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昭和錦鯉
車子緩緩駛入某個半山小區的坡道。
沿着郁郁蔥蔥的道路開了十來分鐘,見到一排緩坡上的房屋,霍一鳴打着方向盤開始倒車入庫。
一棟別致的中式別墅,有點青瓦白牆的徽派風格,屋邊栽着幾株羅漢松。透過刷了白漆的鐵栅欄可以看見前庭小小的池塘,水聲叮咚,水面浮着碧綠的蓮葉。
蔣容在霍一鳴的示意下下了車,跟在他身後推開鐵栅欄進了庭院。
一樓側邊是正面落地玻璃牆,裏面透出橘黃色的燈光,應是有人在家。霍一鳴熟門熟路地走了幾步繞過去按下門鈴。
“哎!”
随着一聲清脆的應答,屋裏傳來木屐踢動的聲響,一位圍着披肩的中年女士拉開落地玻璃門探出頭來。
“方姨。”
“一鳴?你怎麽來了?”被稱作方姨的女士一臉笑容,難掩驚喜,“也不先給我打個電話!”
“突然有點事。”
霍一鳴邁着大長腿從池塘裏的石塊跨過去。
“我說你這孩子,怎麽總是不走正門。”方姨看起來慈眉善目的,皮膚保養得很好,看得出來年輕時是個美人,看霍一鳴這樣過來,嗔怪道,“到時候不小心跌下去。”
霍一鳴無所謂地勾了勾唇角,回身伸手扶了一把小心翼翼踩上石塊的蔣容。
“沒事的,我……”蔣容還想說可以自己走過去,話沒說完,高跟鞋就滑了一下,差點把腳給崴了。
她默默地抓緊了他的手臂。
“這位小姐是?”方姨捂着上揚的嘴角地迎上前去,拍了拍霍一鳴的肩膀,擠着眼睛打趣道:“謝天謝地,多少年了,你這孩子可終于開竅了,會帶姑娘家回來給方姨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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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一鳴平聲道:“你別吓到人,這是我大學師妹。”
蔣容微微尴尬地問好:”阿姨好,我叫蔣容。”
“好好好,”方姨笑眯眯地看着蔣容,熱情地去拉她的手,“師妹好,師妹好,同一個學校出來,大家知根知底的,別的不着急,先慢慢相處一陣子嘛,方姨懂的。”
蔣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霍一鳴。
“方姨。”
霍一鳴無奈地提醒道。
“來來來,蔣姑娘是吧?咱們進屋說,進屋說。”
方姨直接越過霍一鳴,拉着蔣容往屋裏走。
蔣容求救似的望了霍一鳴一眼,霍一鳴給了她一個眼神,然後指着方姨,輕輕搖了搖頭,跟在她們後面走了進去。
屋子裝潢是傳統的中式設計風格,桌椅、屏風、立櫃等,都是木制家具,古色古香,十分風雅。
“叔叔呢?”
霍一鳴環顧一周,問道。
“帶樂樂出去遛彎了,還得要半個鐘頭才會回來。”方姨一邊回答一邊拉着蔣容在沙發上坐下來,端詳着蔣容的面容,不住地稱贊道:“唉喲,小姑娘長得真好,水靈水靈的,一看就是有福氣的。”
面對長輩,蔣容也不好說什麽,只能一直維持着禮貌的笑。
霍一鳴估計也是沒轍,對蔣容說了一句:“蔣小姐,抱歉,方姨說話就這樣,你不用在意。”
“說什麽呢,你這孩子,這麽大個人還欠訓啊?”方姨瞪他。
“我帶她過來看傷,”霍一鳴轉移話題,說:“她弄傷肩膀,又不肯去醫院。”
“傷哪裏了?我看看,怎麽不早說呀!”
“其實沒那麽嚴重……”
都到這個地步了,蔣容還想着能不能逃過一劫。
然而方姨已經開始皺着眉頭摸她的肩膀了,“小姑娘,你把衣服捋起來讓我看看傷着哪裏了?”
“……好。”
蔣容看着她溢于言表的擔憂,拒絕不過,只好死心應道,開始解襯衫的紐扣。
“你們慢慢,我出去喂魚。”
霍一鳴突抓起茶幾上的一罐魚飼料,拉開落地門。
……
靠,被方姨軟聲軟語地一頓催促,她都忘了還有個大男人坐在這裏了。
蔣容後知後覺地漲紅了臉,手指停在第二顆紐扣上不知該不該繼續。
方姨也才反應過來,捂着嘴笑着看了,解圍道:“都怪我太着急,姑娘我們進裏屋去吧。”
蔣容熱着臉點點頭。
跟着方姨進了一樓一間客房把襯衫半脫了。
“唉喲,姑娘你這是被什麽東西打到了?腫了這麽大一片,虧你忍得住這疼。”方姨皺着眉頭查看。
“吃飯的時候服務員不小心把玻璃瓶弄翻了,我剛好被打到。”
“霍一鳴這個臭小子,也不知道護着你一些,反應這麽慢?”方姨軟軟地罵了一句。
“啊,”蔣容連忙擺手,“不關霍先生的事,是意外,大家都沒反應過來。”
“現在我幫你瞧瞧有沒有傷到骨頭,要是傷到骨頭我還是建議你要到醫院去照個片子,身體的事情可馬虎不得。”方姨一手拉直她的胳膊,道:“我手勁兒大,可能會有點疼,姑娘你要忍着一些。”
蔣容咬着牙點了點頭。
方姨熟練地來回摸了摸她的骨頭,确定沒有脫臼錯位後才停下手勢。
蔣容白着一張臉,忍得眼淚汪汪的。
“幸好沒有什麽大問題,就是內出血而已,我先幫你做冷敷處理,上點兒藥,過兩天你過來,我再幫你熱敷散瘀。”
蔣容一聽過兩天還要過來這話,還想禮貌婉拒一下,方姨已經自顧自地走出房間拿冰袋去了。
冰敷的過程當真不好受,一大包冰塊貼在皮膚上,起初還覺得疼痛有所舒緩,過了幾分鐘就覺得不是舒緩,而是失去知覺。冰敷完一陣子,方姨又給她擦了一層藥油,那味道很刺鼻,蔣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方姨一邊擰着藥油一邊笑着看她。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要袖子印了印眼淚,慢慢地整理衣服。
“你跟一鳴小時候真是一模一樣。”
“嗯?”蔣容不解。
方姨指了指門外,“一鳴小時候調皮得緊,一天裏上樹爬坡,翻山倒海的,不整得渾身泥巴都不肯回家。”
蔣容腦海裏浮起那副面癱表情,怎麽也沒辦法把方姨描述中的形象跟她接觸的霍一鳴聯系起來。
不過也是,人嘛,經過那麽多年,性格多多少少總會變。
“他左手脫臼了好幾次,都是我給他接回去的,”方姨回憶起什麽,笑道:“給他正骨的時候他就是你剛才那副模樣,疼得緊,偏偏不吭聲,憋得自己淚汪汪的。”
蔣容摸着自己被冰得沒了知覺的皮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哎呀,對了,你先不要急着穿衣服,我剛才給你在我女兒房裏找了件新的背心,剛擦了藥油,你穿着晾一晾,別剛擦好沒一會兒就給蹭幹淨了。”
“好,謝謝阿姨。”蔣容說。
“對了,”方姨把背心遞過她,捂着嘴笑道:“你剛才穿的襯衫是一鳴的吧?那件還是我給他買的呢。”
蔣容驚了驚,急忙解釋:“阿姨,我們不是……”
“哈哈哈,好好好,不逗你玩了,看你緊張的,是你弄髒了衣服他借給你的吧,我知道的,知道的。”方姨笑着擺擺手,“我剛才煮了綠豆湯,姑娘你等等我給你舀一碗當宵夜,下火消腫的。”
“阿姨不用了,”蔣容有些擋不住媽媽級人物的熱情,“太麻煩您了。”
“嗐,麻煩什麽呀,我一天到頭的就閑得沒幹幾件事,姑娘你不要拘謹,到外面客廳歇着等等就好。”
“阿姨真的不用!阿姨、阿姨……”
蔣容手還定在空中,默默地嘆了口氣。
……算了,吃就吃吧。
……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蔣容套上方姨給的背心,走出了房間。
客廳裏沒人,方姨在廚房裏忙活,霍一鳴在庭院裏的池塘邊喂魚。
蔣容想了想,走了過去,倚在落地窗邊看他的背影。
霍一鳴似有察覺,回頭看了一眼。
蔣容苦笑着沖他擺了擺手。
霍一鳴把飼料蓋子随意蓋上,擱在池塘邊,然後慢慢站起身來。
“感覺怎麽樣?”
蔣容沒有看他的眼睛,手指摩挲着門框的一小塊突起的金屬,說:“……挺疼的。”
“骨頭,沒弄傷吧?”
“沒有,”蔣容搖頭,“就是皮下出血。”
“其實去醫院照個片子看看最好,不過……”霍一鳴看她一眼,沒繼續說下去,“你回去這兩天記得自己也要上藥。”
“嗯。”
蔣容抱着肩膀走近池塘。
池塘裏一群肥碩的錦鯉,安靜地游來游去。
霍一鳴沒說話,像是在看她肩膀的傷處。
蔣容有點害羞地藏了藏,說:“我皮膚容易顯印,輕輕磕一下都又紅又紫的,怪吓人的吧?”
霍一鳴垂下眼睛,道:“以後多注意。”
蔣容蹲下身來看魚。
這群錦鯉養得太好,全是墨質底色,紅、白花紋點綴,尾鳍還有濃淡不一的墨色,成群結隊地在水裏來來去去,顯得華麗而矯健。
“真漂亮,”蔣容不禁贊嘆了一句,“阿姨好心思。”
霍一鳴也蹲下身來,說:“是叔叔養的,平日護理得好。”
蔣容用手指在水面上随着一尾錦鯉的去向畫了朵花紋,随口道:“看起來每一條的花色都長得好像,應該是同樣的品種吧?”
另一尾錦鯉輕輕滑過她的手指。
“昭和三色,也稱昭和。”
霍一鳴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又沉又穩。
“聽起來像是日本傳過來的品種,”蔣容看他,“想不到霍先生對這個還有研究。”
“我小時候問過叔叔同樣的問題。”
霍一鳴背着光,看不清是不是在笑,“後來才知道,方姨的閨名也叫昭和。”
蔣容歪着頭看了看他,又把視線轉到水中游弋的錦鯉,笑道:“真浪漫。”
今夜月色很好,浮雲飄過時,月光打在水面上會發着粼粼的波光,晃着人的眼睛,仿佛整個世界都泛着靜谧的藍。
蔣容手肘撐在膝蓋上,托着腮發呆。
霍一鳴突然伸手撈了一下她散下來的長發。
“嗯?”蔣容條件反射地回頭。
“重新紮一下頭發吧,沾到藥油了。”霍一鳴淡淡道。
“啊,”蔣容這才回過神來,急忙伸手挽住散落的頭發,“好。”
把松松垮垮的橡皮筋扯下來,嘗試舉起還被冰得沒有知覺的左肩,蔣容感覺自己好像又要不自覺地飙生理性眼淚了。
“我幫你。”
蔣容因為疼還蹙着眉,聞言回頭看他。
霍一鳴抿了抿嘴唇,又補了一句,“如果蔣小姐不介意的話。”
……
這句話,說介意不是,說不介意也不是。
蔣容用手扶着,慢慢放下胳膊,憋了半晌,才道:“麻煩霍先生了。”
霍一鳴的手指很修長,動作稍顯笨拙地握住她披下來的長發,一手從蔣容的手腕上取下了橡皮筋。
溫熱的指尖觸到她冰涼的手腕皮膚,有種陌生的熱。
有時指尖不經意蹭過她的後頸,癢癢的,蔣容忍不住縮了縮。
“別動。”
他低沉的嗓音在耳後響起,輕輕地固定住她的腦袋。
蔣容默默深呼吸了一口氣。
大概用了一分鐘,霍一鳴簡簡單單地幫她把頭發攏了起來,用橡皮筋固定好,撥到她沒有受傷的那一邊肩膀去。
“謝謝。”
蔣容摸着自己腦後明顯沒有梳順,還毛毛躁躁的頭發,不自覺地咬了咬嘴唇。
霍一鳴将雙掌□□褲袋裏,輕輕咳了一聲,沒說話。
“你們兩個,跑哪裏說悄悄話去啦?”屋裏傳來方姨的高聲招呼,“綠豆湯弄好了,快進來嘗嘗我的手藝。”
聞言,霍一鳴往後退一步,別開臉,說:“進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