,她得了空,連忙走到林嬌娘身邊去。
“姑娘,奴婢今兒聽到的事,當真是與姑娘息息相關的。”她這樣開了口,見林嬌娘只是一擡眼,眼神中含笑,她就已經得到足夠的鼓勵,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
“姑娘可還記得姨娘?”
林嬌娘一怔。原身的生母去得早,林嬌娘從很小的時候腦海中就已經沒了生母的印象。頂多就是在受人欺負的時候,模糊地覺得,如果自己有一個母親,定然不會這樣被欺負。
可事實上她姨娘是什麽樣,她卻已經完全忘記了。
春秀看她怔愣神色,心中愉悅,連忙道:“姑娘當時年歲小,不記得也是正常。但是,姑娘不記得,府裏頭卻還是有人記得的。今兒奴婢與那婆子閑聊,無意中聽那婆子說起,當年府中伺候姨娘的人,還大有人在呢。”
林嬌娘已從方才一剎那的怔愣中回神,聞言懶懶地笑了笑,道:“哦?是什麽人?我好似從未見過?”
見她入套,春秀頓時心裏越發愉快起來,舔了舔嘴唇,壓低了聲音,湊到林嬌娘耳朵邊上,道:“姑娘可還記得,當初在那邊的時候,有個粗使婆子,時常過來探看姑娘?那婆子,曾經就是姨娘身邊的人呢。”
林嬌娘倒是還記得有這樣一個人物,但是,那人是不是原身生母身邊的人,是不是關心自己,卻是完全不知道。細細将腦海中回憶過一遍,也是沒有什麽頭緒。
“是嗎?我倒是有點印象……”她撐着頭,做冥思苦想狀,良久,似乎終于想起來一樣,露出歡悅笑臉:“是馮婆子,是不是?”
春秀哪裏知道那婆子姓什麽,見林嬌娘說得肯定,她也賠笑,道:“姑娘果然記性好,我卻只記得那婆子是花園子裏侍弄花草的,姓甚名誰,卻是不太記得。”
林嬌娘驕傲笑道:“我自然是記得的。不過,你說,她是姨娘身邊伺候的人?”
春秀回答得毫不猶豫:“當然!”
“這樣啊……”林嬌娘凝視着春秀,意味深長地說:“我還真該去拜訪一二呢。”
得意頓時湧上心頭,春秀捂着胸口,幾乎就要跳起來。
她上當了!
☆、第 20 章
銀紅進門的時候,覺得屋裏頭的氣氛有些怪異。她狐疑地看一眼邊上拿着雞毛撣子撣灰塵的春秀,又看一眼在那裏閉目養神的林嬌娘,總覺得似乎發生了什麽。
當她聽到林嬌娘說要去找一個養花的婆子時,立刻狠狠地瞪了春秀一眼。一定是她在姑娘面前說了什麽,才讓姑娘生出了這樣的心思來。
春秀在林嬌娘看不到的地方得意地揚起下巴,留給銀紅兩個鼻孔,惹得銀紅心頭火起,恨不得立刻就将她打發了出去。
等春秀走了,她立刻就站到林嬌娘身邊,急急勸道:“姑娘以前從未想過要去見那養花的馮婆子,怎麽如今反而想起來要見了?莫不是那春秀說了什麽不成?”
林嬌娘含笑将拍她的手,道:“我知道她沒安好心。”
銀紅大吃一驚,張大了嘴:“那樣姑娘還……”林嬌娘收回手,不屑地笑了笑:“總要給她一個機會,才能知道她到底在圖謀什麽。毒瘤,一次拔除了才好,是不是?”
銀紅這才勉強答應下來,幫着林嬌娘摸清楚春秀到底準備幹什麽。
入夜之後,林嬌娘叫了銀紅一起,去了花園。銀紅略有些奇怪,走到一半才問:“姑娘,不是說半個時辰之後嗎?為何現在就去了?”
林嬌娘道:“莫非她說了時辰,我就不能改了嗎?”銀紅聽她口氣淡淡,于是就不再問,只是小心地守在林嬌娘身邊。
花園子裏雖然點着風燈,但是依舊是黑乎乎的,銀紅一步都不敢錯地跟在林嬌娘身後,就怕路上出了什麽事。
那馮婆子的住所在花園的角落,走了許久之後,林嬌娘才終于到了。那小屋裏黑洞洞的,沒有一點兒光,似乎裏面沒有一個人。
銀紅拉住了林嬌娘,顫抖着道:“姑娘,還是讓我過去吧。如果真有人不安好心,也……”話未說完,就被林嬌娘一擡手擋住了。
“這種話,以後休要再說。你是我的貼身丫鬟,你出了事,我不僅面子上不好看,別人也會懷疑我。”
林嬌娘這般說完,拉着銀紅站到了邊上樹叢裏。
灌木叢有半人高,兩個人站在那裏,蹲下去之後,外面就看不出一點兒痕跡。不一會兒,被驚動而安靜下來的蟲子們就開始重新鳴叫,一切恢複正常。
蹲了好一會兒,銀紅就覺得手腳發麻,想要問姑娘為什麽要蹲下來。正待開口,忽地就見一點幽光遠遠地靠近,有人走了過來。她屏住呼吸,等那燈光到了近前一看,猛地瞪大了眼。
來人是一個家丁,卻不知為何進了內院,手裏頭提着一只燈籠,正左右看着,不知道在找什麽。
林嬌娘眸子中映出冷冽的光,果然是有人算計着自己呢。但是讓一個家丁出現在這裏,污了自己的名聲,卻不怕周家撕破臉嗎?
轉念一想,林嬌娘覺得,這件事大約不是王妃的手筆,王妃如今還擔憂着周家,不會用出這種手段。況且……如果真是王妃,也不會這般粗糙。
她垂下眼簾,看着那家丁左右搖晃了一陣,站在那裏開始撓頭。燈籠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臉上滿滿的都是疑惑。
銀紅卻已經氣憤得難以自已,壓低了聲音在林嬌娘耳邊道:“姑娘,讓我上去将這人打一頓可好?”
笑意湧上林嬌娘心頭,反而将方才的狠厲消散了不少。對着銀紅輕輕搖頭,不顧她着急的眼神,林嬌娘做了個安靜的手勢。
又過一會兒,有人悄悄地靠近這裏,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出賣了她。那家丁立刻就警醒起來,左右看一陣,壓低聲音叫:“紅柳姑娘,紅柳姑娘,是你嗎?”
紅柳,林芸身邊的人。林嬌娘低下頭,手指摩挲一下,心中想,林芸對自己确實是深惡痛絕,但是她向來性子暴躁,這種暗算手段,倒不似她的手筆。
說不得還是要着落到林萱身上了。
這樣想着,那紅柳焦急地快步走了出來,站到那家丁面前去:“怎麽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裏?”
“小的來的時候,這裏就沒有人,只有小的一個。紅柳姑娘,莫非是你在诓小的?”那家丁狐疑地盯着紅柳,道:“我就說哪個丫鬟要是想相看我,直接與主子說了不就是了,何必這半夜三更的,悄悄地來這裏私會。”
紅柳急得跳腳,卻知道這個時候必須先将這個人安撫了再說,連忙道:“我怎麽敢騙你。那小蹄子與我說得好好的如今卻擺出這副姿态來,我定然要她請了席面賠罪才是。”
正想着該如何将這人打發走,紅柳頭上忽地一疼,眼前一黑,身體就軟軟地倒了下去。閉上眼之前,她驚懼地發現,那家丁也倒了下去,正與自己做了一對可憐人。
銀紅戰戰兢兢地從那家丁後面走出來,對着紅柳身後正安然丢下手中木棒的林嬌娘道:“姑娘,這……”
“既然知道有人算計,總不能就這樣看着,是不是?”林嬌娘輕笑一聲,對銀紅道:“扒衣服。”
銀紅大吃一驚,低頭看地上兩人一眼,又擡眼看林嬌娘,為難地捏住衣服的下拜:“姑娘,這,這……這樣紅柳的名聲……”
“你記得紅柳的名聲,可還記得,這家丁是為我準備的?”林嬌娘冷聲道,眸中的光芒冷冽,心中不由自主湧上淡淡的失望,“那時候,我的名聲又該怎麽辦?我又該向何人去說我的冤枉?”
伸手托起銀紅的下巴,讓她看向自己,林嬌娘道:“銀紅,你還記得嗎?我是王府三姑娘,我已經定了親,若我的名聲壞了,我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條。而你口中的紅柳,名聲壞了,至多,也不過是嫁給眼前這人罷了。”
她松開手,臉頰上浮現出沒有笑意的笑容:“這樣,銀紅你還覺得,這紅柳的名聲,比我更重要嗎?”
銀紅已經是淚流滿面,拼命搖頭不止,林嬌娘的手一松,立刻就跪在地上,梆梆磕了兩個響頭,道:“姑娘,是我錯了,我馬上就動手。”
林嬌娘看着她一邊擡起袖子抹淚一邊顫抖動手,卻蹲在紅柳身邊手足無措,嗤笑了一聲,踢了她一腳,道:“那邊那個男人交給你,這紅柳的,我來。”
銀紅連滾帶爬地到了那家丁邊上,手抖了許久,終于一咬牙抽了腰帶,又來開了上衣。林嬌娘動作飛快地将紅柳身上的衣服拉扯開,粗粗看去覺得很是滿意。一擡頭,她就見銀紅正咬着唇猶豫一雙手要伸不伸的,不知道該不該繼續下去。
她心中莞爾,輕聲道:“就這樣吧。不過,倒是要幫個忙,幫他翻個身才是。”
兩人同心協力将地上兩人搬到一起,看上去暧昧得很,林嬌娘方才帶着銀紅離開。
銀紅跟在林嬌娘身後,惴惴不安,心中始終記挂着那邊的事,不時回頭看一眼。走出良久之後,她低聲問:“姑娘,那邊……”
“那邊什麽?”林嬌娘心情極好地反問,聲音卻很嚴厲,“我們今天,可一直都在與馮婆子聊天呢,何曾見過旁的什麽人了。”
銀紅瞪大了眼:“姑娘,那馮婆子……”話音未落,就聽林嬌娘一聲嬌笑:“在這啊。”
擡眼一看,兩人居然已經走到花園中的一個涼亭處,春淺正與馮婆子坐在那裏說這話,石凳上鋪着絲織的坐墊,桌子上擺着茶水瓜果,邊上還有一個小火爐正汩汩冒着熱氣。正是一派聊天的好景象。
銀紅大吃一驚,摸不着頭腦地跟着林嬌娘走過去,看着半坐在凳子上的馮婆子跳起來,一張皺成菊花的臉因為激動而顫抖,在林嬌娘走上來的時候,不由分說就跪在地上,給林嬌娘磕頭。
林嬌娘連忙上前扶起,讓她在凳子上坐了,口中道:“馮婆婆,您何必行此大禮。”
馮婆子握着林嬌娘的手,渾濁雙眼中留下兩行清淚,一邊舉了袖子去擦,一邊道:“老奴本就是伺候姑娘的,如今見姑娘安康,老奴心裏面高興啊……”
林嬌娘見着這個曾經拼命為原身這樣的老人,心底也是柔軟,柔聲說:“馮婆婆,以後,日子會越過越好的。您以後,還有更高興的時候呢。”
馮婆子應一聲,松了林嬌娘的手,依舊是半坐在林嬌娘對面的椅子上,一錯不錯地看着林嬌娘,似乎要将她的一切都看在眼中,刻入心底一般。
春淺執壺替兩人倒上一杯熱茶,清甜香味随着熱氣撲面而來。銀紅在邊上站着,盯着春淺,若有所思。
也許是她的視線太過灼灼,春淺在放下茶壺之後,擡眼看了她一眼,唇邊笑意微微,對着她點了點頭。她眼中的善意太過明顯,銀紅心中一松,生出喜悅來。
如今,姑娘身邊可不僅僅只有她一個了,能護着姑娘的人,又多了一個。
涼亭外,春末的風暖暖地吹過,亭子角落裏挂着的風燈上的流蘇随着風的方向擺動,在地面上留下斑駁錯影。亭角的風鈴叮叮當當,清脆地傳出很遠。
銀紅覺得這樣的氣氛正好,一擡眼,卻看到遠處,燈火輝煌,人流湧來,驚愕之下,脫口而出:“那是怎麽回事?!”
☆、第 21 章
靖王爺最近除了一件煩心事之外,別的事情都很是得意。
兩個兒子都很乖,幾個丫頭也格外乖巧,三丫頭時時送了新鮮熱菜點心過來,他自覺腰圍已經胖了一圈。
今兒下午,去周姨娘院子裏的時候還碰到了四丫頭,說起自己最近學琴頗有進益,撒嬌地想要在自己面前表現一番。
他一時激動,揮手就讓人準備了酒宴,準備帶着周姨娘與四丫頭在園子裏好生樂呵樂呵。難得王妃也沒有說什麽掃興的話,爽快地置辦了酒席送過來,更沒有勸誡什麽。
靖王爺覺得,自己的日子,除了那一件一直壓在心底的事之外,再沒有什麽覺得不舒坦的了。
“王爺,聽琴是雅致之事,四姑娘今兒彈琴給您聽,也該選個雅致的地方才是。”酒過半巡,靖王爺說起林芸的琴,周姨娘這樣說着,纖纖素手捧了一杯酒,喂到靖王爺唇邊。
靖王爺借着她的手一口喝了,哈哈笑道:“你說得是,那花樓裏的清倌彈個琴還要擺出個沐浴焚香的架勢,四丫頭可不能随便了。”
言辭當中,居然無意地就将林芸比做了青樓妓子。周姨娘聽得這句話,臉都青了,偏偏又知道靖王爺本身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麽,只能尴尬地陪着笑,叫林芸去準備準備。
靖王爺哈哈笑着,拍手說好,一雙眼睛逗趣地在四周看來看去,說:“四丫頭天姿國色,也該找個漂亮點的地方彈琴才相配。”
盡管是這樣說着,他也只是随意看了幾眼,就指了一個地方,不過是看中那湖水波光粼粼,在燈光下作為背景,人恍若踏波而來,仙氣飄飄。
林芸雖然有些畏懼水面,但既然靖王爺說了,也就笑眯眯地應了,指揮着人将琴搬到那裏去。
正搬着,邊上樹叢裏忽然有人提着燈籠跑出來,一下子就撞在了她身上,兩個人都同時摔在地上。林芸撐在地上,覺得手心生疼,心中一陣惱怒,覺得這個撞過來的丫鬟當真是愚笨到了極點,就算今天的事情成了,也是不能用的。
提着燈籠倒在地上的正是春秀,她一倒下,燈籠中的蠟燭也歪了,燈籠上糊着的紙頓時燃燒起來,将她的臉襯得愈發青白。
靖王爺吃了一驚,還不及說話,周姨娘就跳了起來:“你是什麽人?!怎麽故意撞大姑娘?”
春秀被吓得顫抖,連忙磕頭不止,口中支支吾吾地說:“王爺饒命,姨娘饒命……”
林芸被人從地上扶起來,忍了忍心中的氣,卻沒有忍住,暴跳道:“這不是三妹妹身邊的春秀嗎,這麽急急忙忙的,是不是我那好三姐姐,又鬧出什麽事了?”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譏諷地說:“聽說三姐姐之前在外客面前,就鬧過一場,今兒可是又與下人們鬧起來了?”
春秀被她的話說得臉色煞白,顫抖着唇想告訴她,她們準備的地方,三姑娘不在那裏,現在她也不知道三姑娘到哪裏去了。
偏偏身上一暖,林芸居然伸手扶了她起來,掐着她的手臂,冷笑着說:“不過嘛,你是三姐姐身邊貼心的人,如果三姐姐有什麽任性的,你要多擔待。誰叫你運氣不好,跟了三姐姐呢。”
“不過現在,三姐姐跑到哪裏去了,讓你這麽急急忙忙的跑出來找人?”林芸對着春秀的那張面孔,毫不掩飾的都是譏諷,眼底滿滿的都是威脅之語。
春秀被她的眼神看得膽戰心驚,一急之下,脫口而出:“三姑娘今兒說要去花園子裏見種花的馮婆子,說要問一問姨娘的事。”
靖王爺原本就被林芸的話說得皺起了眉,對林嬌娘生出淡淡的不悅,如今聽得這一句,他頓時一愣:“姨娘?哪個姨娘?”
周姨娘在旁湊趣道:“王爺這話說得……做庶女的,自然是想關心關心自己的生母了。想當初……姐姐也是王爺放在心上疼的人物呢。”
靖王爺頓時回神,沉吟不語。這件事這麽一聽起來,好似是林嬌娘是個重感情的,可細細想起來,卻有是對靖王妃若有似無的挑釁。
他想到這裏,眼底就沒了多少笑意,轉頭去看春秀,一張臉已經是面無表情:“三姑娘人呢?”
春秀跪在那裏,渾身顫抖,那害怕倒有一多半是真的:“奴婢不知道……奴婢去找三姑娘,沒有找到。”
靖王爺頓時大怒,啪地就摔了酒杯。
“去找!”他怒道,“要你們這樣的奴婢有什麽用,連個人都跟不上。”
春秀磕頭不止,林芸蹭到靖王爺身邊去,嬌聲道:“父王,我看,這些日子就是父王太寵三姐姐了,才縱得三姐姐失了分寸,這半夜三更的,丢了丫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裏去了。”
靖王爺原本就有怒氣,被她說得越發火起,當下酒也不喝了,鬧騰着就要找人。
靖王妃收到下人們傳過來的消息,擡手撫了撫鬓邊亂發,遮住了自己唇角的笑意。放下手來,她又是那個關心庶女的好主母,關切道:“三丫頭向來乖巧,定然是出了什麽事才會不見,你們一定要好好找,知道嗎?”
她派出去的婆子心領神會,當即點頭稱是,出了門就浩浩蕩蕩叫了一大群人,開始在王府內尋找。
也才有了銀紅看到的流火之景。
林嬌娘漫不經心地看那邊一眼,垂下眼簾,唇邊卻浮現笑意,黑暗中燈光搖曳,她的笑容誘惑人心,情不自禁地沉淪于那樣的笑容中:“看起來,出了什麽事呢。”
馮婆子的手一抖,忽地離座,在林嬌娘面前跪了下來,道:“姑娘,昨兒有人派了人倒老奴這裏來,雲山霧罩地說了一些話,要老奴今兒離了居所往旁的地方去,正好姑娘派了人來叫老奴,老奴就答應了……莫不是,老奴那裏出了什麽事?”
她渾身緊繃,很是緊張:“若是老奴因此連累了姑娘,那老奴就萬死不辭了。”
春淺看一眼林嬌娘,見她點頭,于是含笑上前扶了馮婆子起身,道:“馮婆婆無需擔憂,姑娘既然叫了您過來,自然是心有成算的。”
馮婆子試探擡頭,見她神色篤定,一顆心方才放下一半,對着林嬌娘的問題,繼續回答起來。
這邊靖王妃派出來的婆子領了一大群人,裝模作樣地在林嬌娘的院子裏轉了一圈,果然是不見人影。玉屏等着人走了之後,回到房間內,一雙眼中光芒閃動,情緒分外不平靜。好一會兒,她長嘆一聲,捏緊了手中針線,暗自下定決心。
如果這次林嬌娘能逃過一劫,那麽,就是一個值得自己投靠的。
她低下頭去開始重新做針線,仿佛之前那一大群婆子從未出現過一樣,一針一線,平穩地繼續做下去。
那婆子出了院子,邊上已經有人小心地靠過來說了什麽,頓時她臉上就浮現出笑容來。頓時,她就目标明确直奔花園去了。
路上穿過花園,與林嬌娘所在的涼亭只隔了一道樹叢,偏偏無人往這邊擡頭看一眼,更是無從發覺,林嬌娘就在這邊看着她們。
看着她們直奔馮婆子之前的居所而去,林嬌娘唇角的笑容更甚,對馮婆子道:“馮婆婆,若是有人問起你什麽,你直說就是了。”
馮婆子諾諾應一聲,擡眼偷窺林嬌娘一眼,只看到她笑容清淺,眼神卻一片冷冽,襯着如花面容,說不出的冷酷。
靖王爺在花園裏吵鬧起來之後,就不太高興地皺了皺眉。林芸一直想着要當場将林嬌娘抓住,當場看一看林嬌娘的窘态,此時看到婆子們吵吵鬧鬧,當下就拉了靖王爺的袖子,嬌聲道:“父王,女兒也想去幫着找一找三姐姐。”
靖王爺正有些生氣林嬌娘不懂事,氣道:“怎麽,你也想去看熱鬧?”
林芸當即點頭不止,靖王爺瞬間就變了臉,拂袖大怒道:“你三姐姐出了事,你卻在這邊幸災樂禍,如今更存了這樣的心思,不孝不慈,姐妹不睦,我怎麽有你這樣的女兒!”
說罷,居然毫不猶豫地一把推開了林芸,後者立刻就倒在地上,手臂與手掌被地面碎石摩擦得生疼。看着靖王爺起身氣咻咻的模樣,林芸頓時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自己不過是略微對林嬌娘那丫頭表現出了一點不善,他就這般對自己橫眉豎眼的,若是自己當真與她鬧了什麽矛盾,豈不是要将自己踩到塵埃裏面去?
一時之間,林芸越發期望,等一會兒林嬌娘的事情鬧出來,靖王爺會有什麽反應了。
正想着,忽地就聽那邊花園深處,有人尖叫了一聲,不像是驚訝,更像是刻意地大叫一樣。
林芸心中一陣大喜,連忙低下頭去遮住了自己臉上抑制不住的喜色。
心疼女兒的周姨娘正湊在靖王爺身邊好生勸撫,聽了這一聲,臉上露出驚愕之意,連忙舉起帕子遮住了臉,憂心忡忡地問:“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帕子下,那張臉上卻扭曲變形,喜悅與惡毒同時交織,滿滿地幾乎就要沖破防備而暴露出來。
靖王爺盯着那邊,神色晦暗不明。
他覺得,今天這件事,自己似乎是被算計了,有人刻意地引誘着他,讓他旁觀這樣一場大戲。
他猶豫地想,這個時侯,自己應當過去将三丫頭護住了,又或者幹脆不過去,讓那些人的打算沒法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