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切剛開始
鄒乙趿拉着雙球鞋。手裏賺着啃了半拉的牛肉包子,望着騎着摩托絕塵而去的李木森呆站了半晌,慢慢的把含在嘴裏的半口包子吞了下去,感覺李木森摩托車卷起的沙子粒兒也跟着跑進了嗓子眼,癢癢的的咽不下去。
早自習鄒乙握着的筆尖懸在一篇英語閱讀短文上,四十分鐘,半個字都沒看進去……
他一遍一遍的回放早上李木森突然橫着摩托在他前面的樣子,吓得他包子差點卡住嗓子。
“鄒乙,上車!”
“李木森!噢,不……不用了。”
“走吧。你還得走那麽遠。”
“我吃包子……”
“牛肉包子啊,給我吃口!”李木森猛地湊過來作勢要就着鄒乙手上半拉包子咬去。鄒乙驚得往後推了一下,發現李木森根本在開玩笑後,臉羞得通紅。“那個……學校不讓學生騎摩托……”
李木森咧着嘴呵呵的笑了一下,騎着摩托風一陣的走了
“……你小心一點別被發現……”可惜人都走沒影了,自言自語的鄒乙把剩下的包子塞進嘴裏。
上着早自習的鄒乙想到這一幕,懊惱的趴在了英語卷子上——真是太慫了!!!
李木森的笑聲那麽好聽,從嗓子處低沉的發出咕嚕,鄒乙也咕嚕了兩聲,嗓子還是癢癢的,他清了清喉嚨,下自習的鈴聲也跟着響了,周圍的同學都百米沖刺的跑出教室,鄒乙皺着眉頭,估計自己又是感冒了。
而李木森就是他的病原體,他的過敏原,症狀是感冒,發燒,流鼻涕……
最初遇見李木森是鄒乙初三時,那時候他們不認識,不在一個班,鄒乙是轉學生,成績跟相貌與生俱來,年度最紅轉學生的名聲在同年級的20個班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鄒乙不是張狂的性格,他內向低調,成績是這內向低調的的性格在長期的封閉和獨處下的水到渠成,他讨厭自己的狀态,于是對因這一狀态而得益的好成績也一并毫不在乎,那個時候的鄒乙,讓多年後的李木森回憶起來,就是冷漠的整個人都抽離着——讓人目不轉睛,跟自己和他一起抽離了一樣。
初三下學期學校的英語知識競賽,鄒乙認識了李木森,隔壁班的優等生,本屆的校草,沒有他鄒乙的陰郁和孤僻,陽光大男孩,深得老師和女生的寵愛,但是據說為人驕傲了些,除了少數好友,很少與人親近,和誰都很友善,又與誰都遠遠的,沒有同學之間的親昵和體己話,沒有同齡的嬉鬧和玩笑感。
有的人就是給人這樣的距離感,陌生的,孤傲的,好像他生就該被人仰視的,而鄒乙喜歡跟距離有關的一切狀态,因為那樣帶給他莫名的安全感。
“我叫李木森,這次競賽的隊長,有事找我就行。記住我名字了?”
鄒乙點了點頭,他這人天生記憶力超群,但他當時沒想到,這個名字,再也沒忘掉,即便像燙燙的烙鐵,自己卻嚴嚴實實的捂在心底,外表不動聲色,漠不關己……
競賽那天大獲全勝,賽後大家坐在一起閑聊,一群人起哄對手組的一個女生
“就她那樣,跟個肥豬似的還嗲聲嗲氣,JB惡心!!”
“我去了,你不知道人家可火了,一學期換倆男朋友!!”
“擦,真假啊,那德行的還有人要呢?”
“你不信呢,人致賤則無敵啊!她必定是有秘密武器啊!!”
鄒乙坐在同學中間,早已神游不知何處,他也不喜歡那個女生,他也不屑于這樣的交談,但是英語競賽讓大家成為一個小集體,他不想破壞這個集體在收尾時歡樂的氛圍,雖然他想逃離這裏出去透透氣……
就在大家□作一團的時候,鄒乙斜眼看見李木森靜靜的蜷躺在教室最後面的一面桌子上,背對着他們,月白的褲子,紅格子的襯衫,白色的窗簾在他身上拂來拂去。。。
從來沒把眼神注視到什麽上的鄒乙有一瞬的心跳偷停,那個在球場上帶隊,升旗手帶隊,英語知識競賽帶隊,演講比賽帶隊的似乎無論何時都處于絕對領導地位的李木森,此刻安靜的躺在教室的最後一排,無論其他人的笑鬧聲如何吵嚷,他是他,和這一切無關。
許是那天鄒乙在李木森身上找到了和自己相似的價值觀,許是當時李木森身上散發出了吸引鄒乙青春期荷爾蒙分泌的因子,總之,換做平時謹慎的鄒乙,無論如何那天他不會那麽做,也許後來的很多事情也就不會跟着發生。
于是鄒乙被一種他自己也解釋不了的原始驅動力鞭策着,把腳步挪向了那個方向。被窗外的夕陽照映的李木森身上,有種溫暖的力量,他想觸摸這個溫度,他頭一次不再迷戀距離感,像一伸手他就和他有了某種關系和牽連,于是他拍了拍李木森的肩膀
李木森沒有睡着,他太不屑與背後論人長短,不是他多有正義感,而是他沒這份閑心……于是正閑教室裏同學的聒噪而準備閃人的他回頭的時候,就看見鄒乙一副異樣的表情盯着自己,鄒乙是個很容易吸引住人眼球的人,漂亮,清冷,李木森在他臉上觀察過千變萬化種淡漠,唯獨這次,沒有冷漠和抽離,這讓他驚訝的同時,被這一幕輕易攫住了
“怎麽了?”嗓音有午休時久未說話的沙啞。
鄒乙露出了李木森第一次看見的出現在這個沉默寡言的男孩子臉上的微笑,他笑起來很好看,像燦爛的千陽……
“一起回家麽?”
夏日傍晚的校園氣溫剛剛好,被曬了一天的風軟軟暖暖的吹在領口和發絲間,李木森歪頭望着鄒乙沉靜的側臉,是他邀請自己一起順路回家的,這是要一路沉默麽。
“你可真不愛說話。”
“你不也一樣。”
“你說剛剛?”李木森停下腳步問道,“我只是剛剛不想說話而已,你是真不愛說話,沒怎麽見你說過。”
“說什麽,談論別人麽?不喜歡。談論自己麽?沒什麽可說的。”
“恩,有道理。”
沉默。
倆人繼續無目的的向前走着。誰家在哪個方向似乎不是需要解釋的問題,鄒乙雙手攥着斜挎包的背帶感受李木森晃着悠閑地腳步不經意的蹭到自己胳膊的身體,夏日薄薄的襯衫傳遞着對方溫熱的體溫,鄒乙是有些近距離恐懼症的,但是眼下的這些不經意的碰觸那麽讓他留戀,那些越來越頻繁的接觸讓他感受到了溫暖到心底的輕微震顫,他好想這樣與李木森并排走着,走進夕陽垂山的暮色中,走進世界的盡頭裏,走出他冰凍自己十幾年寂寞孤單的內心……
但是,再這麽走下去會鬧笑話吧,因為離家越來越遠了……
鄒乙扶了扶眼鏡腿,“我家快到了,那個……再見。”轉身走開的鄒乙皺了皺眉,他不知道如何與人親近,多少有點埋怨自己。回身看着遠去的李木森,襯衫翻飛的衣角,夏日傍晚的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斜斜長長的……鄒乙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掉轉頭,向回家的方向走去……不會有結果的,那就不要開始!
回家後的鄒乙開始感冒,很重的感冒,燒得糊裏糊塗的,吃什麽吐什麽,嗓子腫的說不出話,每天喝點流食,鄒媽媽跟學校請了三天的假,咕哝着這孩子從來不感冒怎麽病以來這麽吓人。燒得不省人事的鄒乙躺在床上,好似靈魂出竅神游了一圈了一樣,他颠倒虛無的意識裏,李木森穿着格子衫像浮在水面上般側躺着的背影,揮之不去……
這是鄒乙跟李木森有關的第一次感冒,他沒想到那個最初出現在他神志不清的夢境中的男孩子,就像他糾纏不放的過敏原,在他今後的生命裏再而三的出現……
鄒乙是個早熟的人,很早很早的早熟,他心智上的那份成熟與生俱來,似乎下生就身帶了一副七竅玲珑的心,七歲時就背着大人躲在厚厚的窗簾後偷看紅樓夢,十二歲時就不再喜歡村上春樹,上了高中,他最喜歡的作家是三島由紀夫……
于是當小學三年級跟着父母看大明宮詞的時候,太子李宏上演的那段艱難晦澀的同性之愛讓純樸的父母都莫名其妙時,他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像是無師自通一樣的一切了然于胸,通體震顫,這是鄒乙最初的一種帶着宿命感的自我認知,潦草,倉促,但是足以撥動幼時鄒乙心中的一處安穩了十年的弦,這種原始的感知緋紅了少年年輕的面孔,于是十歲的鄒乙暗暗在心裏警戒自己,死也不要說出去,這是自己和自己,關于自己的最大秘密。
初中安穩的畢業了,鄒乙個性不是冷漠,他也傷感也舍不得雖然他沒有表現出來,他只是熱情不起來,他還沒離開學校的時候他就知道他會懷念這裏,正如他懷念他走過的每個地方。
關于李木森,他不知道,那次英語競賽過後兩個人沒怎麽接觸過,偶爾在校園裏碰到的時候李木森會很開心的跟他打招呼,他局促的笑笑,因為傳聞中的李木森從來不跟人這麽熱情的招呼,這種特別對待讓他不知所措。
從某種程度上說,李木森是少年時期鄒乙第一個感知到自己對同性有着原始渴望的真實個體,他是個很會壓抑自己的孩子,繁忙的初三生活裏他偶爾會懷念那個午後側躺在桌子上的背影,也會不自覺的回憶起兩人并行時自己心髒陌生卻美好的悸動。少年懵懂的意識裏,他把那天下午的一切放大成了一個豐富完整的故事,故事的結尾被幻想成了數種不同的可能,無一例外的情意綿密。然而幻想終歸幻想,鄒乙把這類的幻想定義為“精神上的放逐”,放逐過後的鄒乙從來都理智的不像個十幾歲的孩子。他有自己的計劃,計劃裏自己會努力的完成學業,考上一流的大學,擁有穩固的社會地位,在完全可以獨當一面的讓社會和家人接受自己性取向的局面形成之前,他必須不遺餘力的充實自己,讓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百分之百強大的保護自己在乎的人。在這之前,一切不過是愚蠢的躁動。
中考從來不是鄒乙要上心的問題,他被市重點錄取是萬無一失,中考結束後鄒乙推辭了班長組織的集體畢業旅行,他一個人去了鄉下的奶奶家,當他悠然自在的躺在北方農村夜晚的矮牆上看夜空時,他會暢想高中生活,他想象的高中生活是美好的,因為距離他離開家獨自生活的未來邁進了最後一步,那美好的生活裏他偶爾會想到李木森,李木森也被市重點錄取了,又可以在球場上看見他野馬一樣的身影,走廊裏看見他陽光溫暖的笑容,想到這鄒乙會不自覺的笑一下,再笑一下,他翻個身把臉埋在枕着的胳膊彎兒裏,夏日夜晚的蛐蛐聲也跟着他笑彎的眼睛清亮悠揚起來了…
随着假期生活的結束,高中報道第一天,校門口張貼的分班表上,一年四班第一排第二名,鄒乙;一年四班第四排第五名,李木森……
鄒乙徹底傻眼了。
☆、有空我教你彈鋼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