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靠近
俞衡凝視那條短信三秒,緩緩地回了一個“?”。
【A硯總(0:08):五百。】
俞衡立刻明白過來這“五百”的含義,當機立斷放下算到一半的題,下樓去找何硯之。
陪着睡覺就有五百塊,硯總大方呀。
他敲門而入——屋子裏沒開燈,此刻正一片漆黑。他摸到床邊,嗓音帶笑:“怎麽了硯總,不是說不需要我陪嗎?”
何硯之沒說話,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臉。俞衡本來以為他會罵一句閉嘴,誰料左等右等也沒等到他開口,頓時覺得事情不太對。
正在他覺得奇怪時,對方突然伸出手,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俞衡心頭一跳。
何硯之拽了他一把,但明顯沒勁兒,居然沒拽動。他嗓音有些顫抖:“你……躺這。”
俞衡只感覺扣在自己腕上那只手涼得要命,好像剛從冰箱裏拿出來,手心裏全是冷汗,蹭到他皮膚上,怪難受的。
他趕緊坐到床邊,伸手碰了一下對方額頭:“怎麽了?不舒服?”
何硯之顯然沒什麽耐心:“別廢話,你躺下就行。”
不明所以的俞衡只好照做,他在昨天睡過的地方躺下來,心說這人也沒發燒,為什麽手那麽涼?
晚飯時候不還好好的嗎?
而且……就算他真生病了,不吃藥、不去看醫生,居然只讓他陪着睡覺,難道就能治好?
這是什麽奇怪的偏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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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硯之并沒打算解釋,他翻了個身背對着俞衡,撈起手機,不知道要幹什麽。
手機屏幕的光在夜裏格外刺眼,俞衡沒忍住問:“不是要睡覺嗎?已經很晚了,別玩手機了。”
何硯之不理。
他随手點開消消樂,但不知是不在狀态還是什麽別的原因,白天卡住的那關依然沒能過去,很快體力再次用光,他關掉游戲打開了微博。
他從特關裏面找到俞衡的微博,在那條“你情我願”下面随便找了一條罵人的評論,打字就要回怼。
俞衡一直盯着他的手機屏幕,觀察他的舉動,看他敲了一連串污言穢語,忙伸手按住他的手機,沒讓他把那條評論發出去,并皺眉問道:“你到底在幹什麽?”
何硯之渾身一僵,試圖掙開對方:“與你無關。”
“你深更半夜的不睡覺,在網上找罵,很開心是嗎?”俞衡有點火了,“你要是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聊聊,身體不舒服就去醫院,罵幾句髒話就能好了?”
何硯之沉默下來,半晌道:“你只是個保镖,別越界了。”
俞衡:“……”
一時間誰都沒再說話,氣氛變得格外詭異。
俞衡忍了又忍,甚至想直接起身走人,可仔細想想何硯之今晚的舉動太反常,明明兩小時以前還好好的,他就上樓看會兒書的功夫,為什麽變成這樣?
作為一個恪盡職守的好保镖,他還是決定不能放任不管,遂強行奪下對方的手機,在他罵人之前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
何硯之:“……”
這臭小子真是無法無天了。
然而他此刻虛弱得厲害,竟然沒力氣掙紮。
“你到底怎麽了,不能告訴我嗎?”俞衡放緩了聲音,輕輕撫着他的背,試圖安慰他,“我又不會告訴別人,有什麽不能說的?”
何硯之被他掌心的溫度緩緩撫過,便像只被撸順毛的貓似的,漸漸安靜下來。許久他撥開對方的手,不情不願地吐出一個字:“疼。”
俞衡停下動作:“哪裏疼?”
“渾身都疼。”
俞衡皺眉,只感覺這人手腳都是涼的,甚至在輕微顫抖。
他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神經痛?”
何硯之又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發出一聲細若蚊吶的“嗯”。
俞衡:“……”
竟然是這樣。
怪不得抽屜裏有那麽多止疼藥,怪不得這貨半夜三更跑到微博罵人,原來是因為疼得睡不着。
他到底是該生氣,還是該心疼?
俞衡好半天也沒接話,就聽見何硯之自嘲地笑了一聲:“非得逼問我,我這說了,你又覺得我特嬌氣吧?這麽大個人了還怕疼,真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俞衡連忙解釋,并用被子把對方裹得更緊了些,“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沒有覺得你丢人。”
何硯之迫切地需要做些事情來轉移注意力,遂轉過身,順着問了下去:“什麽事?”
“我之前跟你說過,我媽不在了,是吧?”俞衡聲音很輕,仿佛帶着某種安撫的力量,“你還問我她是為什麽走的,當時我沒回答你。”
何硯之安靜地注視着他,等他繼續往下說。
“她生完我妹妹以後,身體就不太好了,總是覺得腰疼,可大家都以為是正常現象,就一直沒有在意。後來去醫院檢查,才知道她脊椎裏長了一個瘤,壓迫神經所以一直覺得疼,那個位置也不好做手術,只能吃藥維持。”
“可惜沒過兩三年情況就惡化了,她下不了床只能靠人照顧,一到晚上就疼得更厲害,脾氣也變得很不好,總是摔東西。”
“雖然我們想盡辦法,可幾乎花光了家裏的積蓄也沒能治好她,她最後還是走了,而且走得很痛苦,所以我一直非常愧疚。”
“愧疚什麽,”何硯之閉着眼,“愧疚沒早點讓她解脫?你是她兒子,你下得去這個手嗎?”
俞衡抿唇,沒說話。
何硯之:“所以……你不會是因為我跟你母親有點像,才來應聘當我的保镖的吧?”
“沒有,”俞衡忙道,“你那小廣告上也沒寫你的身體狀況,連姓名都沒留,我怎麽可能知道。”
何硯之已經非常疲憊了,可想睡又怎麽都睡不着,他嘆口氣:“那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麽用……”
“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跟她一樣……”俞衡心情複雜,“那你現在怎麽辦,就這麽忍着嗎?”
“止疼藥又不管用,只能忍着呗,忍到天亮,大概就能睡着了。”
“所以你叫我來又是為了幹嘛?”
何硯之瞄他一眼:“昨晚你睡在這,我一宿沒疼,我以為你能鎮痛,就叫你過來了——事實證明并不管用。”
俞衡:“……”
當他是布洛芬嗎?
他表情奇怪:“你該不會想告訴我,你出車禍至今幾個月,唯一沒疼的一天晚上就是昨天?”
“是啊,”何硯之聲音更疲憊了,“我還以為我遇到救星了,然而是我想太多。”
俞衡:“……”
突然覺得這位有點慘是怎麽回事。
出于人類最基本的同情心和同理心,俞衡還是決定關切一下他弱小、可憐又無助的雇主。他思來想去,最終問:“你冷嗎?”
“冷。”
實際上屋子裏暖氣很足,俞衡裹着被子甚至覺得熱。
于是他說:“要不……你轉過去?”
何硯之疼得直抽氣,一句話也不想多說,勉為其難地回他:“幹嘛?”
俞衡:“我的意思是我有點熱,既然你冷的話,我們不如靠近點,中和一下?”
何硯之:“……”
黑暗之中兩人挨得很近,能感覺到彼此的鼻息,兩人對視了一會兒,何硯之道:“這還不夠近嗎?”
“還能再近一點。”
何硯之滿臉懷疑,但還是鬼使神差般轉過身,就感覺身後一陣窸窣,俞衡居然鑽了他的被子,還從背後貼上來,用胸口抵住了他的背。
突然被人從身後抱住,何硯之本能地一激靈,想躲,對方卻伸出胳膊環住他的腰,徹底把他圈在了懷裏。
還美其名曰:“不是冷嗎,這樣暖和一點。”
“……”
要真是單純地想幫他取暖,為什麽不下床去找神奇的電熱毯呢?
何硯之渾身疲憊,連怼他的力氣也沒有了,只能嘆口氣:“你這樣子讓叔叔很為難啊,小朋友。”
“……我不是小朋友。”
“大學都沒畢業,你不是小朋友,難道我是?”何硯之精疲力竭地合上眼,聲音慢慢低了下去,“普通朋友之間,不會以這種姿勢擁抱的。”
“我們不是普通朋友,”俞衡下巴就抵在他肩膀上,哪怕聲音很輕,在耳邊也還是非常清晰,“是雇主和貼身保镖,怎麽能是普通朋友?”
何硯之疼得腦子有點不太清醒,沒聽出來他是不是重點強調了那個“貼身”。
最後一點體力也因為翻身而耗盡,何硯之徹底不說話了,讓自己進入待機狀态,不再跟那個不聽話的小保镖争辯。
也不是是他身上太冷,還是對方身上太熱,被俞衡這麽貼着,他好像整個後背都糊滿了暖寶寶似的。這種溫度并不讓他難受,腰背先是在熱度中劇烈地抽疼了一會兒,随即疼痛慢慢減輕,好像真的被撫平下來。
很快他身體不抖了,精神也因此放松,呼吸變得平穩,從待機進入了睡眠。
俞衡見他沒了動靜,小聲叫他:“硯之?”
不答。
好像睡着了。
俞衡又等了一會兒,确定他真的睡着了,這才小心翼翼地撈起手機看了眼時間。
淩晨一點。
看來他這“布洛芬”還是挺有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