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家寧在停腳踏車的時候已經看見好幾對情侶手裏拿着玫瑰花卿卿我我地從她邊上走過去。
如果有人送花給她,家寧希望是在情人節以外的某一天。家寧覺得,這樣才符合她對浪漫的定義。不刻意,但是出人意表。
進了財大禮堂,裏面幾乎已經人滿為患了。熒光棒心型氣球在衆人手中揮舞,有人組織起來尖叫“Jacky我愛你”,震耳欲聾。
家寧微微一愣。
這次的嘉賓,竟然會是張學友嗎?
她從來,沒有向任何人表露過她對張學友的欣賞。家寧喜歡在讀書趕報告的時候,戴着MP3,一個人沉浸在慢板情歌的世界裏,不被打擾。
是巧合罷?任海鳴選在情人節這天,請家寧來聽她最喜歡的張學友的演唱會。
家寧在熱鬧的禮堂裏找了一會兒,才找到入場券上标明的座位。
說了好幾聲“Excuse me”,家寧才擠進窄窄的過道,落座。
毗鄰的位子,空着。
任海鳴還沒來。
家寧有點忐忑,不曉得等任海鳴來了,該和他說些什麽。又該以怎樣的語氣說。
準六點,主持人上臺來,和下面的大學生打招呼,說讓我們歡迎今天的特約來賓,讓我們一起呼喚他的名字。
底下頓時群情激昂,衆人高呼“Jacky”。
他并沒有教歌迷們等太久,吊足了大家胃口才出來。
家寧有點激動,這是她第一次,在這麽近的距離,看到這個已經四十歲,眼角眉梢俱已染了歲月風霜的男子。他不英俊,也不高大,未開口唱歌前真的只是一個可親的尋常人。講起話來也沒有所謂的天王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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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旦他放聲而歌,他的靈魂便開始燃燒,令聞者血液為之沸騰。
今夜,他穿黑色西裝,裏頭襯一件樣式複古的白衫,看起來是不準備熱舞的樣子。
他說了幾句話暖場,然後向樂隊微微颌首。
音樂便悠悠地響起,
看他的現場與聽唱片有很大不同,現場更激情四溢。
這樣好聽,家寧也總是有些心不在焉。
因為,任海鳴一直沒有出現。
臺上,他在唱她來聽我的演唱會。
她來聽我的演唱會
在十七歲的初戀第一次約會
男孩為了她徹夜排隊
半年的積畜買了門票一對
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
三年的感情一封信就要收回
她記得月臺汽笛聲聲在催
播我的歌陪着人們流淚
嘿陪人們流淚
她來聽我的演唱會
在二十五歲戀愛是風光明媚
男朋友背着她送人玫瑰
她不聽電話夜夜聽歌不睡
我唱得她心醉
我唱得她心碎
成年人分手後都像無所謂
和朋友一起買醉卡拉ok
唱我的歌陪着畫面流淚
嘿陪着流眼淚.
我唱得她心醉
我唱得她心碎
在三十三歲真愛那麽珍貴
年輕的女孩求她讓一讓位
讓男人決定跟誰遠走高飛
嘿誰在遠走高飛
我唱得她心醉
我唱得她心碎
她努力不讓自己看來很累
歲月在聽我
們唱無怨無悔
在掌聲裏唱到自己流淚
嘿唱到自己流淚
她來聽我的演唱會
在四十歲後聽歌的女人很美
小孩在問她為什麽流淚
身邊的男人早已漸漸入睡
她靜靜聽着我們的演唱會
臺下,家寧看着身旁始終無人的座位,淚流滿面。
是哀悼。
哀悼青春易逝如水,哀悼中學時懵懂純潔的初戀,哀悼自己對任海鳴稍早的淡淡期待。
原來,是自己自做多情了。
周圍,沒有人注意家寧,所有人都沉浸在張學友的歌聲中,放縱自己的靈魂同心緒。
家寧恣意任淚水在面頰上奔流,蜿蜒如她冬日裏才方破土,便凍結成冰的小小暗戀,最終蒸發在空氣裏。
演唱會結束出來,外頭已經是冷冷的夜了。
成群結隊的人潮和成雙捉對的情侶,從家寧的身邊經過,家寧站在停車棚裏,望着他們。
家寧希望在演唱會最後一刻,任海鳴氣喘籲籲地趕來,棱角分明的臉上滴着汗,疊聲向家寧說抱歉,有事耽擱了。可是,直到曲終人散,任海鳴都沒有出現在禮堂裏。
家寧獨自一人,蹬着腳踏車,在街燈昏黃的馬路上騎行。
光影掠過,隐約,看見家寧臉上,已經幹涸的,淚的痕跡。
家寧推開寝室的門,裏面幽暗安靜,室友們都不在,大家都約會去了。
家寧在一室岑寂裏默默坐了一會兒,今夜她仿佛坐在過山車上,心情由激動忐忑到沮喪低落,很有點上天入地的味道。
輕撫着心跳微快的胸口,家寧笑了笑,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将來老了,回憶裏多一塊凄美的片斷。
這樣想着,家寧的心情漸漸平複,擰開桌上的小夜燈,家寧就着淡淡的光線準備找換洗的衣服洗澡睡覺。
不經意間,家寧看見納納的床上蜷縮着一個人影。
家寧大是意外。
怎麽納納會在宿舍裏呢?
這樣重要的節日裏不去約會,不似納納的風格。
且,這麽早就睡了,不舒服嗎?
“納納?”家寧坐到納納床邊,伸手輕摸她的額頭。
一摸之下,家寧大驚失色,納納的額頭涼得吓人。
納納是嬌生慣養的女孩,冬天睡覺一直都把自己捂得暖暖的,怎麽會不蓋被子就這樣躺着?
家寧立刻點亮納納的床頭燈。
納納雙目緊閉,嘴角有些可疑的白色泡沫。
家寧頓時如堕冰窟。
家寧不是笨,只是不愛自我表現。
如今看到納納的模樣,再木知木覺,家寧也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鎮定點,家寧。家寧給自己下命令。
叫車,拿錢包證件,背着已經沒有知覺的納納爬下三樓,這些事家寧咬着牙一氣呵成。
寒冷的冬夜裏,門房阿姨看見家寧連外套也沒穿背着一個人氣喘籲籲地走出來,連忙上來問:
“沈家寧,發生什麽事了?”
“納納不舒服,我要送她去醫院。”聽見阿姨這樣問,家寧的眼圈都紅了。她不想事情張揚出去,電光火石間她的腦子裏已經有無數念頭閃過。
可是,家寧終究也只是一個女孩子。
“沒事,別怕,我來幫你。”門房阿姨聽了,立刻義不容辭地上來相幫。
到了附近的部隊醫院,挂號交錢,回答醫生的提問,将納納送進急診間,家寧與門房阿姨已經精疲力竭,汗透衣衫。
家寧疲憊地坐在急診室的門外,伸手捂住臉孔,深長地太息。、
有自責,有懊悔,更多的,是後怕。
自責與懊悔,自己沉浸在被邀請的喜悅激動中,沒有在意納納的不尋常。
後悔,假如再晚一點回寝室,再晚一點發現,納納……
“家寧,喝點水。”門房阿姨端着一杯熱水來到家寧身邊。“別擔心,會沒事的。”
家寧默默地接過一次性杯子,氤氲的水蒸氣模糊了她的視線。
“我已經通知了學校。”過了一會兒,門房阿姨輕聲對家寧說。
家寧木然點點頭。
這件事,不能瞞,也瞞不了。
家寧只恨自己幫不了納納。
納納經過三小時搶救,脫離了危險。
學校聞訊立刻派了生活督導老師和教師代表前來了解情況,同時也通知了許納納的父母前來。
“沈家寧同學,你累了一晚,也該先回去休息一下了。此地的事情就交給老師來處理罷。”生活督導老師看着容顏憔悴滿眼凄惶的家寧,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背。
家寧眼皮已經微微浮腫,聽見老師這樣說,強忍着淚意,點了點頭。
這一晚,家寧真的太累了。
不僅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靈上的。
回到宿舍,其他人還不知道納納出了事,都還沉浸在溫暖的夢鄉裏。
家寧站在浴室蓮蓬頭下,任由熱燙的水由頂自踵地傾洩而下,把皮膚淋得通紅。
皮膚上,流過熱辣辣的感覺。
惟其如此,家寧才覺得些許溫暖。
稍早,死亡離得那麽近,家寧有寒徹心扉的感覺。
洗完澡,家寧上了床,倒頭就睡。
太累了,如果不睡上一覺,家寧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體力支撐得了。
未來一天将要面對的,是家寧無法逃避的。
家寧睡得爛熟,早晨起床洗漱,鏡子裏有一張腫脹的臉。
家寧招牌粉嫩的臉格外蒼白,眼睛也略腫着,濕漉漉的,異樣地惹人憐惜。
室友看見家寧這樣一副面孔,大駭。
“家寧,你沒事吧?”
“家寧,你怎麽了?”
家寧這樣溫良謙恭的女孩子,誰忍心見她如此傷心?
家寧不曉得該怎樣瞞騙兩位室友,只能抿着嘴,扮鋸嘴葫蘆。
下了課,家寧連午飯也顧不得吃,急匆匆趕到醫院。
納納已經醒來。
看見家寧,納納露出一線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