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俞衡
鑫月小區A區是個別墅區,跟隔壁的高層區隔着層層疊疊的綠化帶,仿佛是道不可逾越的高牆,這牆由種名為“工資”的東西築起,隔着游手好閑的無業土豪以及天天加班的禿頭社畜。
當然,更多的時候這幾個詞彙都是互相包含關系,可以随意排列組合。
無業土豪指的是何硯之。
何硯之其實本身就是個富二代,如果老爹還活着,他光啃老都能啃到進骨灰盒。可惜老何總是個“天天加班的禿頭土豪”,才四十來歲就沒了毛,十多年前的某天跟朋友出去喝酒,喝多了一個跟頭栽地上,再也沒起來。
那會兒何硯之還是個學生——不學無術的那一款——正得意于自己遇到了人生三大樂事之一,以為老爹死了自己就能一夜暴富,誰成想這沒老就死的玩意居然提前立好了遺囑,把財産大部分給了妻子,少部分投進公司,只扣扣索索地給兒子留了1%。
老何總活着的時候,父子倆關系就不好,現在老何總死了,公司那邊一丁點也沒分給兒子。
然後何硯之他媽就卷着那大部分遺産跑路了,拿着丈夫的錢找了個小自己二十歲的小白臉。
雖然老何總留下的錢對于普通人來說也是個不小的數目,可何硯之素來養尊處優慣了,那點錢根本不夠他揮霍的。
他怒從心頭起,打聽了一下賺錢多的幾個行業,覺得自己不是開公司的那塊料,跑去做銷售怕一天能被客戶投訴八百回,搞科研沒那水平,更不想跟老爹一樣禿頭……最終腦子一熱,仗着自己有顏值資本,進了個跟家族産業八竿子打不着邊的娛樂圈。
然後就混成了今天這樣。
過去的“輝煌”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退休老硯哥正倚在客廳的落地窗邊曬太陽,回望自己這三十年來的人生,覺得好像什麽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什麽極品都遇到過,什麽死都作過……但總感覺還是缺了點什麽。
他想了半天,還是琢磨不出到底缺了啥。
何硯之輕輕嘆口氣,将琢磨不出的原因歸咎于這段時間動手術打麻藥次數太多,有點傷腦子。
冬天午後的陽光十分舒服,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非常适合他這種殘疾人士養老。
他晚上睡不好,只能白天多眯一會兒,可今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手機響個不停,每次他剛要睡着就有不長眼的打電話進來。
他第不知道多少次煩躁地抓起手機:“喂?……我不買保險,我買過保險的保險公司都賠到破産了。”
Advertisement
“啥?賣車啊,我要的款式你們可能沒有……哦什麽都有啊,四個輪的,兩大兩小,從後面能推,能進專用通道的那種有嗎,給我來十輛,最好是電動的。”
“不買房,你賣墓地我考慮一下。”
何硯之面無表情地挂掉通話,将對方正出口的“神經”掐去了一個“病”。他疲倦地捏了捏眉心,覺得要不還是關機算了。
要不是為了等人來應聘保镖,他才不開着手機接這些沒完沒了的推銷電話。
其實他本來沒真的打算雇保镖,純粹是那天晚上疼迷糊了瞎發的,要怪只能怪收着他消息那位大哥太雷厲風行,第二天他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一條對方的回複:
【硯哥,幫你往網上發了,小廣告也打印出來了,不過你這個條件……确實是不太高哈】
何硯之:“……”
他本來随便寫寫,你也随便看看就好了嘛,為什麽要較真呢。
于是乎他只能将錯就錯——奇怪的是他本來沒指望真的能招到人,可不知怎麽竟有點期待起來,因此一直開着手機等電話,覺着哪怕有人來糊弄他也好。
可惜一連半個月過去,還是無人問津。
他甚至懷疑那位老哥是不是寫錯了他的手機號。
這會兒他眼皮又不住地往一起合,半夢半醒之間,手機再次響了。
他眉心一擰,心說這幫人真是沒完沒了,不耐煩地接起來,不等對方開口便說:“老子不買房不買車不買保險,不約炮不辦業務不吃保健品,不需要足力健老人鞋,穿上我也飛不了。這號也不是特殊號碼,沒有隐藏彩蛋,謝絕‘打着玩玩’,随便撥的我勸你趕緊挂了,不服請致電10086。”
電話那邊沉默數秒,終于傳來一個挺好聽的男聲:“不是你要找保镖?那打擾了,再見。”
“……你等等,”何硯之倏地清醒了,猛然睜開眼,語氣一下子溫和起來,“是我要找保镖,你是……?”
“我在鑫月小區門口了,”對方說,“但是門衛不讓我進。”
何硯之聽着他說話,感覺這人應該非常年輕,聲音雖然有點冷淡,但并不強勢,還挺舒服。
他忙道:“你把手機給門衛,我讓他放你進來。”
對方依言照做,何硯之跟操着大碴子味口音的門衛大爺聊了兩句,大爺便很痛快地放人了。
他又報上一個詳細的門牌號,并湊到窗前去瞧。
出于**考慮,落地窗用的是特殊玻璃,從裏面能看清外面,外面卻看不到裏面。他在窗邊觀望了一會兒,很快便有一個身影出現在視野中。
來人低着頭,他尚看不清對方的長相,只看到此人一身幹淨利落的運動裝,是那種稍緊身的款,掐出細窄且勁挺的腰身。他一手插在褲袋裏,一手舉着手機,身後雙肩包只背了一邊——是最近挺火的款式。
這人走在陽光底下,卻仿佛比陽光還要耀眼。
何硯之視線便黏在他身上撕不下來了——不一樣,明明以前也見過不少這樣打扮的,可樓下這位給人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他一時走神,窗外的身影已經閃進了看不見的地方,同時手機聽筒中再次傳來聲音:“我到你家門口了,不給我開門嗎?”
何硯之連忙回神:“你等下。”
他說着挂斷通話,操控着電動輪椅把自己從窗邊移動到門口,伸長胳膊扒開了門鎖。
今天雖然陽光燦爛,但畢竟是冬天,室內外溫差很大,這一開門,外面的冷空氣便見縫插針地往裏鑽,何硯之被迎頭這麽一撲,登時打了個哆嗦。
門外的人本來還在看手機,這會兒眼皮自下而上地一擡,正跟他對上視線。
随即兩人非常默契地保持了安靜,誰也沒有說話。
何某人在娛樂圈混了十年,本來是個人來瘋,關注他的人越多他越興奮,不管對面是粉是黑。
這還是頭一回覺得被人盯着不自在。
終于是來人先開了口,他語氣裏帶着一點笑音,半開玩笑地挑起一邊眉毛:“你這……真的是找保镖,不是找保姆?我看你出門可能有點困難,還需要保镖嗎?”
何硯之支吾一聲:“保镖保姆……差不多吧。”
“差得多了,”對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我先問問,月薪真的六萬?”
何硯之一愣。
……六萬?
“你等等,”他忙拿起手機戳開那天的消息,仔仔細細看了看自己發的話,擡手捂住臉,“……不好意思,我多打了個0。”
來人轉身就走。
“……站住!”何硯之差點給氣得背過氣去,心說這什麽玩意,一個保姆月薪六千還嫌少了,可貼出去的小廣告潑出去的水,他只能啞巴吃黃連,自認倒黴,“六……六萬就六萬,你先進來,把門……門關上。”
對方倒也幹脆,一聽他這話,立刻把剛邁出去的一只腳收了回來,從善如流地關上門:“你冷?”
何硯之凍得直抖,只感覺自己今晚又得疼上一宿了。他輪椅一轉往裏面拐,語氣不是很好地說:“傷殘人士,禁不起凍。你要真想給我當保姆……保镖那就進來吧。”
“保什麽無所謂,主要是我缺錢。”對方綴在他身後,“你都需要我幹什麽?”
何硯之也沒問他為什麽缺錢,把輪椅重新停回窗邊,又從沙發上拽了條毯子搭在自己膝蓋上:“你都會什麽?”
“什麽都會,除了暖床,”對方摘下雙肩包,在沙發上坐下了,“打架也行,不過萬一受傷了……你應該給報銷醫藥費的吧?”
何硯之眼角一抽,心說你這是一個保姆該有的态度嗎?
他把毯子一直拽到胸口,仔細打量着對方:“你還是個學生吧?今年大幾?”
“大四要畢業了。”
“準備去哪裏工作?”
“不工作,我讀研。”
“已經考完了?看你的樣子……很有把握?”
“還有一個月才考呢。”對方說着擡起眼來,“你好像對我的個人信息很關心?雇保姆還要打聽這個?”
“我總得知道你能幹多久吧,”何硯之被陽光一曬,又有點犯困,把椅背調了個舒服的角度,“叫什麽?”
“俞衡,伯俞泣杖的俞,冰壺玉衡的衡。”
他說的這倆詞何硯之一個也沒聽說過,不由愣了一下:“什麽?”
“……愉快的愉沒有豎心,平衡的衡。”
“哦,”這回何硯之懂了,也禮尚往來地跟他交換姓名,“何硯之,硯臺的硯。”
“何硯之?”俞衡眉尖微微一動,“有點耳熟。”
何硯之心說老子果然聞名遐迩,還沒來得及露出得意之色,就聽對方續上後半句:“想起來了,我剛坐地鐵過來,地鐵站貼着你的海報,上面有你簽名。”
“唔,可能是之前沒撤……”
“得虧封在玻璃牆裏,”俞衡嘴角擡起,“這樣還被人拿油漆在眼睛的地方噴了兩個紅叉——你是多遭人恨?”
何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