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與盛晉見面的第二天,燭龍征用了周教授的書房,開啓創業之路。
工作的時候,他會将嬰兒床移到書房去,保證女兒随時能看到自己。
處在嬰兒期的林小鳶每天至少要睡十五個小時,醒來無事,便安逸的躺着監督爸爸工作。
原先她以為上古神獸會在創業之初鬧出一些烏龍。
為此她還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爸爸這麽努力都是為了你,要是他有哪裏做得不對不好,搞錯了方向,絕不可以笑話他!
結果現實打臉。
林築龍先生比想象中靠譜……許多!
企劃書用電腦寫,需要的資料在網上查,敲起鍵盤行雲流水,完全不存在生澀的卡頓。
要是一時陷入困境,他會習慣□□疊十指置于唇邊,長眉微蹙,幽深的眸子望着屏幕持續思考,直到豁然開朗。
有天晚上家裏的網突然沒了,給學生出期中試卷出到一半的周教授崩潰嚎叫。
最後是燭龍爸爸修好了網,還順手幫他恢複沒來得及保存的文檔。
完了,回書房繼續寫企劃,都不驕傲的。
這滿分表現,跟初見時玩cosplay、說倒地就倒地,說蹬腿就蹬腿的白毛完全是兩個人!
林小鳶認真反思:初印象誤我,草率了……
爸爸和盛晉通話時更帥!
握着手機站在窗邊,雙目遠視,認真聽取通話方的內容,及時給出反饋,準确表達自己這邊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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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程穩重。
每當那個時候,指點江山的霸總氣勢不自知的外露。
通話結束,年輕的爸爸放下手機,側首與嬰兒床裏的寶貝女兒對視,溫柔展顏。
小風筝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的發動嬰兒語彩虹屁攻勢:爸爸帥!爸爸是墜棒的!
為了更快更絲滑的适應人類的生活,林築龍給自己制定了一張作息表,還開始在穿搭方面下起功夫。
他是有思路和想法的。
28歲年輕有為的爸爸,必須具備成熟的衣品。
深秋的風衣,禁欲系的高領毛衣、具備質感的純色襯衣、休閑褲、西裝褲……哪怕運動裝都要追求頭身比例。
嚴格遵守‘身上的顏色不超過三種’的基礎原則,穿出風格,穿出年輕爸爸低調而不張揚的魅力!
每天下午五點是林總的固定充電時間——跟着胡圓學燒菜!
時刻謹記:你的言行舉止、賺錢能力、氣質風度,穿衣品味,乃至在關鍵時刻雲淡風輕做出一桌好菜,都将成為女兒的對外吹噓的資本。
類似‘爸爸是我們全班最帥爸爸’的話,林築龍已經期待聽女兒親口說出來了。
林小鳶一個上輩子考上清大的高材生,明顯感到落在雙肩的壓力。
我得優秀成什麽樣,才能配得上發展這麽全面的爸爸啊……
一場小雨簌簌落下,深秋染上了涼意。
林築龍完成企劃的那天下午,盛家派人送來一個消息:家裏那位快不行了。
有句話是這麽說的:如果一個人活到80歲,他的這一生大概會遇到2920萬人。
那麽從上古至今,燭龍到底活了多少個80年,遇到多少人呢?
恐怕他自己都無法回答。
但毫無疑問的是,總有幾段相遇、幾個人,會讓他一直記住。
其實林小鳶一直很好奇燭龍老爸和盛家那位的過往,奈何那天谛聽沒有繼續問下去,具體的,她也無從得知了。
收到盛家的消息後,燭龍借口‘企劃還有部分需要完善’,把自己關進書房,天黑了都沒有出來。
晚飯毫無氣氛。
沒有老友坐在旁邊和自己鬥嘴下飯,周教授提不起絲毫食欲。
吃到一半,他停下來不得勁地嘆:“放不下就去看,悶在房間裏算什麽……”
胡圓抱着糯米團子,笑着說:“沒事的,會好的。”
林小鳶縮在胡圓的臂彎裏,咬着奶嘴眨眼睛:讓爸爸獨處一陣子,會好起來的!
周谛‘聽’到她的想法,擡起手将她指了指。
襁褓裏的團子連忙正色,在心裏狠狠表示:等我長大一定好好孝順爸爸!
周谛氣笑了:“等你長大,黃花菜都涼了。”
林小鳶嚼奶嘴的動作停下,一臉的無奈:這種事情只能靠自己消化掉,你也不能勸他樂觀。
“雖然略顯無情,不過你在理。”周谛放下筷子,回房間忙去了。
他不是人,吃不吃,吃多少,全看心情。
少吃點也不會死……
胡圓抱着團子後知後覺:“沒曾想你還能與谛聽大人聊起來。”
林小鳶松開奶嘴,咿呀地笑。
胡圓又點了點她的梨渦:“快點長大吧,做燭龍大人的小棉襖。”
夜深,雨越下越大。
雨水在屋檐上彙聚成流,從邊緣落下,滿世界都是噼裏啪啦的滴落聲,敲打着誰難以平靜的心。
林鳶睡不着,心裏挂記燭龍老爸。
今夜對他來說一定很難熬。
不去會留下遺憾,去了也留不住什麽,還更難受……
就算她現在是十九歲的林鳶,也不知道要怎麽安慰燭龍爸爸。
卧房的門被打開,燭龍緩步來到嬰兒床邊,一眼望進去,沉暗的光線下,和那雙亮晶晶的眸子對個正着。
他愣了愣:“沒睡嗎?”
林小鳶忙不疊向爸爸擡了擡手——抱!
燭龍會意,把她抱起來,走到窗前,去看窗外的雨夜。
靜默片刻,終于有了決定。
“既然你也睡不着,不如陪爸爸去見一個人,一個對我來說……有些特別的人。”
林小鳶不知道燭龍爸爸是怎麽做到的,前一刻,他們還在她的小房間裏,下一秒,燭龍往前邁出一步,周圍的景物發生變化,就像電影裏時空被扭轉的特效,他們已經來到城南,盛家的豪宅外。
冒雨蹲守的記者把大門堵得嚴嚴實實,車輛不斷進出,有誰站在雨中打電話,大聲的讓誰現在就滾過來,這次是真的,撐不了多久了!
氣急敗壞的話語聲,給足記者想象和發揮的空間。
每個人的神情都很緊迫,在心裏,期待而又害怕那一刻的到來。
盛家的世紀老人,即将走向生命的終結。
沒有人發現燭龍和林小鳶,或者該說,沒人能看到他們。
他漫步在雨中,雨卻落不到他身上。
他穿過每個擋在眼前的人的身體,踏過荷塘的水面,輕盈得像是沒有重量,連漣漪都不曾泛起。
最終,他止步于一間寬綽華麗的卧室。
雨還在下着,雨聲試圖掩蓋豪宅裏嘈雜的人聲。
世界很吵,又很靜。
百歲老人平卧在床中央,沒有子孫陪在身邊,反倒是五花八門的電子儀器将他包圍。
卧房門外的走廊上,主治醫師一遍又一遍的對盛家人的解釋,老先生已經陷入昏迷,不知道還能不能清醒過來……
卻在這時,老人緩慢睜開眼睛,看到燭龍的那一刻,滿足的笑了:“我知道你會來。”
他也一直在等。
燭龍盯着他看一會兒,嘴裏發出嫌棄的聲音:“比我想象中還要老,醜死了。”
“104歲的我,讓你、失望了嗎……”老人聲音沙啞,一句話要分成好幾段。
“那倒沒有。”燭龍表情隐忍,脖子都是僵硬的。
老人反而坦然,抓緊人生最後的分秒與他說話:“那天,阿晉見了你以後,回來對我說,你身邊有一張嬰兒床,當時我就在想,你是不是,成家了。”
燭龍看了一眼臂彎裏的小風筝,向他介紹:“她叫林小鳶,雙木林,紙鳶的鳶,是你的妹妹。”
老人詫異了一瞬:“我的、妹妹……?”
燭龍沒跟他開玩笑:“如果你還認我是你父親,那麽,她就是你妹妹。”
老人沒有正面回答燭龍的‘如果’,只要求道:“把她放到我身邊,讓我看看、她。”
燭龍依言。
林小鳶躺到了哥哥的身邊,瞬間嗅到了一股淡淡的、令人悲傷的氣息。
她難過的嘟起嘴,想哭。
老人歪頭打量着委屈巴巴的小團子,問燭龍:“她多大了?”
“再有一周滿三個月。”
“不滿百天,真小……是人類?”
“是。”
“你從哪裏撿來的,又是河邊?”
燭龍恍惚的笑了笑:“公園裏,一顆老桂樹下。”
“那我知道了,是朝曜公園吧,那是顆難得的連理桂樹,還是我、出資給它周圍修建了圍欄。”老人有些得意,“你居然在那顆樹下、撿到她,是緣分吧……”
燭龍沒接話。
當年從河裏撈起一個哭哭啼啼的臭小子,也是緣分。
老人輕聲對林小鳶介紹自己:“我是你的、哥哥,我叫盛朗軒,盛開的、盛,明朗的朗,器宇軒昂的……軒。”
說完,他啞聲笑得停不下來。
就在三分鐘前,燭龍爸爸還嫌棄他太老、太醜呢。
燭龍笑不出來,複雜的情緒脹滿整個胸腔,暫時剝奪了他基本的表達能力。
老人只好繼續跟初次見面的妹妹做交流。
他說:“你看,我們今天第一次見面,哥哥住的房子是不是、很大?沒錯啊,哥哥很有錢的,要是早點見到你,我就能、提前為你、準備一份禮物了。不過,沒關系,有爸爸在、你想要的,他都會給你。”
林小鳶眼睛濕了,拼命憋着才沒哭出來。
別這麽煽情,我只是個兩個月大的寶寶,自控力沒那麽強哇!
老人誇她勇敢,又假意對她叮囑道:“我老了,就要走了,以後就靠你陪伴在、爸爸的身邊了……”
燭龍忽然道:“你還想繼續活嗎?我可以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