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退休的第24天 (1)
東方不敗笑出聲來,近日諸事纏身教中長老各懷心思造成的煩悶頓時煙消雲散,擡手将顧客慈懷裏的衣裳拽到手裏抖了抖又近距離端詳顧客慈的“傑作”,怎麽都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将一道那麽簡單的口子縫成歪七扭八在布料上蜿蜒蠕動的蟲子模樣,還是那種一截疙瘩挨着一截疙瘩面目全非的那種。
東方不敗的悟性極高,不論是習武讀書還是吟詩弄樂,他感興趣的東西從來都是極易上手,當初脫下男裝換上女裳時撚起繡花針,也只是看了幾眼繡娘的動作東方不敗便無師自通,後來更是自己描摹繡樣裁剪制衣不在話下。
顧客慈平日裏看上去也是個聰明人,卻沒想到在這點上栽了跟頭,做起這事來出人意料的笨拙。
被嘲笑的顧客慈卻是眼底漾開笑意,見身前之人笑容明媚,一掃幾日來的郁結煩悶,只覺得這身他真的十分喜歡的衣袍就此報廢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東方不敗心思細膩,笑過之後又怎會不知顧客慈是故意做出這種扭捏舉動逗他開心,好心情地曲臂搭着那紅衣站起身轉到了內室放置的屏風之後。
東方不敗的房間從前便是不容外人進入,自東方不敗出關之後更是除了晨起的伺候平日裏不允婢女出入,這屏風後的地方擺放了什麽就連已經登堂入室的顧夫人都不知道。
顧客慈站在那紅木鑲玉的屏風旁,笑吟吟地注視着東方不敗将那身紅衣繃在繡架之上,最後摸了摸衣袍上顧客慈縫出的傷口,手中的金針動了動,似是有些猶豫要不要破壞這幾個形狀各異張牙舞爪的線疙瘩。
顧客慈見狀當即走過去坐在東方不敗身側,将臉湊過去告饒道:“拆了吧,這麽醜還留着做什麽?”
“嗯……”東方不敗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下,金針一挑将原本的走線拆開,輕聲道,“挺可愛的。”
顧客慈也笑了,伸臂虛虛環在東方不敗的腰間卻并沒有碰觸到東方不敗的腰身,只手指輕拂過東方不敗的衣袍,在東方不敗動作微頓的默許下将手掌抵在了東方不敗丹田處。
平日裏不理會顧客慈這個主人的熱流這次也并沒有那麽聽話地出現,顧客慈只得無奈的看向東方不敗:“夫君要不還是打我一掌吧。”
東方不敗正往繡花針上穿着線,聞言眯起眼像是忽然想起什麽,轉頭危險地看向顧客慈:“之前那根插進你百會穴的金針……”
顧客慈眼神飄忽地看房梁看地板,就是不敢看曾經被自己偷親了一口的東方不敗。
東方不敗淡淡收回視線,算是将這事暫時揭過不提,擡手抹平因為顧客慈的縫補而皺在一起的布料,淡淡道:“別抵抗,跟着本座走。”
顧客慈剛開始還沒明白是什麽意思,就感覺抵在東方不敗丹田處的手掌一冷,陰寒的內息順着手掌處的經脈霸道地沖進顧客慈體內,剛一進門就迅速反客為主氣勢洶洶地開始巡視領地,這霸道又不講理的脾氣和主人簡直一模一樣。
東方不敗的內息在顧客慈經脈中順着奇經八脈的順序轉悠了個遍,所到之處陰寒彌散,陽氣相生,顧客慈感覺周身先是一冷随即熱意大起,第一次感覺到體內的熱流如此蒸騰活躍,如同溫熱的岩漿一般朝着那一小股屬于東方不敗的陰寒內息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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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寒內息玩膩了跑路的時機也抓的十分準确,順着來時的路徑從顧客慈的手掌出奔湧而出回到東方不敗的丹田內,後面追着的熱流留了小半修補顧客慈體內的暗傷,剩下的一多半不依不饒地追着東方不敗的陰寒內息沖進了東方不敗丹田裏。頓時如熱油入冰河,在東方不敗丹田內炸開冰與火的較量。
東方不敗悶哼一聲,手上縫補走線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坐在繡架前的身子仍舊挺得筆直。
一陰一陽兩種極端的內息在東方不敗丹田內沖撞糾纏了半晌,最終像是打認識了一般挨挨蹭蹭着歸于平靜,交纏着流轉向東方不敗的全身經脈,剛剛好的溫熱內息讓東方不敗舒了口氣,唇角也染了笑意。
顧客慈表情古怪的出聲:“我感覺我好像一個被采補的爐鼎小可憐。”
東方不敗的尾音帶笑:“哦?”
顧客慈老老實實地當着自己的工具人,一副忍氣吞聲小媳婦的模樣:“夫君開心便好。”
東方不敗輕哼一聲,在主導兩人體內運轉的陰陽內息的同時一心二用開始在縫補好的外袍上刺繡添花。
顧客慈的視線跟着東方不敗手下的動作移動,聽到那聲輕哼頓覺懷中人竟隐隐透露出些許可愛,察覺自己一時間生出些許想将這人真正攬入懷中按揉的沖動。
當即斂目無聲默念了十幾句來日方長,這才将心中的蠢蠢欲動按了下去。
那一針一線在正紅的布料上穿引跳躍,展現出一種驚人的妖嬈與美麗,金色的針、各色的線、迅速綻放在布料上的花給那撚針的玉指染上春色,靈動的銀色飛鳥追逐着金針的走勢長出華麗細密的尾羽。
這是顧客慈第一次見到繡花的場景,他未曾見過女子繡花是什麽模樣。
但是他相信在看過東方繡花之後,世間再無任何女子的金針走線及得上眼前畫面哪怕十之一二。
東方不敗知道顧客慈在看自己,他垂眸專注地看着手下的衣袍,突然開口,語氣如同尋常閑聊一般柔和:“在看什麽?”
顧客慈依舊維持着看似環着東方不敗腰身,實則除了掌心與東方不敗丹田的接觸之外再無任何碰觸的動作,想起剛上黑木崖時雪貂問的問題,輕笑着說出同那時一樣的回答:“看夫君好看——”
就在屋中兩人氣氛靜谧暧昧之時,外間門外傳來腳步聲,大侍女含春的聲音響起:“啓禀教主、夫人,聖姑攜同向左使求見。”
盈盈與向問天?
東方不敗将繡線纏繞打結,金針一挑切斷細線藏好線尾,手指拂過紅色衣袍上生出的飛鳥栖花。
——這紋樣有些過于豔麗了,不大适合他。
顧客慈本人卻對這繡花十分喜歡,當即上手摸了摸,他同樣聽到了含春的禀報,有些不解地問東方不敗:“日月神教還有聖姑?是夫君的妹妹?”
“不是。”東方不敗的眼底染上複雜,語氣中說不出是遺憾嘆息還是失望落寂,“只是前任教主的女兒罷了。”
“前任教主的女兒?多大了?”顧客慈詫異的挑眉,東方不敗是怎麽上位的他來了神教這些日子早就已經探聽到了些,卻沒想到東方不敗居然會替任我行養女兒,“仇敵的女兒,夫君這是養來留着過年?”
東方不敗:“……”
抽了抽嘴角,東方不敗将外袍從繡架上取下來塞進顧客慈手裏,沒好氣道:“把衣服穿好出去,哪那麽多廢話?”
顧客慈眨眨眼,也不知道方才那情理之中的話究竟是哪裏戳到別扭的東方教主。
但既然要見外人,當下便将那正紅色的外袍穿好,針腳細密的刺繡在後背處舒展開來,豔麗十足。
東方不敗看着卻是暗地蹙了下眉,有些不滿意地抿唇。
顧客慈的眉眼雖然生的俊美,但不論是身形還是氣質都不顯女氣,更多的是一種精致卻內蘊男子氣概的危險美麗,他雖壓得住正紅色,卻的的确确并不适合。
若是記得不錯,之前送來的那批料子裏倒是還剩了一卷蒼青色的……
——
顧客慈對任盈盈的印象并不深,比起這個一直有意無意打量自己的小姑娘,他更對小姑娘旁邊容貌清癯留着花白長須的向問天感興趣。
他默不作聲似笑非笑地旁觀東方不敗與任盈盈向問天的交談,将向問天在每一次小姑娘無意識對着東方不敗撒嬌親昵時出聲打斷緩和的氣氛,抛出矛盾點故意激化兩人關系的行為盡數看在眼裏。
待到東方不敗試被糾纏得心煩,擺擺手同意了任盈盈想要下黑木崖的請求後,一臉驚愕的向問天先是看了眼輕易松口的東方不敗。
然後緊接着像是反應過來一般追在像是快樂小鳥一樣飛出去的任盈盈身後跑出去,隐隐還傳來十分語重心長的勸說。
顧客慈身上正紅色的衣袍松松散散的披着,本來他就沒怎麽好好系衣帶,有些重量的外袍衣領滑落在臂彎處,男人的坐姿将身後豔麗的繡花遮擋,這樣微微分開雙腿靠坐在雕花椅上的動作無端端顯露出一種上位者的傲然姿态。
東方不敗的喉結動了動。
——是他所忌憚的同時又為之心神微顫的姿态。
“倒是個挺可愛的小姑娘,就是老頭兒不是個好老頭兒。”顧客慈懶洋洋地評價。
東方不敗的視線在顧客慈的身上轉了一圈,毫無預兆的命令道:“外袍脫了。”
才穿上衣服都還沒捂熱的顧客慈:“……?”
警惕地将滑落到臂彎的衣襟拉上來整理好,顧客慈甚至作勢向後躲了躲:“青天白日的門都大敞着,夫君這是想做什麽?被含春她們看去了多難為情呢。”
東方不敗彈出一道氣勁将趴在窗邊打盹的雪貂掀出窗外,甩袖将窗戶房門砰的一聲關上,沖着顧客慈淡淡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動作快點。
顧客慈:“……”
會武功了不起哦。
慢吞吞地脫了身上的外袍依依不舍地遞給東方不敗,顧客慈看東方不敗的眼神活像是看着剝削階級的地主老爺。
東方不敗拿了那外袍就只是随意搭在了旁邊的椅子上,大有一副放在這讓顧客慈看着也不給這人穿的氣人意味。
顧客慈氣悶了半晌憋出兩個字:“幼稚!”
東方不敗拎了酒壺過來斟了一杯,在與顧客慈內息交融之後他的渾身經脈仿佛置于溫水之中,感覺十分的舒适,這也是他方才面對那兩個在他死前站在他面前的兩人時還能心平氣和沒有兩針紮過去的根本原因。
只要是在東方不敗心情好的時候,他向來都是不介意再同這些人玩一玩打發時間的。
“方才那話聽起來,日月神教的聖姑應當是不能離教,夫君怎麽就這麽輕易開口放人了?”
顧客慈沒了外袍身上還身下裏衣內杉,對面坐着的東方不敗不在意他衣着淩亂,顧客慈更是沒感覺哪裏不對,抓了一把幹果在手裏盤着捏。
東方不敗道:“向問天不會輕易讓盈盈下山的,畢竟他忠心任我行,聖姑若是下了黑木崖發生意外,他在教中可就沒扯着的大旗來拉攏人馬了。”
任盈盈如今才不過十一歲,距離前世她下山提前了整整六年,此時的任盈盈武功尚未至一流高手境界,心性也是聰慧有餘而狠辣不足。
前世的任盈盈能将令狐沖玩弄于股掌之間,先殺岳靈珊與寧中則,後殺恒山派掌派尼姑嫁禍岳不群,将岳不群算計得一敗塗地,這其中誰也說不清東方不敗對任盈盈的栽培起到了多少的作用。
不過東方不敗倒是好奇一件事,當他死後,被關押到有些癫狂且不可一世無法掌控的任我行又能在盈盈的手中活過多少時日呢?
啧,倒是可惜了,這場戲終究還是沒看到結局。
“忠心估計應該有,不過忠心誰怕是不一定。”顧客慈輕笑了一聲。
東方不敗訝然,眼尾輕動間婉轉出一股說不出韻味的魅意:“怎麽說?”
敏銳感覺到如今的東方不敗已經在他面前逐漸展露出先前未曾表現的一面,顧客慈的眸色暗了幾分,嗓音低沉中帶着微啞的磁性:“夫君難道沒有聞到向問天的身上有股和無情捕頭相似的味道嗎?”
向問天?無情?
東方不敗一直都将向問天看做是任我行最忠心最聽話的一條狗,前世他也曾經疑惑過為何向問天這般年輕時也曾俠氣一身仗劍江湖的漢子會如此忠心任我行那個多疑又愚蠢的老匹夫。
但事實就是知道他被算計圍攻而死,向問天也一直是為任我行兢兢業業做事。
顧客慈擡手在鼻子前面揮了揮,漫不經心地笑道:“一股官皮味兒。”
朝廷的人?
東方不敗的眼神頓時沉下來,表情變得有些凝重。
他細細回憶着前世發生的一切,推演他死後日月神教的情況——任我行哪怕繼位,沒多久定然會被消磨幹淨親情憧憬的任盈盈弄死,那麽接下來便是任盈盈登位。
只不過令狐沖是個閑不住的性子,盈盈……若是盈盈真的選擇與令狐沖退隐江湖,那麽日月神教勢必會落在向問天的手中。
向問天其實一直以來表現出的都是溫和且毫無野心的性格。若是他登上教主之位,第一件事勢必便是借由任我行與東方不敗兩位教主之死,以及任盈盈與武林正派俠士令狐沖退隐來緩和與五岳劍派的關系,屆時若是再花費時日将神教拆分逐漸歸順朝廷……
江湖上五岳劍派聽起來風光無限,可勢力最大說話最舉足輕重威震朝廷的卻是前身乃是明朝國教明教的日月神教。
若是朝廷有朝一日真正收回了日月神教,那麽江湖上俠以武犯禁的景象恐怕便真将不複存在。
東方不敗并不在意自己死後的日月神教如何。但是這一世他可沒有想要重蹈覆轍的意思。
如今他是日月神教的教主,朝廷伸過來的手太長,是不是就該剁一剁做個警告了?
只不過……
東方教主斜睨了顧客慈一眼:“夫人倒是對朝廷的人了解頗深。”
顧客慈偏了下腦袋,兀自裝傻:“我還有許多小秘密等待夫君一點點發現呢——”
兩人的關系到底還沒走到顧客慈将主神空間與過往來歷全盤托出的地步。
“只不過,神侯府的人夫君若是感興趣可以接觸一二。畢竟與其自己上去鬥,不如江湖事江湖了,朝廷恩怨自己消。”
“夫人的意思是,向問天與神侯府并非同一派系?”
顧客慈眨眨眼,拉長語調慢悠悠道:“能教出無情捕頭那樣的性子,神侯府的掌權人大抵也是個剛正不阿的保皇黨。但能做出讓細作前來神教卧底,還同時調|教了美人送往各江湖勢力這種上不得臺面手段的朝廷人,多半吶,怕是那亂-臣-賊-子——”
東方不敗當即便明白過來顧客慈眼中那股看好戲的模樣是為何,當下執杯輕酌,展眉而笑:“夫人說的是。”
這唱戲,哪裏有看戲來的有意思?
——
正如東方不敗料想的一樣,任盈盈的下山并不順利,向問天幾乎是用盡了法子将小姑娘絆在了黑木崖。
甚至就連小姑娘的武功謀略還需要像東方不敗請教這種讓東方不敗詫異的借口都搬了出來。
但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任盈盈居然在放棄了下山的想法之後,這半個月來開始每天往東方不敗的院子裏跑。
不僅在東方不敗面前日日親近,更好像是對日月神教的顧夫人産生了興趣。
東方不敗本着誰吃虧顧客慈都不會吃虧的想法放任了任盈盈的舉動。當然,更重要的一點是,他也想要看看任盈盈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顧客慈仍舊是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每天最期待的事兒就是日落西山回房睡覺。
除卻睡着的地方和東方不敗隔了些距離以及看不到床上之人的寬大屏風之外,當日上黑木崖想要的倒姑且算是如願以償。
“教中都說嬸嬸深受東方叔叔寵愛,如今看來的确是如此呢。”小姑娘蹲在靠坐在廊下曬太陽的顧客慈身邊,頭發梳成兩個俏皮的小包子,腦袋晃動的時候綴着的兩串小金鈴铛清淩淩地響,“不過嬸嬸生得這般好看,也難怪東方叔叔喜歡啦!”
小姑娘的眼珠一轉,笑得落落大方,嬌俏動人:“以前東方叔叔後院裏的夫人站在東方叔叔身邊的時候可從來沒有這樣的氣勢。”
“所以我才是聖姑的嬸嬸,她們不是。”顧客慈的回答十分淡定從容。
顧客慈的臉皮向來厚到可以跑馬車,任盈盈這小姑娘說話雖然茶裏茶氣還帶着點挑唆的意味。
若是顧客慈的确是個屈居東方不敗身下心有忿忿的男寵,定然會感覺到難堪,但顧客慈不是。
從上黑木崖到賴上東方不敗,再到将自己教主夫人的名頭坐實,樁樁件件都是顧客慈自己一手騷出來的。
若是真要說出個受害人,那恐怕得是整個黑木崖上武功最高最惹不起的那位。
任盈盈大抵是從未接觸過這樣的人,當即被噎得卡殼了一瞬,一時間居然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她自幼長在黑木崖,任我行年過而立才有了這麽一個女兒,要說不遺憾是假的,對這個女兒任我行雖說是大力培養,但說話間仍舊免不了帶出“如果是個兒子”這種情緒。
小姑娘自幼聰慧,哪裏感覺不到爹爹疼愛之下的嘆息遺憾,她努力讀書識字,刻苦練武,琴棋謀略樣樣不輸給這黑木崖上任何一個少年郎。
可即使是這樣,她在爹爹的眼裏也依舊只是一個将來可以嫁出去用作牽絆勢力關系的女兒!
唯有東方叔叔不同……
東方叔叔是爹爹身邊最年輕的教中高層,卻也是唯一一個每次下山會記得給她帶書帶禮物的人,那些書并非無用的女兒家話本。而是史記經傳類那些在武林中人看來都是女子讀來無用的書籍。
任盈盈原本以為爹爹會在她長大後将她嫁給東方叔叔來更好的籠絡年輕氣盛少年得志的下屬,卻沒想到……
任盈盈大抵應當是這黑木崖上最先發現東方不敗變化的人,她第一次看見那雙漂亮的鳳眸裏出現野心是東方叔叔将山下最新的話本送來之時,當那人走後,任盈盈果然在話本中發現了兩本夾在裏面的鬼谷子其三其四卷。
也正是因為這個,任盈盈在爹爹面前不僅隐瞞了自己發現的不妥。甚至在爹爹有次醉酒後狀似無意問她對東方叔叔看法時,她裝作嬌羞地紅了臉頰,做出一副小女兒姿态讓爹爹誤以為他們二人存了私情,當即大笑将此事揭過。
任盈盈從來都知道東方不敗是将她當做女兒養大,從未有過一絲旖旎的心思——不論是爹爹在位時,還是東方叔叔反叛登位之後。
但作為一個曾經暗中一直觀察東方不敗并且下意識學習他一舉一動一謀一略的人,任盈盈十分敏銳的察覺到了東方不敗在武功猛然大進之後的種種變化。
而原本如同岩漿熔爐一般暴躁難當的東方叔叔卻在三年閉關出關之後猶如換了一個人一般冰冷淡漠,往日裏看着她的柔和眼神也消失不見,轉而替代的是一種複雜而難言的情緒,像是在打量什麽,又像是在比較什麽……
東方叔叔能與她比較什麽呢?
任盈盈想不明白,也不敢深想。
她應該離開黑木崖,她想離開日月神教,離開這個讓她已經感覺到不再安全的地方。
“嬸嬸是真心喜歡東方叔叔?”任盈盈手一撐翻過欄杆坐在廊邊,不偏不倚地擋住了顧客慈的太陽。
顧客慈掀起眼皮看了眼這倒黴孩子,整個人帶着身下的躺椅往旁邊蠕動了一下另外找了塊陽光,将不知道從哪裏野回來的雪貂撈回懷裏抱着,懶洋洋道:“那是自然,都喜歡到骨子裏去了——”
“那東方叔叔呢?”
“聖姑見過還有誰能這般靠近夫君放肆不被一掌拍死?”顧客慈打了個哈欠。
“那倒也是。”
任盈盈前後擺動着兩條腿,低頭盯着裙邊随着她動作晃蕩來晃蕩去的淺黃色紗帶,輕聲嘀咕:“那嬸嬸為何還沒有同東方叔叔同床共枕呢?”
“吱吱吱!”卧槽女主這麽猛的嗎!
顧客慈薅毛的動作一頓,睜開眼睛瞥了眼語出驚人的任盈盈,想起這半個月來小姑娘好幾次踩着東方離開的點闖入房間,頓時了然。
複又閉上眼睛悠悠道:“我又不像之前的幾位夫人般身懷武藝,夫君正值壯年龍精虎猛卻也憐惜我身子嬌弱,就算碰不得我也不願意去尋別人。
這不,夜裏還是要宿在一間房裏,就連一個院子的距離都覺得遠,夜裏想起來念得睡不踏實——”
本來還在好奇打量笑傲女主的雪貂聽見顧客慈這一番話,差點沒把自己的舌頭咬斷。
當即往後一仰從顧客慈身上仰頭栽倒在地上骨碌碌團城一個毛球滾出去。
滾到某處地方好似被什麽東西夾住了尾巴,雪貂睜開眼準備罵罵咧咧,一擡頭卻正對上一張堪稱絕代風華的面容,鳳眼上挑不怒自威。
東方不敗擡手在唇邊比了一個手勢,雖然面色淡淡,眼睛裏卻帶着名為不聽話就烤貂吃的致命威脅。
雪貂緊緊閉着嘴,任由自己的大尾巴被東方教主踩在腳底,兩只爪子握在身前,為不遠處廊下還在叭叭的顧客慈默默祈禱。
那邊任盈盈聽到顧客慈的回答之後表情僵硬了好半晌,幹笑了兩聲努力想要拉過話題:“那……的确是,挺好……”
此時的任盈盈不過只是個十一歲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還遠遠沒有原著中下山遇到令狐沖時的八面玲珑心機算計,見顧客慈怎麽都不肯順着話茬走,攥着衣角的手不免多用了幾分力。
顧客慈卻是輕笑一聲:“聖姑與夫君感情深厚,既然聖姑覺得自己有非下黑木崖不可的理由,為何不去找夫君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東方叔叔的性子嬸嬸難道不明白?要我如何談呢?我忘不掉疼愛我的爹爹,也不願意與自幼栽培關心我的東方叔叔兵戈為敵。”任盈盈的雙眼逐漸泛起紅色,眼眶微潮,“如今這黑木崖上魑魅魍魉,每一個人都在試圖将盈盈推到東方叔叔的對立面,他們也都曾經是爹爹的弟兄,是疼愛過盈盈的師叔伯父,這又要讓盈盈怎麽辦呢?”
“若是你真的搶贏了他,他倒是會挺高興也說不定。”顧客慈對面前眼淚汪汪的小姑娘無動于衷,腦海中反而浮現出東方不敗在大殿之上垂眸睥睨的模樣,忽而擡舌輕輕頂着後槽牙,意味不明地笑,“畢竟夫君最是見不得陰溝裏的耗子,但偏偏那些耗子又不敢上來臺面和貓鬥。”
東方不敗聽到這裏,眼底掠過一絲笑意,将那賊眉鼠眼不知道瞧什麽的雪貂用腳尖扒拉到一邊,踩着滿園的花瓣走近廊下的兩人。
“盈盈見過東方叔叔。”
任盈盈見東方不敗過來先是一驚,随即連忙跳下欄杆行禮。
東方不敗淡淡點了點頭,在不知道從哪搬了躺椅過來窩在廊下曬太陽的顧客慈身旁駐足,垂眸似是研究了一下顧客慈的姿勢,半晌,忽然伸出手将顧客慈散落在各處的發絲攏了攏,語氣溫和道:“夫人回院子怎地也不同本座說一聲?今日本座特意吩咐廚房做了清熱降火的菜,消消本座的火氣,以免夜裏累着夫人,夫人便陪本座用些可好?”
這般溫聲細語說話的東方不敗不僅讓任盈盈後退了一步一臉驚悚,就連窩在躺椅裏裝聽不見的顧客慈都是一抖。
當即就想溜,卻被東方不敗看似随意卻怎麽也無法撼動分毫的兩根手指死死定在躺椅裏動彈不得。
不是吧,同樣的招數又來?
顧客慈露出一個艱難的,小心翼翼的笑容:“不是……那種綠色的,苦了吧唧的……吧?”
“苦瓜粥,苦瓜小餡餅,清炒苦瓜……”随着東方不敗溫柔似水的話語,原本水靈靈的十分有精力胡說八道滿嘴騷話的顧客慈在陽光下逐漸蔫吧成了一顆無精打采的小鹹菜。
東方不敗小小懲治了一番顧客慈,方才心中那看到廊下男人與少女同處時的微妙不滿頓時消散了不少。
轉頭與滿眼好奇打量他與顧客慈的小姑娘對視,東方不敗先是沉默了一瞬,視線逐漸轉向庭院中的那棵大梨樹。
在小姑娘小的時候,他也曾經為攀爬上樹不知道怎麽下來的小姑娘擔憂,最後還是暫時放下了男女大妨将哭泣的小姑娘抱下來。
只有他自己知道,也只有他自己相信。曾幾何時,他是真的将任盈盈當成了自己的女兒,悉心教導,着力栽培。
只不過這把被他開刃的利劍最終指向的卻是他的喉嚨。
遺憾失望或許有之,但東方不敗在看到打上黑木崖的人中有任盈盈,看出任盈盈才是他們中的主導者後,他的心中卻是欣慰大過于世人以為的憤怒。
只是任盈盈選擇的路……
東方不敗的目光悠長而深遠,他沒有看此時還只是個小姑娘的任盈盈,而是注視着院中那棵梨花樹,回憶起前世那個站在令狐沖身邊滿目複雜難言情緒看向他的清麗女子,開口道:“盈盈,如今世道女子多艱,你自幼好強不甘低人一頭,處處想要證明你沒有哪裏比不上男子,卻也永遠被那些男人的看法禁锢拘束。”
“可我希望你明白,上天生你為女子,是要你天生受到寵愛呵護,而不是讓你生來便低人一等,曲意委承,被世俗拿捏,一生為了他人眼中的看法而活,放棄自己的想法抱負,最終落為凡俗,自讨苦吃。”
“東方叔叔……”任盈盈睜大眼睛驚訝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這樣的一番話從一個男子,還是一個手握重權萬萬人之上的男子口中說出,讓任盈盈有種說不出的違和與動容。
顧客慈不知何時睜開眼看向背對自己的東方不敗,眼中明明滅滅閃爍着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複雜,似是欣賞,又像是困惑,到最後化為陽光下斑斑點點的猜測與一絲幾不可察的恍然。
東方不敗閉上眼,淡淡道:“明日你便收拾東西下山吧,待到你武功大成足以自保前,日月神教一直是你的庇護。”
“東方叔叔!”小姑娘的兩只手緊握成拳,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得到了自己一直以來想盡辦法想要得到的東西,卻無端端感覺到心慌,像是失去了什麽曾經擁有的珍寶,一回頭再也找不回來,“我……”
東方不敗擡手止住了小姑娘的話,擺了擺手,最後道:“行了,下山吧。”
任盈盈表情躊躇地站在原地呆愣了半晌,最終下山的願望還是戰勝了心底隐隐約約的不安,對着東方不敗行禮福身:“盈盈謝過東方叔叔成全。”
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消失在院牆拐角,顧客慈突然開口:“不是所有人都有與世俗抗衡的勇氣與魄力。”
就像這世間,唯有一個東方不敗。
“她有沒有與本座有何關系?”東方不敗微哂,轉身朝着內室走去,“倒是你,跟本座過來。”
顧客慈聞言詫異地動了下眉梢,視線掠過不遠處花叢裏面正雙手合十虔誠祈禱的某只雪貂,站起身子特意繞了一圈将罵罵咧咧不停掙紮的雪貂提着尾巴拎起來挂在肩頭朝着內室走去。
要是在惹惱了東方,就讓他先打雪貂出出氣好了-而且這只貂最近小日子過得不要太滋潤,應該吃點苦瓜下下頭。
跟着東方不敗進入房間,顧客慈沒有在房間裏看到苦瓜宴後松了口氣,正要将肩膀上的雪貂拎出窗外時,雪貂的四只小爪子噌地一下彈出指甲勾住顧客慈的衣袍,一雙黑豆眼裏明晃晃地寫着:
想過河拆橋,沒門!
顧客慈:“……”
這系統什麽毛病,熱衷看人談戀愛?也不怕哪天東方一個不高興被送去廚房。
這幾日跟着這兩人看了不少戀愛劇的雪貂敏銳的嗅聞到了某種氣息,死死攀着顧客慈的肩膀不下來,顧客慈也懶得和他鬥,便随它去了。
東方不敗從屏風外走出來的時候小臂上搭着一件外袍,見顧客慈的肩膀上還挂着一只貂,愣了一下,倒是難得的好臉色:“把衣服脫了。”
顧客慈看到了東方不敗小臂上搭着的衣袍,腦中靈光一閃想到某個可能,心中微妙複雜的情緒滋生蔓延,嘴上卻笑嘻嘻道:“夫君是想讓我脫到第幾件?”
誰料東方不敗在主位上坐定,擡手托着下颌似笑非笑道:“夫人如此真材實料的身段,全脫了本座也看得。”
這下倒是讓手都放在衣襟處作勢要脫衣服的顧客慈老臉一紅,幹咳了一聲規規矩矩地脫下挂着雪貂的外袍,随手扔在了旁邊的椅子裏。
雪貂連忙掙紮着從淩亂的外袍裏探出腦袋,眼前重現光明的第一眼就和那一片蒼青色中的暗青銀白撞了個正着。
那是一只銀白色的雪貂,和此時困在衣服裏冒傻氣的雪貂不同,這只雪貂踏着暗青色的雲紋與火焰紋,尾巴擺動,曲線流暢,回過頭朝着外面看來,一雙眼睛裏滿是暗沉的冰冷肅殺,整幅畫面透着一種說不出的低調與危險。
顧客慈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那刺繡。
他看得出來,與其說東方繡的是雪貂,倒不如說,他繡的——是顧客慈。
擡眸看了眼坐在椅中注視他的東方不敗,顧客慈垂眸笑了下,展臂将外袍抖開穿上,上身之後才發現,這件衣服不僅後背那處低調卻內斂奢華的繡樣,領口袖口皆用暗青色的線走了不少紋路。随着顧客慈的動作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