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鄰居
俞衡注意到對方逐漸變得不善的眼神,連忙改口:“好好好,你說出去我們就出去,我去給你拿衣服。”
他說着回到卧室,從衣櫃裏翻出兩件适合這個季節穿的衣服,又發現被自己遺忘在床上的手機,順手拿起來,瞥見微博的特關提醒。
他點進去,就看見何硯之剛剛更新的幾條微博。
于是他皺起眉,拿着衣服去問對方:“硯之,你……”
“俞衡,”何硯之看着窗外,估計是料到他想說什麽,“看到微博了?其實我也沒什麽信心,感覺自己是在給他們畫餅。可我又真的不想就這麽算了,你說我到底該怎麽辦?”
俞衡沉默良久:“船到橋頭自然直,你現在承諾什麽都沒用,一切都是未知數,不如等你真正康複的那天,再決定你的将來。”
“……有道理,”何硯之嘆口氣,“好像也只能這樣了。”
俞衡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下:“你是有什麽心事嗎?為什麽感覺你臉色不太好?”
“沒什麽,就是想起了一些之前的事。”
“什麽事?”
何硯之頓了頓:“你還記得……愚人節那天,有人給我發整蠱視頻嗎?”
俞衡一下子緊張起來:“又有人給你發那種東西了?”
“沒有沒有,你別誤會,我私信都關了,發不過來。”何硯之連忙解釋,“就是剛剛聯想到……我從頭跟你說吧——我當時開車從山上翻下去的時候,雖然死裏逃生,但留下了一點後遺症。”
俞衡疑惑地打量着他,心說您這那叫“一點”?
“……不是指摔殘廢了這個,”何硯之無奈道,“是因為流了好多血,又沒及時得到救治,大腦缺氧,導致……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記不起車禍後的細節,直到那天收到整蠱視頻,才突然在夢裏想起來。”
俞衡心裏一驚:“所以那天晚上你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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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何硯之緩口氣,“那天沒跟你說,是真的不想再去回憶了,現在想想還是渾身不自在。當時我在車裏困了三個小時,居然還能被活着救出來。”
“三個小時?”俞衡有些意外,“為什麽會那麽久?”
“因為那天風大雨大,天氣太惡劣了,直升機很難飛,而且那座山全是樹,我困在半山腰,救援隊徒步爬也很難爬上去,耽擱了不少時間。”
何硯之說着,自嘲地笑了一下:“但就是這樣我都沒死,有時候我真覺得是老天爺看我作惡太多,想懲罰我,才故意讓我活受罪。”
俞衡皺起眉:“別這麽……”
何硯之一擺手打斷他:“不用勸我,我就是說說而已,有些話憋在心裏很久了,難受,想找個人吐槽,你就當個聽衆吧。”
“……”俞衡從茶桌那搬了把椅子過來,坐在他旁邊,“你接着說。”
何硯之:“……”
也不用搞得這麽鄭重吧?
他沉默了一下,這才續上話音:“我被困在車裏,起初确實是暈了,但沒有多久我就醒了,隐約聽到手機在響,可我動不了,不知道它被甩到了哪裏。想呼救也發不出聲音,臉上都是血,血流到眼睛裏,什麽也看不清,不知道自己在哪,就感覺很疼,而且特別冷。”
俞衡從沒聽他提起過車禍時的細節,這會兒只聽他寥寥數語,已經覺得渾身不舒服,仿佛身臨其境的是自己一般。
何硯之閉上眼,繼續說:“我那會兒大概清醒了有一個小時,一開始我還嘗試過自救,但發現真的一絲一毫也動不了以後我就放棄了。我知道身上有哪裏一直在流血,但我找不到位置,也沒辦法幫自己止血。”
“因為車撞壞了,雨水一直往裏滲,導致車裏溫度越來越低。我當時覺得我死定了,甚至想找點什麽東西給自己個痛快,但苦于動不了。就那種……眼睜睜看着自己生命力一點點流失,但完全沒有辦法阻止,也不能自行了斷的感覺,你能理解嗎?”
“之後我就失去意識了,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以後,也始終沒再記起這一段,甚至後來在醫院是怎麽度過的,我也迷迷糊糊,記不清楚。”
俞衡不知道該接些什麽,只好輕聲喚他:“硯之……”
“我跟你說句實話,”何硯之嘆口氣,“在遇到你之前,我狀态一直都不太好,夜裏疼到睡不着的時候甚至想過自殺,可我又真的不想再體驗一遍那種瀕死的感覺……就一直沒有下定決心。”
俞衡心頭一緊。
“不過你放心,我現在肯定沒有那種念頭了,”何硯之語氣忽然變得輕松了許多,眼尾微微地彎起來,“雖然不太想承認……但從某種意義上講,你确實救了我一命。”
俞衡:“……”
“我一直覺得自己抗壓能力挺強了,沒想到到了某種時候,還是得需要別人幫忙,”何硯之有些慚愧地撓了撓鬓角,“我要是早知道雇保镖能改命,就應該早一點發那個招聘廣告,沒準還能少遭幾個月罪……”
俞衡忽然起身,上前抱住他:“早點恐怕也不行。”
“嗯?”
“你發廣告的那個月我剛剛結課,如果再早一點,我可能就因為要上課,不考慮來打工了。”
“這樣啊……”
無數的巧合累加在一起,終于制造出一個命中注定的機緣。
何硯之被他抱了一會兒,只感覺這人身上的溫度格外溫暖,氣息讓人非常安心。
他活了這三十年,好像還是第一次這麽依賴誰。
不是個好現象,但也并不壞。
俞衡沒再吭聲,滿腦子都是何硯之剛剛描述過的畫面——被困在車裏且意識清醒的那一個小時,究竟是怎麽樣一種絕望?
不是人人都能當得了明星、當得了演員,當他事業正處頂峰時期,突然從雲端跌落,忍受着身體和心理的雙重折磨,依然還能夠頑強地爬起來,世間也難以找到幾個這樣的人。
說到底,正常人眼中的大風大浪,到了何硯之這裏,恐怕都是小打小鬧而已。
“……怎麽了?”何硯之有點迷惑,心說這人怎麽還抱着他不撒手了,“不是說好出去散步嗎,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走,這就走,”俞衡開始幫他換衣服,“你想怎麽出去,背着?抱着?推着?”
何硯之:“……”
背着抱着才更奇怪好吧?
俞衡接受到他的眼神:“那還是推着吧。”
何硯之很想回他一句“我輪椅是電動的我自己也可以走”,但想想還是沒說,視線落在對方拿來的衣服上:“我什麽時候有這件?”
“這我怎麽知道?”俞衡莫名其妙,“你衣櫃裏的,怎麽,換一件?”
“……不用了,”何硯之已經把衣服穿上,懶得再脫下來,“可能是去年的,沒什麽印象,現在不太喜歡了,回頭有時間再去買吧。”
徐舟和楊新楠都不在,也沒人幫他打點形象,俞衡的話……估計不會下狠手買太貴的,至少對他自己。
現在他暫時“退隐”,沒有大品牌主動來給贊助,他只能親自出去一趟。
至于什麽時間……看他哪天心情比較好吧。
兩人收拾好東西出了門,走到玄關的時候,何硯之還特意提醒:“帶鑰匙。”
俞衡:“帶了。”
這貨居然還記得上次沒帶鑰匙搞出來的糟心事。
今天天氣不錯,陽光充足,有一點小風,吹得人非常舒服。俞衡推着他在小區裏慢慢地走,邊走邊說:“其實我覺得這裏環境挺好,沒事可以多出來轉轉。”
何硯之并不想承認,他住到這裏這麽久,還從來沒有注意過小區的全貌。
環境什麽的更是沒留意,最多也就是在他家客廳或陽臺往外看看,以及偶爾乘車出去時,走馬觀花一般略過沿途的風景。
說來慚愧,他對這小區可能還沒有俞衡了解得多。
大概因為這邊都是別墅區,看着區域挺大,實際上一棟樓只住着一戶人家,互相之間能碰面的幾率大大降低,因此他們走了好幾百米,連個人影也沒看見。
何硯之不禁疑惑:“這附近真的有人住嗎?”
“有的,”俞衡保持勻速“駕駛”,“前面左轉,再走一段是個廣場,有不少健身器材,很多大爺大媽都喜歡去那裏健身——那邊人多,要去看看嗎?”
“……不了不了,”何硯之慌忙拒絕,“這邊挺好,就在附近轉轉得了。”
開玩笑,就算他是個“老”明星,也還沒進入“夕陽紅”的行列吧?
這小兔崽子真是欠揍。
……也就是他打不過而已。
俞衡推着他在家附近轉圈,又問:“我看別人家都帶小花園啊,為什麽你家沒有?”
何硯之:“我特意買的沒有的,不想打理,煩。”
……這理由還真是直接。
他在家門口一處花壇旁邊停下來,往上墊兩張不止從哪搞來的廣告,把何硯之扶上去:“在這坐會兒吧,這個點小學已經放學了,再往前走,每天都有幾個小孩在那邊踢毽子,我相信你不想過去。”
何硯之:“……”
還真是了解他。
俞衡挨着他坐下:“出來透透氣,感覺怎麽樣?”
何硯之四下環顧:“還好,就是有點無聊。”
“有人的地方你又不肯去,當然無聊。”
兩人正說話間,何硯之不知看到什麽,忽然緊張起來:“有人。”
俞衡一擡頭,只見遠遠走過來一個遛狗的大媽,牽着一只哈士奇。
何硯之本能偏頭往俞衡身後躲,誰料那大媽竟直接沖他們走過來,還打招呼:“俞衡啊?這個點你怎麽在外面?咦,這位是……”
“崔阿姨又出來遛狗?”俞衡把那位一心往他身後紮的大明星拉回來,十分簡短地說,“家裏人,不太愛出門,您應該沒見過。”
“我還以為就你一個人住。”崔阿姨打量了一下何硯之,估計在推測他們的關系,她牽着的哈士奇則對停在旁邊的輪椅産生了興趣,東聞聞西嗅嗅,好像想搞清楚這是什麽。
“沒,他才是戶主。”俞衡沒再多說別的,“您這是要回去了嗎?”
“是啊,”崔阿姨朝他擺擺手,一拉狗繩,“回家了撒撒。”
“阿姨再見。”
何硯之看着她走遠,這才長舒一口氣,低聲道:“撒撒?狗名嗎?怎麽這麽奇怪。”
“那是小名,大名叫‘撒手沒’。”
“……”
沒毛病。
何硯之扭頭看那一人一狗,覺得那只二哈确實長得就像“撒手沒”,回過頭問俞衡:“她誰啊?你們好像很熟?”
“你鄰居。”
“……我鄰居?”
俞衡伸手指向斜後方一棟小樓:“她家住那,跟你家相距不足兩百米,你說算不算鄰居?”
何硯之:“唔。”
那就算吧。
“我們就是早上買菜偶爾會碰到,她起得早,經常我剛出去她已經回來了。”俞衡說,“這房子是她兒子給買的,但她兒子兒媳工作忙,很少來看她,就買了條狗陪着。”
何硯之:“沒想到你跟我鄰居混得還挺好……”
俞衡點頭:“畢竟我幫她找過三次狗。”
何硯之:“……”
等等。
半年……找三次?
這個丢狗的頻率是不是有點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