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斷弦的理智, 像手裏掰斷的利刃,碎碎刃刃都紮進自己的血肉裏。
經由疼痛釋放出來的快意,足夠麻痹人所有的感官。
像一針封閉,也像一場流暢的合奏曲, 跳弓那幾下, 短促、精湛且solo絕倫。
周乘既無法坦誠地告訴懷裏人, 哪怕血氣方剛的少年期也沒有這樣放縱自己過。事實也是,他遇到她第一眼起,他就難理智地戒斷她。
一次次拿理智說教自己,還是淪落到眼前這樣狼狽的欲望裏。
曲開顏這個笨家夥, 錯得離譜還深信不疑, 嗚嗚恹恹地追問他, 和初戀到底有沒有孩子?
孩子這個敏感的字眼,即刻把周乘既拉回了現實。
拉回了家裏言傳身教告訴乖乖兒,女人流産有多痛苦, 清宮有多殘忍……
在上的人, 手撐在沙發上, 手背上的青筋全爆起來了。堅決地從她裏面出來了,曲開顏身與心全缺了一塊。
她全然昏了頭地躍起身來要回她的缺失。
周乘既看清沙發上和他襯衫下擺處洇潮的,感官裏依舊有火在燎, 燎得他甚至言語盡失。他毅然決然地起身來, 不理沙發人一句刁蠻嗔嬌。
別墅裏, 除了她父親書房裏獨立通風照明系統,其他處的水電都閉閘了。
周乘既潦草收拾好自己, 甚至去了樓下, 找到了水電閘路。曲開顏蜷在她少時的沙發上,聽到房間套衛裏水龍頭裏嗚咽花花流出水來。
周乘既再上樓來, 經年不用的衛生間,水龍頭自流了許久,才沖幹淨了裏頭的鏽跡泥沙。
房裏沒有幹淨的紙和毛巾,周乘既是翻曲開顏的包才找到的消毒紙巾,他洗過的手和臉貼到沙發人的臉頰來,問她要不要擦一下。
背身的人不願理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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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裏頭的水晶燈許久不亮了,才照明了這許久,突然滋啦一只燈泡啪地憋掉了,這點動靜就吓得曲開顏一燙縮般地。
周乘既笑她,也拖她到自己膝上,“你就是那種不怕鬼,但是夜裏經過墳場能把墳頭裏的人吓出來的那種。”
曲開顏依舊不搭理他。
膝蓋給她當枕頭的人,一邊替她穿理衣服,一邊好言當作安慰,“好了,別任性。真鬧出人命,你會後悔的。”
“是你。冷漠的人怕擔責任罷了。”曲開顏覺得一腔熱血裏被人這樣拒絕,周乘既冷漠透了。
“我怕擔什麽責任,孩子要與不要,都是女方更苦一點。”周乘既再道,“我們得客觀承認,不是每個人都适合當父母的。尤其是最起初要孩子都沒計劃的父母。”
曲開顏被點中心思一般,扭頭,仰首地看他。
周乘既也不避諱,俯首彙視她,“是。你父母何嘗不是吃了這個苦果。”
周乘既還是得銘記那句規訓,盛喜勿許人物,盛怒勿答人書。
三思後行,不是冷漠。是成年人必須具備的起碼道德。
曲開顏私心卻被周乘既這樣事後脫離出來的理智傷到了,她不聲不響從他膝上爬起來,問了個很漫無邊際的話題,“周乘既,那麽你覺得我和你适合當父母嗎?不對,是你覺得你自己會是個好父親嗎?”
“原則上我沒想過。”
他這樣的答案,讓曲開顏即刻清楚了她剛才錯解他和初戀有孩子多離譜。他這種冷漠犯怎麽會和別人有孩子嘛,誰都不能霸淩他的意志的。“你爺爺奶奶、父母逼着你結婚生孩子呢?”她再問他。
“他們為什麽要逼我。又上哪裏逼得了我。放心,他們都是黨員,這點覺悟還是要有的。周家也沒金山皇位要繼承,在我這裏不生孩子,也不會就是所謂的絕了後。”
曲開顏瞬時啞口。
她全然沒領會周乘既這番話是在給她定心丸疏導。
大小姐心裏悶悶的。一時難抒,便朝他讨伐,“那麽,誰是我父親的書迷?”
周乘既也沒想到繞了半天,她又給繞回來了。
聽他不答。曲開顏即刻從沙發上下來。落了一地東西她也不揀,還是周乘既一一給她拾掇起來。
追一般地往樓下去。
一直下到二樓至一樓拐彎處的樓梯口,這裏有直通玄關的一徑階梯。
樓梯緩步臺照壁牆上,當年挂着一幅名家的丹青。曲開顏漠然站在這道空了的照壁牆邊,朝跟過來的周乘既道:“那幅丹青被我賣了,替我出手的那個經紀一再勸我再藏幾年,果不其然,後來拍賣行傳出來的價格是我下輩子都能後悔的程度。”
然而,舉手無悔。
曲開顏站在這道曾經叫她分崩離析的照壁牆邊,執意問周乘既,“是不是?”
他都沒追問什麽是不是,幹脆了當地告訴她,“是。”
“她是你父親的書迷,我們認識的時候,你父親已經過世了。”
“我想聽聽。”曲開顏覺得今天是個清算日,也許她弄明白了,今後就不會問了。
或者,她想知道,什麽因緣際會,能讓周乘既也跟着女友去讀曲同。
周乘既卻阖阖眼,淡漠神色,怪曲開顏,“你這樣,會顯得我們都很傻。”執迷過去。
“我們是指你和你的前女……”
“是你和我。”他即刻糾正。
好。曲開顏點頭,“就當我想聽爸爸的每一個忠誠讀者。”
周乘既沉默了片刻,用最精煉的概括,講完他的許同學:
許希林與周乘既是初中同班同學,她作文寫得很好,加上班主任也是曲同的書迷,一眼就看出了許希林的文風極為地模仿大家。
班主任對此卻不認同,說久而久之,這對于熱愛著文章的人而言,會失去自己的基因密碼。
許希林是個很邊緣感的女生。可是,漂亮對她來說反而成了原罪。
學校時不時傳出各種流言蜚語。都是她被按頭和各種男生的傳言。
周乘既起初對她印象并不好,沉默寡言卻沾身流言蜚語,很矛盾的一個女生。
直到初一結束那年的暑假。周乘既随父母去鄉下,他一個人單車騎了好遠一段路,來到當年昊辰失蹤的大通河。
車胎紮了,也是那時候遇到了許希林。
她主動過來說話的,說意外見到她的同學。卻不知道周乘既知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也告訴周乘既,哪裏有補胎的地方。
後來相處很長一段時間,許希林才告訴周乘既,那天她看到他哭了。才鼓足勇氣上去安慰他的。
之後的短短長長時光,其實和大多數戀愛學生差不多的套路。
僅僅他們之間現實了點,許希林沒有考上好的大學,甚者周家對她那樣的學歷和出身,全然不滿意。哪怕教養十足好如他的奶奶,嘴上不說,心裏依舊是不滿意的。
加上許父欠了人家一大筆賭債,口口聲聲說他的女兒已經給了周家的兒子,他們就得給許家還債。
許希林提分手的時候,其實他們已經別扭地吵過很多回了。周乘既不知道許父去周家鬧這一出,她電話裏堅定地想和周乘既分手,彼時彼此都也才21歲,周乘既真的驕傲地被傷到了,無論他怎樣給她保證,她始終沒有安全感。
那時候,外人眼裏天之驕子般地周乘既,也無力對陣這樣的事實。饒是他知道周家拿還債勸退了許希林,他再去找她的時候,許希林的話才徹底讓他明白了,也許他們真的不合适了。
她說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活在他光環裏,小心翼翼。成了一個附屬詞一般,周乘既的女朋友。
好像她的名字根本不重要了。
周乘既,即便你們家不幫我爸爸還債,我們也走不長了。你明白嗎,我和你在一起,很不開心,很小心翼翼。可是,你根本看不出我的小心。
就像他二十歲的時候,他帶她參加他的生日宴。許希林不小心打碎他奶奶一件陳設古董,她心惶惶地問他,是不是很貴?
周乘既要她不要管了,他和奶奶說一聲,就說是他不小心碰掉的。
那時候的他,全然沉浸在他與她一起的快樂裏。
卻不知道她在這份快樂裏,如坐針氈。
被迫接受了她的分手,周乘既确實失意了許久。那時候他沒日沒夜地圖書館、實驗室,接私活、忙導師的差遣。
偶然在圖書館看到了曲同的書。
他只是想知道什麽樣的文筆,什麽樣的故事,才值得她那樣認真地去模仿。
去随着筆者的視角,一處處去游歷。
因為曲同真的對她受益匪淺。她後來的工作,公衆號及視頻文案,風格獨樹一幟,就是因為少年就有了良師引導。
16年春節,周乘既之所以答應陪爺爺奶奶去上海看雷諾阿的特展,就是因為曲同在文集裏單篇寫過雷諾阿作品的解析。
那時,周乘既經由同學知道,許希林要結婚了。彼時她才24歲。是家裏安排的相親,對方大她七八歲,聽說條件中等,之後的種種,周乘既全然不想去了解了,那場特展,他也徹底跟過去的自己告別了。
曲開顏這個特立獨行的腦洞咖。她永遠不會随着別人唏噓的腳步或者感懷,聽完周乘既壓縮再壓縮的過去後,她只一個疑問,“她為什麽那麽早結婚啊,才24歲!”
“因為家庭,因為生計,因為男婚女嫁的适齡思想。或許,她确确實實遇到了對的人。”
“你這話聽起來酸酸的。”
“有嗎?”
“很有。”曲開顏咄咄逼人,“周乘既,你承認吧,你就是不服氣,起碼那時候是,對不對!”
“我不服氣什麽,不服氣她和我分手,掉頭就和別人結婚了?”
“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我要說了嗎,是你拿眼淚拿你故去的父親拿你的傷心事逼着我就範呀。”
“我什麽時候逼你了?”
“是,你沒逼我。你要聽,我不說,到時候你反正又有話說:看吧,你根本沒有忘了她,你甚至都不肯我提。”
“難道不是嗎?周乘既,你說了我也不滿意。你是豬,我讓你說你就說,你還記得這麽清清楚楚。”
站在幾級樓梯上的某人,聞言,一時冷且笑,“早料到了。”
大小姐跳腳,最煩傲慢的人放這種冷槍,“你料到什麽了?”
“料到沒頭腦的人只會鬼打牆。”
“你說誰沒頭腦啊!”
“說你。”周乘既幾步走下樓梯來,把手裏的東西一股腦塞給她,“曲開顏,我一向記憶力很好的,你和我分手了,我也能把你記得清清楚楚,你要不要試試!”
大小姐手裏還抱着爸爸的遺稿呢,被這個人這麽一激,恨不得跳起來打他,“原來你去雷諾阿的畫展是去睹物思人的。周乘既,你好一顆情種啊!”
被這樣亂置喙,有人也不惱,而是挨近她幾步,反過來怪她,“是的了,也許你父親不寫,我也去不了。”
“我爸憑什麽不寫,不寫哪有你和你女朋友的纏綿悱恻啊。”
周乘既聽後更是又氣又笑,“不好意思,我說過的,不是你爸的書迷。”
“那又怎樣,你不還是看了。”
“你別不講理,我看的時候,你在哪裏?曲小姐,你不能跑到我過去的時間裏來審判我吧。你這樣的邏輯如果站得住的話,那麽我也有話要說了。”
“什麽話?”
“那你都跑到我過去的時間裏來審判我了,我和你都一起去了那個畫展了,你怎麽沒遇到我呢?”
“我遇到你幹嘛?你扯吧,我稀罕遇到一個睹物思人的大情種呢。”
情種頭子被噎得不輕,最後他忍無可忍地打量着眼前人。
曲開顏被他盯得毛毛地,問他,“你看什麽,我臉上有金子啊!看!”
周乘既氣得直冷哼,“曲開顏,你真的是個怪咖,獨一份。”
情緒泥濘的時候,脆弱得不堪一擊;
稍稍緩過神來,又恢複趾高氣昂的那副寸勁了。屬于滾刀肉,怎麽來都不行。
順着她,她說你把從前的人記得清清楚楚,
不回應她,她又胡思亂想拿眼淚來殺你。
到頭來還擺出一副共情女性的嘴臉,“對啊,我就是怪咖啊。我現在一點不反感你女朋友了,反倒是有點明白人家為什麽要和你分手了。因為你那時候也許真的很自我,我以為是你追人家的,原來不是,還是人家追你的。一個女孩子要有多委屈才明明喜歡你,卻要和你分手,周乘既,你真的該死!”
“……”
“所以,你聽完這些,唯一的感悟就是共情了她?”
曲開顏愣愣地站在對面。
周乘既再問她,“曲開顏,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問你的過去嗎?”
“……”
“因為我不想聽,不想聽你和任何一個男人的點點滴滴。我以為你會和我一樣的心情,可是你沒有,你即便朝我要了真心話,也一點不吃醋。像聽完一個局外人的故事。”
“……”
“以及,最後糾正你一點,我的女朋友姓曲。如果她不否認這一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