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終于, 她又回到了這裏。”
“眼前那蒼茫的灰色,令人分不清此刻到底是天明時分,還是夜幕來臨前。”
“厚厚的積雪覆蓋着這片遼闊的土地, 看上去是那樣的冰冷,毫無生命的跡象。但她知道, 此刻, 就在她腳下有無數蓬勃的生命力。”
“它們蓄勢待發。”
“當寒冬過去,溫暖的春天終将到來,積雪融化,泥土裏的種子将冒出新芽,取代這滿眼的荒蕪。”
“她了解這裏, 這是她出生的地方,她的故土。”
“身後, 歇斯底裏的喊殺聲越來越近,寒風裹挾着濃重血的腥味兒, 如山洪、如巨浪、如猛獸,不斷削刮摧殘着她單薄的、瘦弱的身軀。”
“無需回頭——哥哥的話回蕩在她耳邊。”
“她要繼續走下去,必須走下去, 只有她了。”
“天空中突然出現一只斷線的、風筝……”
“像極了命運降臨那天, 她丢失的那一只。”
“它飛得那麽的高, 那麽的自由, 仿佛不受風的擺布,不懼怕掉落的終點。”
“她看着那只風筝,內心充滿了憤怒!”
“命運算什麽東西?”
“如果風筝能掙脫線的束縛, 那麽, 她也要掙脫宿命的枷鎖!”
“再一次出發吧, 無需停下, 更不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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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沒什麽可以失去的了。”
“答案,就在前方。”
朱厭放下最後一頁手稿,擡起頭看大家,問:“如何?”
四萬字的開篇,從主角一家被宿命論卷入王權争鬥的漩渦開始,以女孩兒獨自踏上尋找答案的旅途為結束,充滿史詩感。
客廳裏安靜數秒——
林小鳶坐在爸爸腿上,小小的身體向前傾,發出‘哇’地贊嘆聲!
原諒她年紀小,詞庫匮乏,表達能力欠佳,無法完整的形容出這場試讀會的聽後感。
胡圓站起來鼓掌:“簡直太棒了!”
就像在音樂廳裏聽了一場絕妙的、完美的獨奏會,這一刻只想高呼bravo。
林炎禾有些苦惱的撓頭:“我作文寫的都是些什麽啊……”
巧了,昨天早上考語文,命題作文:何謂勇敢?
他列舉歷史上數位風流人物,以他們的經歷為例,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
勇敢,不就是成他人所不能成的大事麽?
聽完朱厭大叔的小說開篇,林炎禾徹底喪了。
承認自己的錯誤是勇敢,不對命運屈服是勇敢,主動走進黑暗尋找光明是勇敢,沖破世俗的偏見是勇敢……
那些名人更是因為成就了一番事業後才名留青史,被他這樣的草包所熟知。
被他忽略的是,一開始,大家都普普通通的事實。
林炎禾陷入‘我高考作文別不是跑題’的深度懷疑。
“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朱厭拿不準。
果真,有一百個讀者就有一百個哈姆雷特。
胡圓對小說開篇的喜歡是肉眼可見的。
林炎禾的反應就很奇怪,怎麽琢磨起命題作文來了?
林築龍把手稿拿起,仔細端詳每一頁手稿,上面的每一行字。
朱厭的字跡就和他本人一樣,空間有多大,字就能有多大,不難看出為了保持排列美感,他是做了收斂的。
二十多頁的手寫稿,沒有一張出現過錯字,塗抹、或者明顯的更改調整。
比起手稿,這更像是一時興起的練字。
只不過拿起筆之後,他就停不下來了,只好任由思緒紛飛,筆下一氣呵成。
可見在創作中,享受和沉浸更多一些。
林築龍問:“這只是開篇?”
朱厭點頭:“剛開始寫的那兩天,只想把心裏片段式的劇情和場景描繪出來,後來越寫思路越清晰,那些片段就成了開篇。”
寫的時候很順暢、很痛快,寫的過程會讓他有一種釋放的快意,每次寫完一個劇情,都能給他帶來一定的滿足。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論好壞,他都要繼續寫下去。
林築龍望着手稿,不可思議的搖頭:“這文字功底,故事構架的能力,要不是你坐在我面前,我都不相信是你寫的。”
這話……
朱厭全當他誇自己寫得好了。
胡圓激動的站了會兒,一屁股坐下,還在琢磨故事的後續發展:“經歷了母親的背叛,父親的抛棄,可以依靠的哥哥也死了,終于回到故土,皇帝和領主的大軍卻在激戰,把她的故土變成焦土,她确實沒有什麽可以失去了,如此一來,也就能夠義無反顧的往前走——無需回頭。”
那一刻,就連她到底是不是命定之子,都不重要了。
她要和命運抗争到底!
“我想寫的就是這個。”朱厭道,“不管在什麽年代,何種境遇,成長過程中的經歷才是最有魅力的。”
“姜還是老的辣啊……”這話再一次提點了林炎禾。
他那篇作文雖然沒跑題,但從寫作角度出發,跟朱厭大叔的一比,簡直弱爆了。
根本沒得比!
林築龍悶聲笑了笑,不走心的安慰兒子:“沒事,考不好不怪你,大不了複讀一年。”
林炎禾擺手拒絕:“別別別,我就想考個南城大學醫學院,都不去臨床。”
他走學術派,将來蹲實驗室搞醫藥研發。
南城綜合大學的醫學院在國內排第十七名,按醫學研究排是第九名,林炎禾考完估了分,參照前三年的分數線,管夠!
朱厭開他玩笑:“你是看你爸第一家私家醫院要開業了,為将來繼承家業做打算?”
林炎禾挂進沙發裏,昂起下巴,擺一副混吃等死二世祖的模樣:“老林,好好工作,我未來的事業高度,取決于你現在奮鬥努力的程度。”
林築龍冷哼:“想多了,我掙的都是小風筝的,最多供你到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能力太差,你就到工地搬磚去吧。”
林炎禾哎喲一聲,慘呼家庭地位低。
落麟掀眼皮懶洋洋的睨了他一眼:你有什麽家庭地位?
姜瑀嗤嗤低笑,還是當狗子好,吃吃喝喝曬太陽,不需要掌握什麽生活技能,遇到問題,賣萌就行了。
林小鳶隔空喊話:“哥哥不怕,以後等我有錢了——養你!”
林炎禾吊兒郎當的歪着腦袋,跟她約定:“那就這麽說定了啊,哥哥以後就指望你了。”
林小鳶用力應聲,心說在座各位家人們都是大佬,哪兒輪得到我掙錢養家。
看破不說破,大家都歡樂!
時間差不多了,移步雲山樾。
飯前小敘很是喜感。
周谛周湛父子兩來得早,先把茶先張羅好了,林築龍前腳剛跨進包間,周湛捧着茶盞迎上前,只問一句:現在跪下認錯還來不來得及?!
林築龍大笑着讓他小子也別跪了,那麽會演,怎麽不報電影學院?
周湛立馬站直了說,那不能,我要去了,搶了那位大人的飯碗,您說這事兒多難辦!
剛說到‘那位’大人,鐘婉漓兩手拎着十幾只童裝紙袋走進來,問,誰要搶她的飯碗?
周湛立刻縮到角落裏,不敢吱聲。
鐘婉漓眼睛掃過去就知道他嘴巴又跑火車了,佯作愠怒的板起臉,不到三秒,破功。
高考結束啦?好好放松下,得空來影視城找我玩。
哪會真的計較什麽,都是飯前活躍氣氛的戲劇效果。
林小鳶滑下椅子飛奔向小姨。
幾個月沒見,想念之情滔滔不絕、源源不滅,今天吃飯不挨爸爸坐了,要跟小姨!
鐘婉漓樂開了懷。
既是犒勞兩個應屆考生的宴席,席間話題自然圍繞高考。
今年考題難度中等,周湛和林炎禾是學校裏的理科雙子星,前者準備報帝都航天科技大學,後者就跟在家裏說的一樣,南城綜合大醫學院,科研之路,道阻且長,他不怕辛苦,決定了就會一直走到底。
年輕人各有各的想法,不管怎麽選,林築龍他們都是支持的。
鐘婉漓忽然想起來:“姓莊那小子考得怎麽樣?”
那家夥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對落麟一見鐘情,又純情又滑頭,十分招人喜歡的一小子。
每次他們在小區裏遇到,小莊都要跟她求合影,還說她早晚大紅大紫,嘴特別甜!
周湛和林炎禾對視了一眼,表情各有不同。
“莊浩宇啊,他讀文科,我們分班沒分在一塊兒。”周湛用了個随意的口吻。
林炎禾打配合:“他沒問題的,跨欄全省第一,老早确定保送帝都體大。”
周湛一聽,哦哦哦的點着頭,小聲嘟囔:“這麽說,開學了我和他還能在帝都聚聚,到時候……”
話到這裏,只剩下無盡的遲疑。
扒飯的林炎禾稍擡起頭,跟他又對了一眼。
兩小子,以眼色傳遞了幾個只有他們彼此才看得懂的信息,接着,均是一臉苦相。
鐘婉漓看笑了:“兄弟情遭遇危機?”
“不是……”周湛放下碗筷,極其不解的問林炎禾,“你們住一個小區,這幾個月你沒跟他碰過?”
林炎禾愁眉苦臉:“大哥,這幾個月一門心思備戰高考,我跟你一個班,住一個寝室,他們特長班跟我們都不在一棟樓,我連上廁所拉屎都要被你守門口突擊提問,你說我跟他碰過沒有。”
林築龍敲了敲桌面:“吃飯的時候,說話注意點。”
今天雲山樾有一桌正經客人,饕餮還在廚房忙着,給他聽到炎禾話裏那些影響食欲的內容,一準收桌子,不給吃了。
朱厭只笑嘆:“上廁所還突擊提問,你們是真用功。”
他也玩耍着參加過人類的高考,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屆了,要是有林炎禾周湛這般努力,估計也能得到‘我到底選清華還是北大’的煩惱體驗?
“算了!”周湛沉聲道,“過都過了,回頭找他去!”
林炎禾也在思量找時間去堵人:“他這幾天應該在家的。”
至此,周谛轉頭看向胡圓。
這個舉動引起全場注意。
胡圓本來不打算在這裏說出來,可是谛聽大人都用眼神點她了,她只好如實道:“我聽說,浩宇要出國了。”
林炎禾:“……”
周湛:“……”
什麽時候的決定?!
他們事先一點兒都沒聽說!
林築龍補充情況:“莊老院長被帝都那邊返聘過去上課,加上之前他自己感情的私事……所以決定賣掉千景華庭的房子。莊浩宇爸媽已經正式離婚,兩個人好像都不太想管他,商量下來的結果是送出國去讀書,手續辦得差不多了。他最近住在親戚家,我也有很久沒見。”
朱厭恍然大悟:“原來是賣房子那家。”
林築龍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你知道?”
“劉蕊恣跟我說過,還強烈建議我買下來。”朱厭原先沒有置業的打算,在林家住了半個月,後知後覺,這小區白天創作不吵,晚上睡覺安靜,鄰裏和睦,若要選一處定下來,不失為最優之選。
周谛也肯定的說:“千景華庭的房子确實不錯,小區環境舒适,房子間距大,綠化好,小區裏各種設施齊全。”
朱厭點頭認可,眼裏眉梢流露出來的都是滿意和心動。
林築龍求之不得:“你想買老莊的房子,早說啊!還好他要價高,不然早賣出去了!”
朱厭倒是不怎麽急:“随緣,遇到了,合适,那就是我的。”
林築龍只問:“就這麽定了?”
朱厭在生活方面不拖泥帶水:“可以,就這麽定了。”
他們三言兩語把新居定下,才不管那是哪個小子的家。
周湛和林炎禾急得快把眼珠子瞪出來。
總不能讓朱厭大人別買莊家的房子,而這也不是重點。
不管怎麽樣,莊浩宇的爸媽都離婚了,他那老不正經的爺爺只顧自己潇灑,他出國的事已成定局?
怎麽辦……
林築龍他們已經從買房子,聊到朱厭近期的小說創作。
周谛說他認識幾個出版社的朋友,若真打算往寫作發展,他可以幫忙約個時間面談。
當然,前提得是朱厭有這想法。
朱厭說都好的,既然寫出來了,他自然想擁有更多的讀者。
林築龍點贊他這個态度,特別正,特別的——作家!
誰能想到呢?
山海界最愛揮拳第一人,竟然棄武從文,寫出了恢弘的冒險開篇。
鐘婉漓在旁笑盈盈的預約,将來大作家的作品要是影視化了,記得給個出演的機會。
周谛又問起創作初衷,胡圓追問故事最初和最後出現的風筝有什麽意義。
朱厭笑說,剛開始只是單純模仿前後呼應的寫作手法,寫出來之後覺得效果不錯,就保留了下來。
這一時,聯系起周谛問的初衷,似乎變得明了了一些。
不過是和小風筝一起參加讀書會,與家長們玩故事接龍,發現套路化嚴重,于是決定自己嘗試,寫點兒不一樣的。
非要問那只風筝的意義。
它是對自由、對希望的向往,也是他對林小鳶一點微薄的祝福。
這個當初他不看好的、被遺棄在公園裏的弱小人類,冥冥中牽引着他找到了生活的方向。
真是很奇妙。
朱厭成了話題中心,對搶了今天宴席主角風頭這件事毫無察覺。
林炎禾和周湛面面相觑,誰也指望不了誰。
這頓‘揮別中學時代’的晚飯,他們是吃出了千百種滋味。
飯罷,道別時。
周谛和林築龍行慢一步,站在雲山樾前院的石屏前竊竊。
林總先指責周教授:“你今天戲不錯啊,故意忽略那兩傻小子,頻頻把話題往朱大作家身上引。”
一頓飯下來,朱厭都不是那個愛打架鬧事的朱厭了。
都給我改口,要叫他:朱大作家!
周教授從褲子口袋裏摸出打火機和煙,點上一支,吞吐着煙霧對林總予以肯定:“你配合得也很是不錯。”
林築龍擡手扇開面前絲絲縷縷的煙:“老莊的房子,我必幫朱厭拿下,他好不容易找到事情做,住到我眼皮底下,我更安心。”
別看朱厭現在情緒穩定,那脾氣上來,不分場合的動手,加之他還有把要命的神斧……
若能和林築龍住在同一個小區,不說誰盯着誰,互相有個照應,如此,周谛也安心。
林築龍想想又道:“小子們那邊,我會想辦法把他們三個湊一塊兒,大學開學前解決問題。”
兒子們的煩惱,爸爸們不會袖手旁觀。
但也不會在得知的那一刻,咋咋呼呼的直言幫忙就是了。
要是什麽麻煩都有人解決,久而久之會形成依賴心理,這是最要不得的。
周谛點了個頭:“嗯,行,定好時間知會我一聲,我帶阿湛過來玩兒。”
千景華庭活動多,能讓孩子們把話說開、延續友誼的場合,左不過一場熱熱鬧鬧的派對。
所以他說的是來玩兒,不是過去坐坐,或只是吃一頓飯。
“那走了,回見。”周谛叼着煙轉身過半,停下,從随身空間裏拿出一張明信片摁在林築龍胸口上,“回給小侄女兒的,麻煩下次做這種事情的時候,你給她的兒童審美把把關!”
大學教授收到的草裙小豬明信片,祝福語寫的還是他最不愛聽的那幾句,是在試探他的脾氣底線,還是想直接把他氣死?!
林築龍一聽就樂了:“小孩子的審美就是卡通動畫片,小豬多可愛,這可是我們家小風筝第一次給人寄明信片,雖然祝福語是我寫的。”
再看大伯回的這張,特別樸實的南城大學校園一景,背面的留言更是差強人意。
林築龍見周谛轉身走遠,忽然意識到流程不對:“等一下,說好去郵局寄的,你怎麽直接給我了?等了半個月,你就回個這樣的?你知不知道互寄明信片最大的樂趣是哪個部分?你怎麽能抹殺小風筝每天開郵箱的那份期待和快樂呢?周谛,周教授,你能不能換一張?”
周谛走得頭也不回,煩死身後喋喋不休的奶爸。
誰跟你說好了!
小孩子的審美就是卡通動畫?你女兒真心喜歡草裙小豬,我名字倒過來念!
明信片是不可能換的,他們南綜大的明信片簡直不要太緊俏,有紀念意義的!
最後,他不戒煙!
他抽的不是煙,是寂寞!
死都不會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