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越了解新聞記者這個行業，紫薇就越明白小姨的性格為什麽會如此堅強。
見太多人世冷暖，受太多颠沛流離，無論多麽脆弱，也便沒有精力去矯情了。
到達東京後的半個小時，電視臺的人就拿到許可證，登上了前往福島的大巴。
原本春意盎然的好天氣早已變成凄風苦雨，讓大家全身上下都濕漉漉地不那麽舒服。
“想起原來汶川地震的時候，也是下大雨，好幾天都沒停，我們去采訪看到的真是斷井殘垣，軍人全睡在帳篷裏，有的幹脆就在廢墟旁邊休息，好多屍體挖出來，都沒人模樣了……”有個老記者聊起之前的精力，嘆息道：“日本的抗震房屋做的還是好，但這回核電站出事，也慘了。”
趙紫薇偷偷的聽着，并沒有魯莽插嘴。
痛苦與自己無幹，跑到耳朵裏就像虛假的故事。
或許與自己有關的記憶，旁人想來也不過幾聲嘆息。
她已經開始接受，我們活這一生，總會以某種方式死去的事實。
老天爺沒給人那麽多道理可講，太多時候的不甘，根本沒任何辦法回頭彌補。
——
由于地震和暴雨，很多航班都已停飛，即便是稍微靈活的大巴，也足足花了六個小時才到達目的地。
從來不挑三揀四的紫薇下了車，就開始幫忙給在此辛苦了兩天的同事們發放衣服和食物，有些其他國家的記者也來湊熱鬧求幫助，她來者不拒。
“現在核洩漏事件對水源的污染還不清楚，要珍惜這個啊。”有個披着雨衣的攝影大叔咬着新鮮的面包，晃了晃手裏的純淨水。
紫薇擦了擦臉上不知是雨還是汗的痕跡，笑了下：“那您多拿兩瓶。”
正忙碌着的時候，有位編導把她叫過去：“來，這位是大使館的王小姐，她已經幫忙聯系了地方政府，明天一早你們就去參加核電站的負責人新聞發布會，将手頭的資料整理好，會有提問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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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放心吧。”紫薇笑嘻嘻。
“快進屋休息，也累了一天了。”編導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先進到已經人滿為患的旅館裏。
天邊忽然又閃過了雪亮的閃電，驚得格格大人打了個寒顫。
她被這災區附近的緊張氛圍搞得十分忐忑，但想到身邊還有這麽多同伴，總歸會沒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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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國內出現禍難，松川會及其下屬的各個實業公司都會拿出不斐的捐款，來幫助國家和社會，這是百年以來這個組織最叫老日本人稱道的傳統。
此次也不例外，福島出事後，他們立即組織了救援隊和大批救援物資送往被地震和海嘯所摧毀的地方，行動之快，遠超過政府的反應速度。
暴雨接連下個不停，把松川會宅院裏剛剛綻放的春花都澆落了。
卓鶴聽完委員會關于赈災的報告後，便獨自打着傘回到後院，瞧見被往來的傭人所踏碎在石路上的花瓣，不禁輕輕的嘆了口氣：為什麽美好的事物，總是保留得不長呢？
突兀響起的短信提示音，打破他此刻的沉思。
卓鶴從和服的袖袋裏拿出手機，點開來看，發現竟然是專門負責盯梢紫薇的下屬發來的視頻。
核電站事故小型新聞發布會？
卓鶴瞧着手機屏幕中用流利的日語提問官員的趙紫薇，不禁皺起眉頭。
這個家夥，什麽時候才能有些遠離危險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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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從新聞發布會上回來的紫薇很興奮，她表現的不錯，相信相關畫面很快就會在國內的電視臺播出，到時候何茜肯定會誇獎自己的。
不過……格格大人機智地意識到了父母和那堆唯恐她磕了碰了的親朋好友，為了避免接下來的電話狂轟濫炸，伸手将手機關掉，才拿出鏡子整理了下發型和妝容。
“紫薇，我們要去拍些震後的建築素材，你留下來等我們。”正在開車的攝像大哥說道。
“我也要去。”格格大人立即積極的表态。
“不用了，不需要采訪畫面，現在餘震還未停止，你還是在這兒等我們。”攝像大哥殘忍拒絕道：“否則又得照顧你。”
“好吧……”紫薇啞口無言，唯有點頭：“那、注意安全！”
帶着頭一次到災區報道的小主持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兒，攝像和編導兩個人把車停在了空曠的路邊，再度叮咛了她兩句，披上雨衣漸行漸遠。
感覺百無聊賴的趙小妞不知道幹些什麽好，靠着座位胡思亂想的功夫，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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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養傷的這幾個月，卓鶴幾乎就沒有離開過松川會的大門。
身居牢籠，至親仇恨難報，外面的世界對他而言，并不剩下什麽吸引力了。
但就和年少時總是因為紫薇做出傻事一樣，這回小面癱君沉思過後，還是飛快的換了便裝，拿着車鑰匙出了門。
雖然傭人們不會對主人出言阻止，但是跑去告訴表舅是免不了的。
與其多費唇舌，倒不如先斬後奏來的方便。
打定主意的卓鶴沒用多久，就将車駛出了東京市區，直奔被大雨不停沖刷着的高速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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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睡在夢中的紫薇是被忽然的晃動驚醒的，她還沒反應過來就睜開眼，因為頭暈目眩的感覺非常惡心。
采訪車前面堆着的零碎東西噼裏啪啦的掉在地上，車窗外不停地傳來什麽東西倒塌的悶響。
獨自躲在密閉的空間裏，不知道真實情況，說不害怕那定然是騙人。
她慌張地的扶住前面座椅靠背，待到幾秒後周身平息，才擡起頭。
自從到達福島附近，餘震就沒停止過。
暫時安全的格格大人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擔心自己，而是擔心那兩個去拍廢墟的同事，因此并未多加考慮，直接披上雨衣下了車。
原來應該是很繁華的街道，現在卻已都成為過往。
趙紫薇眯着眼睛在雨中努力的辨認着方向，大聲呼喊：“南哥！小李子！你們在哪兒？！”
身邊偶爾跑過的日本人只留下了不解的眼神。
不會受傷了吧？
着急的紫薇抹掉臉上的雨水，朝前邊跑邊叫。
根本是毫無防備的剎那，餘震又發生了。
紫薇被地上的廢石絆了個趔趄，一下摔倒在及膝的積水中，慌亂掙紮未果，完全沒注意頭頂在風中狂晃的廣告牌，已經失去了最後的束縛。
——
等到卓鶴趕至中國記者站附近時，黑夜早已籠罩住了這片飽受苦難的土地。
他不想節外生枝，就到松川會的救援點要了身制服匆匆換上，帶好口罩才前往聞訊。
“趙紫薇？還沒回來，請問你找她有什麽事嗎？”有個抱了滿懷文件材料的妹子被拉住後滿臉疑惑。
卓鶴随便用日語說了句：“她把東西忘在發布會場，服務員說是她留下的。”
記者妹子恍然：“哦，謝謝，那你交給我就好。”
卓鶴做這種事從來都滴水不漏，立即把個假冒的文件夾遞上，借口匆匆離去。
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別人都拼了命的躲避災難，她不僅不小心自己，還總是沒頭沒腦的迎面而上。
站在瓢潑大雨中的卓鶴四下環顧，終于還是因着止不住的擔憂，坐回轎車裏想繼續尋找。
可惜這會兒功夫，記者站的積水也漲了上來。
性能再優越的車子也不得不熄了火。
從來都不溫不火的卓鶴頃刻用力砸了下方向盤，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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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不知何處的災後街道已經徹底漆黑。
孤零零的采訪車被水淹了一半，若不是上面的中國國旗被手電照出了血紅色，還真的不容易被發現。
“少爺，是不是這個？”陪着卓鶴來尋人的松川會救援隊隊員大喊問道。
時間已過淩晨兩點，恐怕記者站也該亂作一團。
卓鶴淌着水沖了過來，努力拉車門卻因為阻力而難以撼動，只好回答：“也許是，看看附近有沒有人？”
“好的。”隊員立刻叫着夥伴朝前面因為完全坍塌的街區去了。
卓鶴自己更不可能歇息，他俊美的臉早已因為剛剛看到的屍體和傷患而陰沉至極，努力的朝前走的時候，終于出了聲音：“紫薇！趙紫薇！”
這個名字，即便是高中在一起時也沒好好的叫過。
可是這些年卻在心裏念了千百遍。
不願去重逢，唯一的理由就是不希望她因為盲目的感情，陪着自己堕入沒有出口的地獄。
但倘若現在有可能會目睹這丫頭失去生命，卓鶴寧願将什麽都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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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廣告牌砸中後背和頭部的紫薇當場昏迷，中途醒過兩次，都是因為冰冷的雨水滿過脖頸。
她的意識由于失血而相當模糊，卻憑借求生的本能，而努力的趴到了亂石的高處，像個破敗的布娃娃半泡在水中，冷到不剩任何知覺。
就在卓鶴剛開始發現她的剎那，真的以為這丫頭死掉了。
頭腦空白的摸到微弱的脈搏，才努力将其拉起，拍了拍臉呼喚：“紫薇！”
趙紫薇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
她看到個戴着口罩的人在完全黑暗的地方濕噠噠的瞧着自己，狼狽如厲鬼，只有雙眸裏透着微弱的光。
想說話，根本提不起氣。
這不會是在做夢吧？
自己已經挂了嗎？
趙紫薇糊裏糊塗的想着，又失力的閉了目。
長長的睫毛挂滿肮髒的雨水，嘴唇只剩下蒼白，看起來真的和壞掉了似的不剩半點生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