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衣帛割裂的聲音與袖劍哀鳴斷裂的聲音前後腳交織落在地面,床上原本陷入沉睡,呼吸平穩,沒有任何內息流轉的顧客慈卻穩穩擡手架住了雪千尋持劍的手腕,微一用力就将那枚袖劍震斷成了三截。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顧客慈接觸最多的便是東方不敗。一來東方不敗沒有用兵刃的習慣,二來東方不敗是什麽內力,雪千尋哪裏能比之其十分之一?
一個時辰前才因為多說了兩句被有些不悅的東方教主當胸拍了兩掌的顧客慈這會兒體內流轉的熱流還保持着十分活躍的狀态,竟然手上一個不留神就将雪千尋的武器給廢了。
顧客慈将剩了一個劍柄的袖劍重新塞回雪千尋的手裏,放開鉗制雪千尋動作的手,擡手揉了揉這幾日一直微微發癢的腦袋,尴尬道:“不好意思啊雪妹妹,一時沒收住手,不是我說,你這武器确實太脆了些。”
被叫破身份的雪千尋臉色難看地扔掉手中的劍柄,擡手拉開黑色的面巾,冷冷道:“顧先生倒是深藏不露,難怪夫君會放先生在身邊。”
雪千尋的殺意濃烈至極,可被殺意針對的顧客慈卻連個哈欠都沒打出來,表情恹恹道:“哦,我留在夫君身邊倒不是因為這個。畢竟夫君神功蓋世,智謀無雙,我呢就只需要在一些別的地方伺候好夫君便是。”
嘴上說着暧昧不明的騷話,心裏卻将一定要黏着東方争取早日爬床成功的念頭再次加重了幾分。
“顧先生如此武功也肯屈居夫君之下,倒是讓千尋佩服。”雪千尋被顧客慈這麽挑釁,嗓音沒有了之前見面時的溫婉,倒顯現出幾分陰陽怪氣的尖厲,“想必顧先生伺候人的床上功夫也是身經百戰練就得爐火純青。不然也不會讓一向對龍陽之事嗤之以鼻的夫君迷了心智!”
“啧,我跟着夫君的時候還是良家呢,雪妹妹可不能亂說這些事,至于床上功夫……”顧客慈斂目勾唇,眼波流轉間暧昧不明地笑,“都是夫君一手出來的,自然也是如今夫君最喜愛最是食髓知味的。”
“你!不知廉恥!”雪千尋到底自幼是被人有意培養,讀書習字當成大家閨秀教養長大,這些年來也算是見過不少人,卻從來沒有像眼前這人一般渾不在意又口無遮攔,像是對倫理綱常禮義廉恥毫不在乎的人。
“廉恥?雪妹妹若是要攀扯這個,那本夫人倒也是有話要說說的。”顧客慈慢悠悠地翻身下床,赤腳踩在地面上将那被雪千尋有意洩憤割出一道口子的紅色外袍搭在臂彎間,另一只手有些心疼地撫摸着那平滑的裂口,“這些日子雪妹妹放出的信鴿着實是多了些,讓夫君炖了好幾天的鴿子湯給我,都快吃反胃了。”
“後院的妹妹們平日裏吃穿用度頗為精細,一銀一厘都是看在夫君的情面,可雪妹妹如此吃裏扒外,身在夫君的後院卻認着別處的主子,這便是雪妹妹想要與本夫人攀扯的禮義廉恥?”
雪千尋不上這個套,譏諷一笑:“怎麽,顧先生這是要給千尋安排一個莫須有的名頭除掉夫君後院僅剩的姐妹?下一個是不是就是箐夫人?”
說着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此番後院忽然起火,莫非是顧先生……”
顧客慈聽着雪千尋的反咬一口倒打一耙,用一種貓科動物看耗子的玩味眼神看了雪千尋一眼,複又低下頭看着臂彎中的紅色外袍,口中淡淡道:“前幾日夫君突然拿了一本詩經在看,裏面的詩句倒是寫得十分凄美動人,什麽‘思君如明燭,煎心且銜淚’,還有那‘青苔滿地初晴後,綠樹無人晝夢餘’,可是我呀,到底是個不懂女兒家愁怨的男人,看不出雪夫人送出紙條上那些描繪黑木崖風光的句子有什麽值得夫君多看幾眼的。”
這布料看着就金貴,破損成這般模樣,也不知道東方有沒有辦法修補一二,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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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夫君寵我,見我喜歡那些紙條便任憑我疊花玩兒,這疊着疊着,雪妹妹猜怎麽着?”
顧客慈的聲音清清淡淡,倒像是真的在和雪千尋扯家常閑聊一般,“倒是叫我無意間拽出幾個詞來——”
雪千尋的臉色大變,當即矢口否認:“不可能!只憑折疊怎麽可——你詐我?!”
反應得真快。
顧客慈的眼中掠過一絲遺憾,不過問題不大。畢竟像雪千尋這樣标志漂亮,行事進退有度,性情還十分能忍。
哪怕是在愛上任務目标滿心嫉妒之後還能保持這般程度清醒的探子可真不是一般勢力能培養出來的——至少江湖勢力不會。
這雪千尋身上從一開始便有着一股讓顧客慈總覺得莫名熟悉的氣息,顧客慈這幾日一直在回憶他究竟在什麽地方接觸過。
直到方才雪千尋在被挑釁至此還端着一副賢淑模樣的樣子才讓顧客慈恍然大悟。
這副模樣不正是像極了那些古代宮廷副本裏出身低微命比紙薄卻因為一些旁人的培養而心比天高的內廷女子?
“教導雪妹妹禮儀的嬷嬷看來也是個手段老練的宮中老人了呢。”顧客慈笑眯眯道,“對了,雪妹妹不會還在等袖劍塗抹的毒藥毒發吧?忘記說了,這世上是有那麽一類人,百毒不侵,迷藥不暈的——”
雪千尋猛地擡眸,另一只一直隐藏在袖中的袖劍朝着顧客慈的喉間毫不留情地抹去,出手狠辣不留一絲餘地。
顧客慈的步法曾經讓有心試探的童百熊都沒能摸到衣袖更何況是雪千尋。
當即腳步輕移躲開雪千尋的攻擊,甚至還有餘力護着手中的衣袍避免脆弱的衣裳受到二次傷害,嘴上卻還在不停的叭叭:“讓我猜猜看,宮中這般培養的細作怕也是不多。畢竟好顏色的女子易找,手段了得又能練出武功的卻是不多,一個雪妹妹被送上了黑木崖,那其他的一些江湖勢力裏,是不是還有雪妹妹真正的姐妹?”
随着顧客慈的話接連出口,雪千尋的攻擊也愈發的不管不顧,見自己根本碰不到顧客慈,竟然收起袖劍整個人狀似無力般朝着顧客慈倒過來,卻被顧客慈下意識一腳踹在腰間重重磕碰在桌沿,原本袖劍隐沒在腰間藏着想要從自己側腹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因此不偏不倚直直沒入腹中。
顧客慈愣了愣,第一次皺了眉認真看向雪千尋。
若是他沒有看錯,一開始那袖劍的确是意外刺入。但是之後雪千尋卻将袖劍往內又用力捅了幾分……
腹部很快被不住噴湧而出的鮮血染紅的雪千尋倒在地上,在生命走到最後關頭的時間裏,她沒有将視線施舍給顧客慈一分一毫。
而是擡頭看着近在咫尺又仿佛永遠觸碰不到的房梁,嘴角輕輕上揚,精致姣好的面容上帶着遺憾卻滿足的笑容。
顧客慈這才注意到今日前來的雪千尋竟然仔細描了眉上了妝,頭上的發髻也并沒有因為方才看似混亂的打鬥而淩亂散落。
雪千尋沒有離會顧客慈,執着而哀戚地看着房檐的放心,唇齒微顫間叫着的只是夫君二字。
她是個敏感又聰穎的女子,怎麽會看不出那日夫君眼神與态度的變化,猜不出夫君心中已生的忌憚。
兩日前大人回信命她盡早除去顧客慈,接近夫君摸清楚如今教主的武學境界。
大人曾經救于水火之中,亦有教養她長大的恩情,她這些年傳回去關于日月神教的消息太多太多,多到她心中明白一旦夫君察覺她的身份……
雪千尋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夫君看自己時的眼神帶上厭惡與憎恨。
她不能再靠近夫君,也不願再背叛夫君,唯一能做的便是送自己一程,全了心中的恩情與愛情。
恍惚間,雪千尋仿佛又想起當年初見東方不敗的時候,彼時只是一個小香主的青年身形颀長氣度不凡,初見便讓雪千尋心弦撥動。
因為自己的私心,她私下運作讓另一個女子代替自己潛伏去了上官雲的身邊,自己則被送到了東方不敗的身邊,一晃眼竟已經過去十年了。
夫君不想看到後院那些心懷鬼胎的女人,她便能為夫君除去,只是可惜,終究沒能将這個迷惑了夫君心神的男寵一同拉下地獄……
雪千尋想再見心中人一面,卻也害怕真的見到那雙冰冷如高山冰雪的雙眼,她朝着上方努力伸出手想要去夠什麽,微弱的聲音帶着血液翻湧阻塞喉嚨的血沫:“夫君……西湖……小心……”
看着雪千尋咽了氣,顧客慈輕飄飄地嘆了口氣,随手将外袍披在身上推門出去,站在院子中擡頭看向拎着一壺酒正坐在他房頂的東方不敗。
東方不敗白皙修長的手指勾着酒壺,整個人慵懶地靠在檐脊之上,垂眸看向對于一個人間接死在手上而沒有絲毫波動的顧客慈,哂笑:“連只雞都沒殺過,嗯?”
“人是人,雞是雞,這哪裏有可比性。”顧客慈厚着臉皮睜着眼睛說瞎話,他知道東方不敗肯定将方才房中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同樣也明白雪千尋的求死是為何。
但他卻在東方不敗面上看不出哪怕一絲的哀傷或動容,當即嘆道,“夫君真是好狠心呢。”
“夫人覺得本座應當如何?下去見她?”
顧客慈一頓。
感情這種東西在過去的這些數不盡的歲月中從未出現在顧客慈的生命裏,他不明白為什麽東方不敗明明厭惡雪千尋卻會在今晚出現在這裏,不明白雪千尋在感知到東方不敗存在後的自盡,更不明白東方不敗既然來了卻又避而不見的矛盾。
就聽東方不敗仰頭咽下一口酒釀,微微低啞着嗓音道:“夫人可知道,這世間所有的穢言辱罵都敵不過心中所愛的一記厭惡眼神?”
東方不敗厭惡背叛他的雪千尋,卻看在這十年相伴的情誼上沒有磨滅雪千尋記憶中那個曾經琴瑟和鳴的夫君。
近在咫尺卻不願相見,是殘忍,卻也已經是東方不敗如今能給出的最大的溫柔。
月光下,房檐上的人很快飲盡了佳釀,院中的人卻仍舊沒能想明白世間難以用理智衡量的感情。
東方不敗低頭瞥了眼下面那個口口聲聲說着心悅,言談舉止皆有目的,讀得懂人性卻根本不懂情愛的男人,嗤笑一聲,随手将手中的酒壺一甩扔到顧客慈腳邊炸裂開來,驚醒了沉思中的男人。
“明日午時來本座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