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吃過午飯, 周芊讓郁溫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裏正播放着一部最近很火的連續劇,茶幾上有切好的水果,周芊一邊吃一邊評價道:“夏琳也太喜歡穿吊帶了。”
郁溫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周芊沒察覺, 繼續看得津津有味, 時不時跟郁溫閑聊幾句:“哦, 對了, 今年國慶我們就不出去玩了,你爸最近有點忙, 等寒假看看有沒有時間,我們去自駕。”
郁溫說好。
周芊聞聲一頓,目光挪到郁溫臉上,郁溫察覺,眨了眨眼睛問:“怎麽了?”
周芊放下水果, 抽了張濕巾擦手,擦幹淨以後伸手牽郁溫的手,“怎麽啦?生氣啦?”
郁溫說沒有啊。
周芊半信半疑:“真的?”
郁溫有些哭笑不得,她說:“真的沒有。”
周芊盯着她看, 好一會兒才語氣感慨地說:“我們乖乖好像真的長大了。”
郁溫知道周芊是在說她的性格。
郁溫也知道自己什麽性格, 她太想要什麽都體體面面了,也想事事都讓所有人滿意, 有時候做事如果能在某種程度上盡可能地讓大家都滿意, 她會覺得自己吃一點點小虧其實也沒關系。
但是她以前年齡小, 沒辦法很好地控制情緒,就顯得有些“口是心非”。
比如明明心裏有一點點小委屈, 她還是會說:“好啊, 可以啊, 沒關系。”
文班選班那次她也猶豫了很久,除了她自己想要留在熟悉的環境以外,周芊和郁學舟也很想讓她學文,周芊和郁學舟想讓她學文并不是他們本身有什麽想法,是他們知道她小時候有個記者夢。
但是撇開記者夢,只考慮文理科,她還是更喜歡理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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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段時間,她很糾結。
後來是荀澤在班裏跟大家談話,他說:“事實上,人真正開始長大,是在為自己每一個選擇和決定買單的時候。”
過去十五年,她安安穩穩在周芊和郁學舟的庇護下成長,她太喜歡安穩的現狀了,每一次改變和突發事件都讓她渾身不舒服。
她不喜歡巨變。
可她不能因為不喜歡改變,就選擇自己沒那麽喜歡的科目。
那好像在程度上,是一種本末倒置。
而且,真的邁出了這一步,她才發現,她也許并不是不喜歡改變,她只是不想失去。
不想去理班是因為不想失去已經熟悉的同學和班級,不想出國是因為不想失去從小到大留下萬千成長痕跡的家鄉。
不想和步西岸冷戰,是不想在冷戰中真的失去這個人。
想到步西岸,郁溫又忍不住想,生命裏每一次突發巨變的時候,步西岸在想什麽呢?
他會有些委屈地說一句“我也很讨厭巨變”嗎?
可是,他跟誰說呢?
他能跟誰說呢?
“以前有什麽想法都愛藏着不說的。”周芊說。
長大以後再聽大人在自己面前剖析自己的性格就有會有點不好意思,郁溫反拉住周芊的手,口吻有點撒嬌地喊:“媽。”
周芊笑,“哦喲,還會不好意思呀。”
郁溫故作生氣地抽走自己的手說:“不跟你講話了。”
她起身要走,周芊坐在沙發上慢悠悠地說:“你早就想走了吧?”
郁溫一頓,看向周芊。
周芊表情有點要看戲的意思,“是不是呀?跟誰約好了啊?吃個飯看幾百次挂鐘。”
郁溫臉一紅,匆匆丢下一句“那我出去了”,然後迅速跑樓上換了身衣服。
周芊對郁溫管教不是特別嚴格,算是半放養模式,主要她對自己的教育方式和教育基礎有信心,更對郁溫的人品性格有信心,她相信郁溫不會胡來,所以很少過問郁溫的事情。
只是在郁溫下樓時叮囑一句:“注意安全,不要玩得太晚。”
郁溫說好。
郁溫沒提前跟步西岸打招呼,她猜步西岸應該在店裏忙,于是直接打車去了家裏。
家裏果然只有蘭蘭一個人,堂屋的門打開,她把桌子拖到門口,迎着光和風趴在桌子上寫作業。
郁溫透過門縫盯看一會兒,才敲門。
聽到敲門聲,蘭蘭唰一下擡起了頭,臉上有很明顯的期待和驚喜,手裏的鉛筆都忘記放下,起身跑到門口。
她很期待,但也很謹慎,透過門縫試探地問:“誰啊?”
郁溫故意改變腔調說:“是大耳朵圖圖。”
蘭蘭兩只眼睛睜得圓圓的,她沒看到人,但有一點點猜到,“是郁溫姐姐嗎?”
話音落下,郁溫兩只手放在臉頰旁邊作爪狀,忽然跳到門縫中央“嗷嗚”一聲:“是大灰狼!”
蘭蘭先是被吓地瞪了瞪眼睛,随後很快笑着喊:“郁溫姐姐!”
她快速把門打開撲進郁溫懷裏,郁溫笑着往後退,故意“哎喲”一聲,“你是不是偷偷長高了?”
蘭蘭:“我為什麽要偷偷長高,我是光明正大地長高!”
“哇,好厲害。”郁溫笑着牽着蘭蘭往屋裏去。
因為她在家,就沒關院子裏的門。
“你在寫作業啊?”郁溫問。
蘭蘭點頭,說:“不過快寫完了,洗完我們去店裏找哥哥玩。”
郁溫笑着逗她:“你哥哥那麽忙,有時間跟你玩嗎?”
蘭蘭聞聲忽然很認真地看着郁溫,郁溫被她看得有點疑惑,主動問:“怎麽了?”
蘭蘭沉默,似乎在考慮猶豫,幾秒後,她臉色很認真地說:“郁溫姐姐,你手機給我。”
郁溫不解,但還是把手機給她了。
然後就看到蘭蘭打了一通電話,郁溫小聲問:“你在跟誰打電話?”
蘭蘭煞有其事地豎起食指“噓”了一聲。
她小大人的樣子看得郁溫有點想笑,“好吧。”
此時電話接通,郁溫聽到蘭蘭喊一聲:“哥哥。”
郁溫一愣,蘭蘭在給步西岸打電話?
她還沒想通原由,下一秒,她聽到蘭蘭說:“郁溫姐姐來找你玩了,你能不能跟小炮哥哥請一會兒假啊,大不了等郁溫姐姐走了以後你再去加班嘛。”
郁溫徹底愣住了。
等她反應過來,她“呀”了一聲,伸手去搶電話,偏偏蘭蘭在把電話給她的時候還說了句:“哦,郁溫姐姐要自己跟你說。”
郁溫:“……”
這個電話,忽然成了燙手山芋。
郁溫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她抿着唇,沉默。
蘭蘭催她:“你說話啊。”
郁溫:“……”
說不出來。
她感覺自己可能有點臉紅了,很熱,手腕都在發軟,好像快要拿不住手機一樣。
就在這時,蘭蘭又說一句:“哦,郁溫姐姐是不是不好意思呀?那哥哥,你說!”
郁溫:“……”
真的好想把電話挂掉。
可下一秒,電話裏就傳出了步西岸低低的聲音,“說什麽?”
明明步西岸沒有在面前,可郁溫不知道為什麽好像看到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有點壞。
但又讓人拿他沒辦法。
郁溫感覺自己的臉更紅了,她忍不住拿手捂臉,扭開頭,另一只手舉着手機放在耳邊。
步西岸的呼吸聲像沿着電話電流傳進她的耳廓,酥麻順着毛細血管流向身體每一處。
最後,還是步西岸主動打破沉默。
“你到了?”他問。
郁溫低低“嗯”了一聲。
再次陷入沉默。
幾秒後,郁溫喚了一聲:“步西岸。”
“嗯。”
“不是我打的電話。”她說。
“嗯。”
他“嗯”那麽利索,郁溫甚至懷疑他到底信不信她的話。
“真的不是,”她又說,說完又很小聲嘟囔一句,“也不是來找你玩。”
“嗯。”
郁溫有點無語,很想問問他是不是只會說這一個字,結果下一秒就聽到他說:“是我找你玩,你先看着蘭蘭寫作業,我很快回去。”
說完不由分說挂了電話。
說實話,郁溫有點想回家了。
她好像不好意思跟步西岸見面了……
郁溫心情複雜地看着手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從哪一步後悔,是該後悔沒有好好陪媽媽在家看電視,還是後悔沒有直接去店裏找步西岸,還是後悔把手機給蘭蘭。
她想着眼神有點幽怨地看着蘭蘭,蘭蘭沒注意她的眼神,只是高興地喊:“好耶,哥哥要回來了,我先寫作業,我馬上就寫完了!很快就寫完了!”
一邊寫一邊念。
她是真的高興。
郁溫目光又重新落回手機上,耳邊一瞬再次響起步西岸剛剛那句話:
“是我找你玩。”
郁溫想着,沒忍住翹了翹唇,翹一半怕蘭蘭看到,又輕輕“咳”一聲,若無其事手握拳抵在唇邊,掩蓋更深的笑意。
忽然,郁溫好像聽到一道很輕很低的呻/吟聲,像小嬰兒哼唧的聲音,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收了笑意,擡眸往院門口看。
空無一人。
也并無更多異樣。
應該是聽錯了。
郁溫想着收回目光,收一半,她忽然頓住,僵在原地,幾秒後,她遲緩地扭頭,目光再次看向院門口。
門口依然沒有人。
但是地上一片斑駁,好像……
血跡。
霎時間,郁溫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站起來,想要走過去看仔細點,身後蘭蘭喚:“郁溫姐姐,你去哪兒?”
郁溫再次停下了。
蘭蘭還在這,她不能讓蘭蘭看到,她抿了抿唇,心跳不受控制地狂跳,一種強烈的不安灌滿整個胸腔,壓得她有點喘不過去。
她扭頭,笑得勉強,“我去把門關了。”
蘭蘭忙不疊起身說:“不用!我寫完了!我去!”
她說完不給郁溫反應時間,起身就往門口跑,跑一半,她猛地停下了,郁溫的心一瞬吊在嗓子眼,脫口喊:“蘭蘭!”
蘭蘭沒有回應,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郁溫擡腳過去,靠近的同時,她把門口地上那片斑駁看得清楚。
就是血跡。
她也更清楚地聽到了呻/吟聲。
有那麽一瞬間,郁溫感覺自己好像聽過類似的聲音。
就在不久之前。
可她又沒有完全想起到底在哪聽過。
忽然,蘭蘭一把拽住了她的手,郁溫飄遠的思緒瞬間被拉回當下,她心狠狠一跳,猛地低頭看蘭蘭。
只見蘭蘭臉色蒼白,像想起了什麽可怖的回憶,她手也在發抖。
郁溫立馬把什麽奇奇怪怪的聲音和血跡抛到了腦後,她蹲下身,微微仰頭看蘭蘭,輕聲詢問:“怎麽了?蘭蘭?”
蘭蘭怔怔地把空洞的眼神挪在郁溫臉上,就在看到郁溫臉上關切表情時,她瞬間清醒,第一反應是拉着郁溫往屋裏跑。
郁溫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弄來沒反應過來,跟着進了屋才詢問:“怎麽了?”
她說着摸蘭蘭的臉,摸了一掌心的冰涼。
郁溫還以為她生病了,有點着急:“你說啊,蘭蘭,你怎麽了?臉怎麽那麽涼?”
手也好涼。
她說着摸蘭蘭的手,摸蘭蘭的手臂,每一處都涼得好像剛從冰窖裏撈出來一樣。
郁溫忽然害怕起來,她抱起蘭蘭就想往外走,可蘭蘭卻摟住她的脖子大聲喊:“不要!不要出去!不要!”
郁溫真的很害怕,她手足無措地停下來,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一遍一遍地說:“好好好,不出去不出去。”
“蘭蘭,你怎麽了?告訴姐姐好不好?姐姐有點害怕,姐姐很擔心你……”
蘭蘭把臉埋進了她脖子裏。
郁溫聲音戛然而止。
幾乎是瞬間,郁溫肩窩一片滾燙濕跡。
蘭蘭哭了。
哭得隐忍又痛苦。
她明明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郁溫卻好像聽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嗓音。
就好像暑假那次,步西岸接到的那通電話裏一樣。
郁溫的心被擰成一團,她也很無助,可她需要假裝很鎮定地哄:“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不要怕,姐姐在。”
漸漸地,蘭蘭哭出了聲。
也是她發出聲音的同時,郁溫聽到院門口傳來動靜,還沒有完全聽清是什麽,忽然,一道幾乎撕裂的聲音響起。
“步西岸!你沒有心嗎!你是不是人!你是不是人!他快死了你知不知道!”
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郁溫很難想象究竟是心裏有多強的怨恨才能發出這樣刺耳的聲音,她下意識要出去,脖子上蘭蘭的手卻瞬間摟得更緊。
她發出更大的哭聲,整個人都在顫抖,她抽噎着,“不要出去,不要出去,不要出去……”
郁溫喉嚨像被掐住。
然後,她聽到了步西岸的聲音。
她聽到他說:“滾。”
他聲音明明和平常一樣,一樣情緒很淡的樣子,可郁溫卻好像看到了隐忍的,有些紅的眼睛。
“是你哥哥,蘭蘭。”郁溫說。
蘭蘭趴在郁溫肩膀處,幾秒後,她啞着聲音,還是說:“不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