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應龍有近五百年沒離開過山海界, 這次要不是為了朝露,他才不會來人界!
朝露雖只是他花園裏凝結而成的一滴凝露,卻在最大限度上汲取了他的靈水之力, 僅僅數百年便開了靈識,幻化出人形。
她之于應龍, 就如炎禾落麟之于燭龍, 就如阿湛之于谛聽,勝似父女,更是家人。
朝露對燭龍一見傾心,應龍勸過、開解過,阻撓過——統統沒用!
這次的‘放手療法’還是聽了少昊的建議, 應龍仔細思索,覺得有一定的道理, 左右不了朝露的想法,只要和好兄弟燭龍達成一致就可以了!
今天的約會也是燭龍是在他的授意下提出的, 眼下看來,結果喜人。
等朝露走進前廣場的冷飲店,他忙不疊現身, 鑽進那輛傷感氛圍濃郁的SUV。
“怎麽樣, 是不是說通了?”應龍期待非常的問罷, 才發現好兄弟的表情不太對, “你……”
該不會徹底拒絕過後,發現自己還是心動了?
我把你當兄弟,你想做我女婿?!
“為了開解你的寶貝女兒, 用了一點不願提及的個人經歷而已, 你別想多了。”林築龍不動聲色的收斂神思情緒, 白了他一眼。
應龍詫異得直瞪眼睛:“你對朝露說了寧寧的事?”
谛聽他們對此半點不知情, 他可是全程旁觀,至今回想,仍能受到些許觸動……
林築龍把頭側向車窗那邊,不太想說的樣子。
每個人都有不想聊起的過往,應龍亦不多問。
又過了一會兒,林築龍似是把情緒調整過來了,開口道:“朝露已經弄清楚對我的感覺了,以後不會再與我多做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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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看得出來。”應龍點點頭。
朝露随他,是個軸性子,認定了什麽是很難改變的。
不過相對的,一旦解開了她根深蒂固的‘認定’,她整個人都會因此升華,變成一個比從前更樂觀、固執,積極的姑娘。
就憑剛才朝露下車時輕松的神态和笑容,應龍都放心了。
反倒是眼前的燭龍老兄弟,這麽多年過去了,應龍以為他早就釋然,沒曾想今天提起來會是這樣的反應,難道他由始至終沒有放下過?
“這幾年,你們有沒有再見面?”應龍餘光瞄着他,問得小心翼翼。
燭龍這家夥,平時一副和善從容的模樣,大小妖怪,他一視同仁,都處得來,但在感情上,他莽撞的吃過虧,後來才慢慢學會去愛,一生至今,就這麽一次,說不上轟轟烈烈,但絕對刻骨銘心。
溫寧寧那個要命的白牡丹花妖……
應龍等了片刻,見老夥計一言不發,确定了:“沒有?”
林築龍不耐煩的斜了他一眼:“關你什麽事?”
好家夥,脾氣說來就來!
應龍在這件事情上哪兒敢跟他來硬的,只能賠着小心順毛捋,“我就是想告訴你一聲,她趟過荒蕪了。”
此話說罷,林築龍身心皆是大震,滿臉難以置信,半張着嘴,什麽都沒問出口。
山海界的盡頭有條荒蕪河,無論誰趟過去都會褪掉一身靈力,變成一個會老會死的普通人。
應龍嘆道:“我聽說的時候也如你這般震驚,開天辟地至今,我們這些人都是嘴上叫嚷着無聊,活着沒勁,要去淌荒蕪……誰去了?”
誰都沒去,誰都舍不得長生,有這樣那樣的放不下。
溫寧寧卻一聲不吭的從荒蕪這一頭,淌到那一端,潇灑的成了人。
“去年秋天,她突然來翼州找我,叫我請她喝酒。”
“我們也多年未見,老友來探望,我是很高興的。”
“我拿出私藏的好酒和她暢飲,這個女人的酒量還是那麽好,我實在喝不過她。”
“朝露以為我跟她有什麽,她走了之後,變着法纏着我問了好幾天。”
“後來,前些天,來人界之前,我去了一趟不周山,在那裏遇到武羅,他告訴我寧寧淌過荒蕪成了人,離開山海界的時候,還拿出一瓶用薲草煉制的藥汁喝了下去。”
“我記得那株薲草是你特地向谛聽讨要的,沒想到她現在才拿出來用。”
“真是一如既往的好算計。”
“她下定決心要做人,也真的做到了。”
“來尋你之前,我去看過她。”
“她還叫溫寧寧,不過已經不記得我們,也忘了山海界的一切。”
“現在她孤身一人在帝都做雜志的副主編。”
“我特地查過她做人的緣由,結果沒有特別的緣由,大抵就是對過去一成不變的生活厭倦了,和她以前對我們說的一樣,她覺得那一天到來了,她也做好準備,于是義無反顧的去做,去成為。”
“燭龍,你還愛她嗎?”
另一輛車裏,周谛豎起耳朵聽了許久,剛開始還對小侄女轉述一二,後來轉不動了,林小鳶也沒追問。
一大一小坐在車子裏,各自消化。
仔細想想就是了,從上古到現在,活了那麽久,怎麽可能沒有動過心,沒有與誰愛過?
“我見過她,确實是那種一眼就能記很久的妙人。”周谛神色恍惚地笑了笑,“不過我向來不喜跟花妖打交道,它們心思詭谪多變,蠱起人來不比你小姨那一族遜色,即便我以‘聽’辨識天下,若無防備,一不小心也會着它們的道。”
林小鳶聽着,沒吭氣。
她今天本來就是被大伯半诓半騙帶出來的,追到游樂場外面,追到朝露小姐姐的決定和結果,在她這裏就算大結局了。
對于爸爸過往的□□、真正的感情……她不願意貿然的做過多探究。
周谛看出她心思,且是與她想法一致,拿主意道:“下車去找他們?”
朝露已經在‘南城聚集地’那個群裏呼朋引伴了,林炎禾第一個響應,還圈了老林,幫落麟姜瑀和真真申請解除半天的外形禁制。
林築龍還沒在群裏冒頭批示,不過從炎禾發言的頻率來看,家裏那幾個早就按捺不住了。
林小鳶艱難的默了默:“大伯啊,你是不是忘了今早接我出門用的是什麽借口?”
問罷,周谛也默了。
此刻現身,不就等于告訴林築龍,我們沒去親近大自然而是跟了你小半天呢,驚不驚喜?
而此刻,就連周谛也不敢招惹心情明顯不是很好的林築龍。
就讓林炎禾和三個毛茸茸來承受燭龍大人內心快要壓抑不住的狂風和暴雨吧……
周谛把車發動,面無表情地:“先回我家補個午覺,書房裏有幾本做好的植物标本,你挑幾張拿去交差。”
林小鳶把腦袋點了兩下,驀地意識到這兩天大伯家住着兩個熟人!
“那那那、我豈不是要——”
要看到雲琅最接近被下咒之前的外表形容了?
周谛斜眼睨她,笑話道:“你們隔三差五電話交流,還互寄明信片,碰個面而已,值得你如此緊張?”
“不一樣!”林小鳶困擾得眉頭擰起來,“雲琅他還沒準備好,他認定用最接近被下咒前的模樣和我見面是一件嚴肅的事。”
周谛将車倒出停車位,緩緩向外開,也皺着眉:“不理解,又不是網戀奔現,”
“……大伯我才五歲。”林小鳶臉頰都被說燙了。
“你在我這裏已經二十有四了。”話到這裏,周谛故意逗她,“想不想提前感受二十四歲的身體?”
林小鳶愣住,似在計較大伯這話的真實度和可行性。
“沒跟你開玩笑。”周谛打轉方向盤,把車開進回城的主路,“這對四時主來說比打個響指還簡單,他就是做這個的。這些天他也在我那裏小住,你大可向他要求。”
林小鳶心動了:“那他趁機給我下咒怎麽辦?”
雖然她不抗拒不死不滅的詛咒就是了……
周谛斬釘截鐵:“不會,除非他想被燭龍掐死。況且他還喝了你敬的瑤草茶,只要你對他要求時說得具體一點,他無法從中做手腳。四時主是四季之力的具象化載體,若他自願取出一些存在束靈瓶中交給你,我再教你如何調度取用裏面的靈力,你的身體便能在短時間內恢複至你期望的狀态。”
林小鳶光聽大伯這麽說都開始期待了,低下頭細聲:“那不是比柯南還過瘾……”
周谛沒聽清她的嘟囔,繼續道:“不過你始終是凡胎之體,一年至多變化一次,多次怕是承受不住,灰飛煙滅都有可能。”
林小鳶連忙點頭:“我不會亂來的!”
其實這五年多,她已經習慣了順其自然的成長過程。
她也不貪,只要是十豬肯贈她四季之力,她一定悉心保存,留到關鍵時刻才使用。
比如對爸爸坦白時……
周谛冷不防道:“還比如和雲琅見面時。”
林小鳶轉頭和大伯四目相接,圓溜溜的大眼睛裏流轉出幾許不自然。
這種情況下,還接嘴就是笨蛋了。
周谛卻沒想放過她。
小侄女還在襁褓裏就會跟他讨價還價、談天說地,動辄聊人生哲學了。
在他這裏,林小鳶一直是個身體小小、心智成熟健全的成年人。
故而,周谛多少能體會雲琅不知以何種姿态跟她打交道的心情。
親眼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實的,只有內心感受騙不了自己。
周谛很想知道,當一個與心智完全符合的、二十四歲的林小鳶,站到如今的雲琅面前,他們會擦出怎樣的火花。
值得期待,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