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續命
蕭韶見過各種各樣的美人,自以對美人已能淡然視之,無論是皮相還是性情抑或是氣韻都很難再讓他有眼前一亮之感了。第一眼見到白芷仍是吸引到了,叫住人之後蕭韶鬼使神差地來了一句:“我看姑娘有些眼熟。”
白芷聽了這句仿佛被雷劈到了,腦子裏閃過“這個妹妹我見過”,頓時想打人。【裝逼遭雷劈啊,非得拖着兩頭老虎進一回城裝一回逼,老子遭雷劈了,這個蕭韶就是老子的天雷。】
蕭韶畢竟是個見過世面的公子,居然能夠無縫銜接出下一句:“聽聞姑娘為民除害降伏猛虎,實在令人佩服。不知姑娘師承何人?”
“我不接受審問。”微一颔首,擡腳就往後院走。
“姑娘且慢。在下略備薄酒,不知可否請姑娘移步?”
白芷邁步抛下一個字:“否。”
蕭韶看她真的不按牌理出牌而不是欲擒故縱,道:“在下有位朋友苦病久矣,幾個月來訪遍名醫也未有起色,聽聞姑娘是當世國手,想請姑娘……”
白芷已轉過身來:“什麽樣的病?人在哪裏?”
蕭韶一怔:“頭疼、耳鳴,人在仁濟堂。”
“頭疼是最難治的诶,”白芷想了一下,“等一下我取個藥箱就過去。”
“車馬已經備下了,姑娘要取什麽?仁濟堂種種藥材都是齊全的。”
“一刻後,門口見。”白芷說完便拽着內掌櫃去後院,讓她把午飯送過來。飯來了,她剛好裝束停當,花十分鐘扒完了飯,提起藥箱回到大堂,正好一刻鐘。
蕭韶也還在堂裏站着等,臉上沒有絲毫的不耐,心裏卻覺得有趣得緊。見白芷來了,他邀白芷上車,自己卻翻身上馬,侍衛們一言不發腳步整齊地跟在後面。
仁濟堂很快到了,白芷提着藥箱進了兩重門,在一間偏房裏看到了病人。三十歲上下的一個男子,胡茬幾天沒刮過了,一臉的焦躁之态,腦門上挂着冷汗在屋子裏暴走,雙手極力忍耐還是控制不住地捶打桌面、床板,打完似乎覺得應該克制,盡力放下手,沒幾秒鐘又擡起來捶打自己的腦袋。
旁邊一個年輕女子努力拉着他:“大哥,你別打你自己了!啊,公子來了。”兩人一齊給蕭韶抱拳。
蕭韶說:“人我請到了,你們先忍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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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一邊按住病人的手,一邊說:“是周大夫來了嗎?求您治好我哥哥。”
白芷的眼珠左右橫掃,心說,周大夫?口上卻說:“先摸個脈吧,這樣看不出什麽來。”
女子說:“這樣已有一些時日了,說是總聽到耳朵邊有蟲鳴,又說有蛾子翅膀扇動的聲音,所有的大夫都說沒有毛病。”
白芷依次摸了寸關尺,又換了一只手,倒過來兩三回,戴上薄手套将人頭摸了一回,最後将此人腦袋側放在了桌了上,扯着耳朵将兩只耳孔檢查一回,以一根細長的竹簽放入耳內輕輕拔動,手下的病人突然大叫起來。白芷手一松:“右耳,拿點菜油來,漏進去。”
不多時随着菜油流出來兩只蟲子。白芷啧了一聲:“誰耳朵裏有這玩藝兒都得暴躁得想殺人。噪聲污染,大殺器啊。”
雖有蕭韶在場,屋裏還是聽到了一陣松氣的聲音,這種非藥石的治病手法大家還是喜聞樂見的。
病人與女子一齊施禮:“有勞大夫。”又謝蕭韶給請了好大夫。
蕭韶對白芷道:“蕭正自幼伴我長大,與我情同手足,今番多謝姑娘了。在下略備薄禮,還望姑娘笑納。”
白芷不動聲色地道:“禮就不用了,以前只聽過沒見過這種病,我也算開了眼了。告辭。”
蕭韶又叫住她,指着泡在油裏的兩只蟲子問:“那以姑娘之見,這是蠱蟲嗎?”
白芷露出很感興趣的樣子:“這是普通的蟲子,屋舍常打掃、床鋪常拆洗、不要睡在潮濕的地方,也不要随便往草地上躺,總之注意一點就能避免很多麻煩了。世上真有蠱蟲嗎?”
蕭韶點點頭。白芷問道:“告訴我哪裏能見到,診金就免了,怎麽樣?”蕭韶道:“西南,十萬大山裏,姑娘要南下嗎?”
“先把這裏的事了結再說。唔,這樣吧,他身上有不少暗傷,看這兒藥挺齊全的你們自己調治也行。不過,你要是能再跟我說些罕見的病症之類,他的調理方子我包了,明天我還來,再送一份我新制出來的藥。你們要是能為我解惑,我看你這周圍有暗傷的人不少,我都可以試試。”
蕭正的妹妹一臉的急切,蕭正則說:“公子,我們還要回去……”
蕭韶卻說:“無妨。姑娘,蕭正的身體果然有暗傷嗎?”
“看着健壯,能湊齊這麽多傷也是難得,我還挺有興趣的。也不用太急,你們先留七天?一個療程。有效之後要再換新方子,我開給你們,你們自己煎着吃。”說完提筆寫了個方子交給蕭正的妹妹:“小姐姐,怎麽稱呼呀?”
哥哥病好了,蕭琦的心情也好了,聽到小姐姐也是樂了,笑道:“我叫蕭琦,玉字旁,奇特的奇。”白芷往她腕上一按,擡手又寫了幾筆:“小姐姐笑起來好看,送你的。”左眼pika眨眨,将箱子一裝提起來便走。
這天下午,白芷熬藥的時候都帶着點笑意。釣魚比上趕着送菜有意思多了,蕭琦知道自己是安州的周大夫也不算太奇怪,畢竟這個年紀的醫瘋子并不多。等天暖了,還是南下去見識一下蠱蟲為好。
白芷第二天再去仁濟堂,仁濟堂上下對她的态度便很客氣了。蕭正刮了胡子換了身新衣服,是個幹淨體面的模樣,蕭琦就是笑盈盈的,蕭家兄妹應該是随主人姓的家臣——關系很親密的那一種。蕭韶還是身後有捧香的、身邊有保镖的,态度也沒有受到昨天被白芷冷遇的影響,還是那麽的溫和有禮。
寒暄、複診畢,蕭琦悄悄地将白芷拉到一邊:“那個香膏我連夜調了,比家裏的面脂都好用,謝謝大夫。”白芷笑道:“好用就行。”蕭琦這才又悄悄地說:“那個,大夫,你怎麽對我們公子不理不睬的呀?”白芷道:“他又不找我看病,理他幹什麽?”蕭琦頭回聽到這種高論,小聲說:“那,那客客氣氣多說兩句話也沒什麽呀。我常年替公子攔桃花,頭回見不理他的。”
“小姐姐,我是要吃飯的呀。”
蕭琦低笑兩聲,問道:“那現在不急着吃飯吧?”
白芷笑開了:“哈哈哈哈,吃飯和吃飯不一樣呀。我要不去學吃飯的手藝,就吃不上飯啦。”
蕭琦道:“你騙我,你這本事到哪裏都要供奉最好的席面。先吃這裏幾餐飯,看合不合口,怎麽樣?”
白芷笑了:“那好吧,先看令兄,他身體裏是不是有沒起出來的銅鐵碎片?”
“诶?他中過多少次暗器了,都起出來了呀?”蕭琦跳了起來,“那咱們去看看吧。”
半個時辰後,白芷低頭給蕭正縫腿,蕭韶與蕭琦看着銅盆裏一枚鐵砂發呆。白芷道:“縫好了,付診金吧,給我說說經脈、運氣。”仿佛是一個拿着人皮版九陰真經的梅超風慈祥地望着郭靖。
白芷問的都是很基礎的問題,自白微教了她幾十天之後,她再也沒有得到任何的培訓,許多疑惑也無人解答,此時不問更待何時?更不會引起別人的疑心。
蕭韶也很滿意,白芷的态度越來越好,美女的脾氣會被最大限度容忍,可誰也不想天天受氣。兩人甚至一起登上了鐘樓,佳人在側,蕭韶吸了滿肺帶着微甜雪味的空氣,心情頗佳。
四下無人,白芷送了他一瓶藥:“新熬出來的,有用。”蕭韶一看,瓶子上寫着“續命膠”三個字,笑道:“是能救命的東西了。”白芷道:“有什麽親近的人需要用它就用,不要吝啬,藥這個東西放久了就會失效,存到最後就變成一堆藥渣了。世上沒有一種藥能包治百病,這個是重傷時用的,別用錯了。”蕭韶笑道:“好。我是真覺得姑娘有些眼熟,果然是不曾見過面嗎?”
白芷歪頭看了他一陣兒,笑着搖頭。
蕭韶心道,應該不是什麽重要的人,否則早該想起來了。将此事放下不提。七日後,蕭韶又不急着走了,他的手下口上不說,心裏也是歡喜得緊。顧、蕭兩家都有極好的大夫卻不是每個人都能享受到他們的醫治的,白芷醫術不比家裏養的大夫差,又肯見人按兩把脈,也不用付奇怪的代價,只是講一些基本的武功的知識,或是經脈、運氣,或是家族裏人人都知道的八卦,也就可以了。
白芷的收獲也就從這裏來。問武學方面的問題從來都是直接問,都是基礎的,這些人開心了就容易說深。有兩個活潑的人給她展示了點穴止血,蕭琦見她有興趣,也稍露兩手,白芷從中學到不少。
問八卦就需要引導,。蕭韶的二舅全家死得只剩一個女兒,不過一波帶走了顧郁洲兩個徒弟全家的命。蕭韶大舅顧熙宮是內定的繼承人,不過練功出了岔子,有點壓不住下面,顧郁洲的兒子、徒弟們分了幾派在明争暗鬥,好在顧郁洲還能控制得場面。老爺子也是老風流,最近又寵上個年輕的姨娘,放出風去,明年要陪着小姨娘回鄉省親。蕭韶他娘目前是騎牆觀望,因為蕭家自己也不大安寧。蕭韶他爹死得早,幾個叔叔又在壯年。
白芷問了顧郁洲的年紀,得知快到七十歲的時候,心道:那是得開始争家産了。
年前半個月,蕭韶不走不行了,白芷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一個高興又送了他們些金創藥。蕭韶終究沒能想起來在哪兒見過白芷,也沒能把白芷延攬到自家,帶着遺憾離開了,臨行還說:“姑娘要是改變了心意,蕭家随時歡迎。”
白芷笑而不語。心道,等下回見面的時候,估計你就不這麽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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綏遠的雪化得晚,到春二月的時候還沒有回暖的意思,白芷清點行李,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大清早出了城,将驢系在路邊一棵禿樹上,抖開件帶兜帽的鬥篷将帶個人罩成個青色的影子,施展開輕功急速掠回。從城牆無人的地方攀上去,縱上鐘樓,人與天地融為一色,站着又等了一刻,兩只鴿子一前一後從城裏向西南飛出,白芷将兩枚石子扣在手心,飛身追了上去。眼見兩只飛出了城,曲指彈出石子将鴿子擊落,幾下起落追到,落地将兩只鴿子撿了起來。
兩只鴿子的腳上都帶着竹管,取出來一看,內容差不多——周大夫動身南下。包打聽和蕭韶好像都挺關心她的。
牽了驢,一路到下一個驿站,白芷又買了匹馬開始練習,雖不得要領走得慢,倒也漸漸有了一點策馬江湖的意味。晚間在一處野店停留,喊老板把鴿子炖湯,竹筒和紙條都被她扔到竈裏燒了。
此後一路她不再作停留,也不去給人看病了,特意繞過了安州附近,一口氣狂奔兩千裏。暮春三月,循着信息混進了一個雜居的寨子,搖着鈴铛給人看病。三月末,白芷便跟着當地一個老婦人開始學養蠱蟲了。老婦人的腰上挂着個銅鈴,□□用棉花塞住,人們都叫她銅鈴婆婆。
在緩遠的時候,蕭琦曾問她,養蠱的人戒心都很重,她要怎麽才能學到?不如借蕭家的關系。白芷同時搖頭不說話,其實說穿了也不過是“故伎重施”而已,只要自己足夠優秀,總能吸引到同樣優秀的人注目,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白芷原本是不相信有什麽“蠱”的存在,尤其是“情蠱”,一準是渣男出軌的借口。直到親眼見到真的有這種東西,才再次意識到:【原來真的有啊!】更要命的是,她玩蟲子居然玩出了心得,記錄生長周期、總結飼養方法、研究雜交品種、如果不是還有病人上門,她差點把配藥診脈的方法放一邊專心養蟲子毒物了。
教她養蠱的老婦人對白芷也充滿了好奇,乍看起來白芷只有“刻苦”,然而只要半月不見,你就會發現從來不知道刻苦能夠有這樣的進步。白芷不藏私,種種靈藥說用就用,不管你是乞丐還是頭人,發現有人偷學,她把人叫過來認真的教。純然只為學習、傳播醫術而來。
她與寨裏的女人們聊天,跟着她們學織布,學采茶,幫她們與商人砍價,做她唯一拿手的菜——煮骨頭湯,因為只需要煮就可以了。然後被笑,她們拿來臘肉,給她做飯。
誰都不知道白芷心裏的不安,小寨一片詳和。七月末,小寨忽然來了一群人,擡着一只棺材,默默地放到銅鈴婆婆的門前。白芷還以為是自己治的人沒治好被人鬧上門,正躊躇時,銅鈴婆婆拄杖出來了看了一眼,道:“不省心的東西!”
轉頭便走,白芷追了進去,怎麽問銅鈴婆婆也不開門。白芷只得出來問來人,來人道:“是被練長風所害。”白芷問:“那是誰?”
練長風是依附顧氏的客卿,棺材裏的是銅鈴婆婆的親孫子。
白芷與鄰居先把靈堂設起來,待人入土,卷了個包袱将養了一半的蟲子交給銅鈴婆婆:“您幫我照看一下,我去去就來。”
銅鈴婆婆冷冷地說:“好好當你的大夫,別找死。”
白芷道:“大夫本來就是要走四方的,是我走的時候了。”
“蟲子還沒孵出來你就走?”
“嗯吶!”
“死了別送回來!”
“嗳,一定送回來,就怕您不肯埋,那就扔山上喂鷹吧。”白芷笑笑,将鋪蓋卷、衣服都留下,只帶着藥箱與短刀暗器,再次開始了狂奔。
蕭家人說過,八月初六至初十,顧郁洲要陪新寵去省親,那是一個山清水秀的小城,城中一汪碧波,離這裏三百裏,今天是八月初四。
是理清一切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