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約法三章
何硯之神色古怪,完全不知道能說些什麽來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
“何硯之……何硯之……”俞衡把這名字反複念叨了幾遍,忽然做恍然大悟狀,“哦,你就是那個拿獎第二天就出了車禍的明星吧?”
何硯之本來被他念名字,還覺得這聲音怪好聽,念得他心裏怪癢的,等對方接上後半句,他瞬間嘴角一扯,什麽情緒都蕩然無存。
真好,能以這樣一種獨特的方式被人記住,其實也是空前絕後的。
“聽說你在大雨天裏上了王山死亡賽道,”俞衡換了個更加放松的坐姿,好像想把這話題繼續下去,“為什麽想不開?”
“往事不堪回首。人生嘛,還不就是作死作死與作死……一直到真的把自己作死。”何硯之垂下眼皮,又掀起來,“不說這個了——言歸正傳,你要六萬工資我可以開給你,不過我有幾個條件。”
俞衡點點頭,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既然你說你什麽都會,那我就不客氣了。”何硯之整個人融進陽光裏,顯得有點虛幻,好像下一刻就要散了似的,“第一,做飯。不需要一日三餐,早飯不吃,我起不來,你每天負責兩頓就行——有問題嗎?”
“沒有,”俞衡往四周看了看,“不過我有點好奇,你原先家裏也雇了保姆嗎?誰給你做飯?”
何硯之支吾一聲:“原先……雇了個小時工,每天定時定點來送飯、洗衣服、收垃圾什麽的,不過最近她有事回老家了,我又不想換來換去适應他們做飯的風格,就只找了個幫忙收拾的,吃飯一直叫的外賣。”
俞衡非常驚訝:“你都這樣了,還叫外賣?不怕吃出毛病來?”
“所以我這不是找你來了。”何硯之有點不耐煩地擺擺手,續上之前的話題,“第二,我需要你住在我家,你剛說你還要考研,可以把你的東西搬過來,我不會影響你複習。”
“這個……”俞衡稍作猶豫,“也行,反正我這學期結課了。”
“那你就住那屋,”何硯之伸手一指,“跟我房間不挨着,如果晚上我弄出什麽動靜來,你裝聽不見就行了。一般不會,我這房子隔音效果挺好。”
俞衡還沒理解他這個“動靜”指的是什麽,也沒問:“還有第三嗎?”
“第三……”何硯之想了想,似乎覺得有點難以啓齒,半天才說,“別的不用你伺候,只有一件事,你得幫我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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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衡忽然笑起來:“這有什麽問題,你又不是女的。”
他說着視線在對方身上逡巡一圈:“其實更苛刻的要求也可以哦,比如……需要幫你換尿不濕嗎?”
何硯之:“……”
退休老硯哥表情扭曲了。
許久他深吸一口氣,非常頭痛地一撐額頭:“我謝謝你了,我還沒殘到那種程度,你可盼我點好吧。”
俞衡從善如流:“好的。”
“那你今天就收拾收拾,準備搬過來吧,”何硯之伸長胳膊從茶幾上抽了張A4紙,執起簽字筆在上面寫下幾行字,并簽上自己的名字,“合同什麽的就免了吧,你簽個字,這條兒你收着。反正我現在也跑不了,而且我這麽個名人……是吧,你不用擔心。”
俞衡很痛快地簽了字,把那一紙“合約”折起收好,頓了一會兒才說:“我有個不情之請,可以提嗎?”
“你說。”
“你能不能先預支我一個月工資,”俞衡語氣難得有點虛,“唔……半個月也行。”
何硯之:“……?”
現在的小孩兒們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才第一天就想拿錢跑路?
“是這麽回事,”俞衡見他臉色不太好,忙解釋說,“我一個哥們跟人打架,打得挺嚴重,進去了,現在我得給他撈出來,所以才出來找兼職。”
何硯之莫名其妙:“你哥們進去了,讓他父母撈他啊,你撈他是什麽操作?”
“他跟他家裏關系不好,”俞衡嘆氣說,“我們找過他爸媽,他爸說不管,還說他一輩子都別出來才好。”
何硯之聽完忍不住“嘶”一聲——這話怎麽跟他家老頭子生前說過的話那麽像呢?
也許是“同病相憐”,或者“臭味相投”,何硯之手指敲了敲太陽穴,決定退一步以表達自己确實需要保镖兼保姆的誠心:“要不這樣吧,你先給我幹一個禮拜,如果你表現好的話,我就預支你一個月工資。”
“好,”俞衡相當識趣地答應下來,又看了一眼時間,“那我現在回去收拾東西,順便買點菜回來。”
他說着走向廚房,何硯之沖他一擺手示意他回來:“別看了,冰箱裏啥都沒有。”
俞衡只好折返:“你想吃什麽?我去買。”
“随便,能吃就行。”
俞衡重新背上雙肩包出了門,臨走之前何硯之給了他一串門鑰匙,以及小區的“嘀嘀擡杆”卡。
何硯之目送他離開,忽然覺得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有點虛幻——他向來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就這樣不人不鬼地在家待了一個來月,只感覺自己要發黴了。
這段時間裏他先後經歷了車禍、跟公司解約、與狐朋狗友的塑料兄弟情破裂等等一系列打擊,雖說歸根結底都是自己作的,可要說內心毫無波動那是不可能的,加上身體狀況堪憂,他覺得自己每天都在瀕臨崩潰的邊緣徘徊。
尤其是夜裏的時候。
所以才想找個人過來陪着,什麽保镖保姆那都不重要,主要是想找人說說話。
就算不說話,能看見活物也行。
俞衡的突然出現,便好像是往他這間漆黑且死氣沉沉的房間裏投下了一片陽光,鮮亮且鮮活,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
何硯之被曬得直犯困,坐得時間太久,也開始腰酸背痛了,索性操控着輪椅把自己挪回卧室,爬上床準備小睡一會兒。
車禍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二十來歲的小青年兒,還能再蹦跶個十來年,現在才體會到早年作的死,都是給日後挖的坑。
現在流的淚,都是當初腦子裏進的水。
他感覺自己已經困得不行,可腦海中一直有點什麽東西在拽着他,不想讓他入睡。他就在這種半夢半醒間徘徊了半個小時,忽不知怎麽竟一個驚悸,渾身一哆嗦,陡然清醒過來。
從夢中突然驚醒的時候心跳會加速,他只感覺一陣心慌氣短,有點“要死要死”的。
何硯之癱在床上放空自己,好不容易平息下來,一時有點心有餘悸,不太想繼續睡了,遂拿起手機準備耍一會兒。
他本想戳進微博,可不知怎麽竟點進了來電記錄,鬼使神差地給俞衡的號碼加上備注,收進聯系人裏,又嫌位置太靠後,在前面加了個“A”。
雖然知道他收拾東西還要去買菜肯定不會太早回來,可內心有種擔憂在悄悄醞釀,總感覺這人啥也沒扣在他手裏,想一走了之也非常容易。
至于那一紙“協議”,根本沒什麽太大作用,現在在對方手裏捏着,等于單方面約束他自己的。
何硯之想了想,覺得這不符合自己的作風啊。
他堂堂一個黑粉遍地的禍害,怎麽有朝一日居然淪落到這種地步?
真是世事難料。
他一時有些心酸,手指懸在那個綠色的電話圖标上方,想點,卻遲遲沒有按下去。正當他猶豫之時,來電界面突然跳出來,手機也跟着響了。
打電話的正是他剛剛備注上的“A俞衡”。
何硯之被吓了一跳,手機差點飛出去,忙手忙腳亂地接起來,就聽那邊說:“我在學校了。我剛有件事忘了問你,我們寝室有只貓,之前一直是我喂,現在結課了,我兩個舍友出去浪,三天兩頭不回來,另外一個也要考研不想照顧它——你介意我把它帶到你家去嗎?”
何硯之平生最讨厭小動物和熊孩子,因此不假思索地答道:“介意。”
“……那算了,”俞衡說,“我在學校找個領養的吧。”
“嗯……你等等,”何硯之好像是聽出了對方語氣中透出的一絲絲失落,覺得自己欺負了小朋友,又“良心發現”地主動做出讓步,“其實你帶來也行,只要你保證它不鬧貓。”
“不會的,”俞衡忙解釋說,“做過絕育了,疫苗也全,平常好吃懶做,給個地方就趴着,不折騰。”
“那行,”何硯之還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已經嚴重偏離了他的人設,滿腦子想的都是“扣住他的貓就算扣住他的人了”,“你帶過來吧,不過先說好,我不會幫你喂。”
“當然不會麻煩你的,”電話那邊傳來一聲“喵”,細聲細氣的,一聽就是個太監貓,“我基本收拾好了,一會兒先把東西搬過去,然後再去菜市場。”
何硯之應了聲“嗯”。
兩人結束了短暫的通話,何硯之忍不住嘴角揚起——很好,他才剛在考慮自己沒有能扣住保镖的東西,對方就主動給他送上門來了。
并不知道電話那邊,俞衡眉毛一揚,跟面前那只十五斤的大橘大眼瞪小眼:“貓屬性啊……只能順毛摸,不能逆毛摸……跟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