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林築龍一直覺得現代人類科技發展太過飛速, 尤其近幾十年,無論親戚還是故友,異地聯系, 一通電話就能解決,坐在家裏連上wifi, 便能盡知天下事。
這些便捷, 讓人在不知不覺中遺忘了書信往來的魅力。
收信時的雀躍,寫信時的斟酌,寄信時的期望和後來的等待……
如此反複循環的過程中,情感像水一樣流動,像風一樣缱绻, 像天空中的雲,看似靜止, 實則每分每秒都在湧動變化。
最後這一切,都在時間的浸泡裏化作香醇的酒。
文字, 可含蓄內秀,可直白狂放,可熱情洋溢, 可将情感藏于字句之中, 只在表面清淺的提及距離制造的思念。
可在同時, 它又具有一定的力度。
這是電話、視頻, 甚至買一張機票飛到對方的城市見面,都不能替代的表達。
寄明信片挺好,淳樸, 有人情味兒。
把想說的話濃縮在簡短的句子裏, 通過一張卡片傳遞給對方, 那份情感有了托付, 哪怕沒有回應,在寄出時,你的心情和感受是真實的。
不管怎麽說,林築龍想為女兒留住一些他認為值得的、有意思的傳統。
吃完早餐,去郵局給大伯回寄明信片!
林小鳶倒是不反對将此活動長久延續下去,就是只給大伯寄,未免單調。
而且啊,這個叛逆老Boy看起來就沒多少耐心跟她維系這項活動。
到了郵局,站在擺滿明信片的、長長的玻璃櫃臺前,林小鳶拽着爸爸的衣角,擡起頭,頗為困惑地問:“爸爸,我可以給、小姨寄嗎?”
“可以,沒問題。”事實上,林築龍早有打算引導她給其他親友寄,這樣就能收到更多不重樣的明信片。
Advertisement
有了累積,小風筝的積極性會更高。
“你先選,我問問你小姨地址。”林築龍拿出手機給鐘婉漓打電話。
林小鳶點點頭,雙手放在櫥窗玻璃上,小腦袋湊近去看,想想,她又擡起頭問爸爸:“我可不可以,還給、大姨寄?”
林築龍拿着正在呼叫的手機,低首和女兒四目相接,略感意外:“當然可以。”
林小鳶繼續問:“那是不是我寄很多明信片,就能、收到很多很多?”
“是。”回答是肯定的。
林小鳶眼睛一亮,雙手期待的握成小拳頭:“爸爸!”
“嗯,寄!”在這件事上,林築龍只有支持。
陪同來的朱厭笑道:“幹脆給認識的叔伯阿姨親友都寄一遍。寄得越多,收得越多。要是誰不回寄,就讓你爸爸打電話催。”
電話催收明信片可還行?
林小鳶覺得,太行了!
她費力的昂着腦袋對大塊頭示好:“也要給、朱厭叔叔——寄!”
“好,給我也寄。”朱厭遷就她身高蹲下來,蹲在她身後,和她一起挑明信片,“你想給叔叔寄個什麽樣兒的?”
林小鳶笑嘻嘻的別開身子:“不告訴你!”
不然還沒寄出去就沒新鮮感了。
朱厭笑着扭頭去看林築龍,你家閨女真是個小機靈鬼!
林築龍一臉得意。
他給鐘婉漓的電話沒打通,估計在拍戲,于是改為發信息闡述情況。
點進微信,發現周教授很有預見性的在十五分鐘前傳來簡訊:【別再給我回寄明信片,沒那閑工夫陪你們複古,推薦一個最佳人選——雲琅。】
林築龍幹笑了兩聲,思路也被打開了。
寄明信片這件事,放在‘旅途中’更有意義。
雲琅……
無論性情還是人生階段,确實适合。
林築龍略作思量,也蹲了下來,耐心對女兒道:“大伯最近忙,沒時間和小風筝互相寄明信片,不過,有個朋友或許可以。他叫雲琅,還記得嗎?”
林小鳶先是露出一瞬的困惑,又看了朱厭一眼,想起來了:“那個、喝酒的杯杯。”
“對,喝酒的杯杯,那張明信片就是雲琅從洛陽寄來的。”林築龍對女兒的記憶力一向很有信心。
朱厭道:“雲琅在旅行中,他寄過來很方便,回寄給他,恐怕會有些阻礙。”
林築龍絲毫不擔心:“辦法可以想。”
依得雲琅的性子,絕對不會去那些千篇一律的網紅地打卡。
故地重游,他慢慢悠悠的逛,由得回憶在心頭翻湧、發酵、沉澱出一些新的體會。
他是個懂得自我消化、自我成長的家夥。
與他建立聯系不難,明信片寄到他住的酒店,告訴他寄過去了,定會等收到了才離開。
簡單的說,是個可靠的、值得交往的朋友。
因為四時主的關系,山海界的大佬們都與雲琅十分熟悉了。
朱厭想了想他這個人,還有過去為數不多的幾次交集,竟挑不出錯。
林築龍對女兒笑道:“雲琅很好,你們會成為好朋友的,去給他挑一張明信片吧。”
最重要的是,他和林小鳶一樣是人類,雖然受了咒,也正因為受了咒,與惡劣的四時主多年為伴,卻不受對方影響,依然維持着原本的自我,足見他內心強大堅定。
林小鳶脆生生的應了爸爸,徑自站在櫃臺前,扳着手指頭數,一張給朱厭叔叔,一張給小姨,一張給大姨,還有一張給雲琅……
心裏忍不住的小雀躍,終于可以給雲琅寄明信片了!
他活了那麽多年,吃的鹽比自己走過的路還多,她卻始終對他放心不下。
看到他,林小鳶總能想起最初被遺棄在公園裏的、無助的小嬰兒。
雲琅一個人在外面,說是旅行、散心,其實是在尋找過去吧。
那過去要是能找回來,這世上就不會存在那麽多的遺憾了。
他這樣一個活了千年的人類,親人早就化為一捧黃土、一縷塵埃,結識的朋友都不是人類。
置身山海界,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異類。
回到人界,卻因身體不确定的變化難以融入。
他的內心到底有多孤寂、多平靜?
林小鳶想分一點熱鬧給他。
至少,當他收到回寄的明信片,會意識到還有人記得他、牽挂他。
他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林築龍是個絕對的行動派,有了決定,立刻致電雲琅,征詢他的意見。
書信往來,需講君子風度,若有一方是勉強來的,那就沒意思了。
雲琅聽罷始末,欣然應允下來。
還承諾,會認真回寄,只要燭龍大人不嫌他打擾。
林築龍挂了電話,對朱厭嘆:“什麽是高質量人類?這就是了。”
朱厭注意到一個重點:“你讓小風筝和他交朋友,所以一直将他當晚輩看?”
“他那一千年在你在我這兒,彈指一揮間的事。”林築龍還真把他當小孩兒看的,“你還不知道吧,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剛中咒,四時主解不開,第一個找的就是我。”
朱厭若有所思:“想跟你借伏羲琴來淨化那道咒?”
“大家都知道伏羲琴在我手裏,卻不知琴弦已斷,再無修複可能,倘若我有羲皇一半的本領,無弦也能彈奏出淨化的琴音,倒是願意為雲琅祛咒,奈何我沒有,他只能另尋解法。”
結果尋來尋去,千年過去了。
最開始只是被時間靜止,成為不生不滅的活死人,也不知後來怎麽折騰的,落得個莫測變化,吃盡苦頭。
“三年一變,足夠他少年老成,人未老,心先衰。”林築龍不禁唏噓。
朱厭很是會抓重點:“縱是如此,你還讓他和小風筝做朋友?”
林築龍望着站在櫥窗前認真挑明信片的女兒,微笑的眼底浮出暖意:“做人應該互相幫助,四時主那厮靠不住,沒準雲琅下次變化成個七、八歲的孩子,我還能收留他在家裏,送他念三年小學。”
朱厭調侃他:“養崽也能養出瘾來?”
“你可以試試。”
“算了,我喜歡安靜,等房子的手續辦下來,搬進新家,可以考慮養幾只貓。”
“養貓好啊!”林築龍來了精神,“你喜歡什麽花樣的?體型大還是小?短毛還是長毛?這條街後面有一家流浪動物收容中心,接受領養,待會兒去看看怎麽樣?”
朱厭心裏有标準:“毛長毛短無所謂,花樣随眼緣,體型越大越好……”
“緬因貓你肯定喜歡,就是不知道收容中心有沒有,這貓好像還是個貓中貴族。”
“是嗎,有多大?”
“我看網上對比,破世界紀錄的跟我們家姜瑀差不多。”
“可以,帶勁!”
朱厭和林築龍聊起貓就停不下來了,還在選明信片的林小鳶倒是聽了不少重點。
要是雲琅變成小學生,還住到家裏來……
那還真是不錯哈!
不知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好……朱厭真的在流浪動物收容中心遇到一只緬因貓。
年齡不大,剛成年,體型還有得長,除了輕微營養不良,身體還算健康。
據收容中心的人說,前天一早來上班時,發現門口擺了只貓箱,溫順的大貓蜷縮在箱子裏,滿眼惹人心疼的驚懼和戒備。
箱子上貼了一張便簽,寫着:太能吃了,實在養不起,對不起我不配,請幫它找個更好的主人。
調監控一看,确實是故意遺棄。
收容中心的人也沒轍,這種情況,能送來都算好的。
鑒于緬因的原主人劃了‘太能吃’的重點,而這兩天表現出領養意願的人有很多,工作人員需要綜合評估領養者的經濟實力、家庭情況等諸多方面,再為大貓做出最好的選擇。
程序麻煩,但勝在嚴謹。
朱厭覺得合理,填表登記,稍後提供固定居所等相關證明,還要接受家訪。
離開收容中心,朱厭和林築龍感嘆的聊了一路。
就拿緬因貓的原主人為例,你說他惡,他又知道把養不起的貓送到收容中心門口,而不是直接扔了。
要說他善,他卻又沒有對生命負責到底。
想來,當初養貓必然是一時起意,只覺得好可愛啊,就養了,滿足的是當下自己那份‘想養’的心情。
他們山海界這些老家夥就不一樣了,再是細微弱小的生命都值得尊重。
哪怕養一只貓,決定了,那便是一份必須遵守到底的契約關系。
林小鳶被爸爸抱着,小腦袋枕在爸爸的肩窩裏,心裏踏實極了。
他們人類……
哎,太複雜了,不想了。
她可是燭龍的崽,努力做個內心有愛、堅定善良的人類就好啦!
一周後,林小鳶最先收到大姨回寄的明信片。
背面是一張風景,湛藍的天空中,雲朵形成了鯨的形狀,用彩色的筆勾勒出來,畫上眼睛和可愛的腮紅。
它翹着尾鳍,頭頂噴出一顆愛心。
寫字的那面,鐘婉滢回應小風筝那句‘我好喜歡大姨啊’,說:大姨也最最最最喜歡小風筝了!
用了四個‘最’字呢。
緊跟着,鐘婉漓的回寄也到了,彩色的氣球和飛翔的白色獨角獸,堆砌出夢幻美好的元素。
另一面很帥氣的寫着:努力的事,交給小姨就好。
至于朱厭,林小鳶當面催收過,這位作家卻說,會給她回寄,但要等他搬家。
意外的注重寄明信片的實際距離。
久等不來的是雲琅。
那天在郵局,林小鳶特地挑選了一張漂亮的彩繪,和第一次被朱厭選走那張是同系列:寂靜寒夜裏,繁星冰冷閃爍,一座小木屋坐落于雪山的山腰上,窗內始終存着一片柔軟溫暖的光亮。
她請爸爸代筆寫道:雲琅你好,我叫林小鳶,認識你,很高興!
也不知道他收到沒有,現在在哪裏?旅途順利嗎?有沒有交到很好的人類朋友?
間隙,林小鳶又走神的想,四時主在幹嘛呢?
每當他想起自己,想起在雲山樾落入的圈套,栽慘了的跟頭,會不會氣得表情扭曲,咬着小手絹用頭飛快撞牆?
這麽多年,雲琅被迫與他同行,在他那副惡劣性情面前,定然是忍讓的多。
于是思來想去,比起收到雲琅的明信片,林小鳶更希望四時主來自己跟前送幾個人頭,她好幫雲琅多出幾口惡氣,挫挫他的銳氣。
炎夏來臨時,亞洲青少年田徑錦标賽在海市拉開帷幕。
林炎禾和周湛終于發現原來好兄弟是去參賽去了……
莊浩宇許是第一次參加大賽緊張了,小組賽以兩次搶跑的明顯犯規,徹底失去比賽資格。
林築龍見他回程在即,将孩子們的派對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