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記

第23章 【同份感情】

作者有話要說：

葉蘭陵端坐在洞口，望着洞外“嘀嗒”不停的雨勢出神。洞內，吉如連守在邕的身邊，時不時擡手拭去邕額頭上的汗水。燃燒的木堆“噼啪”作響，一瞬間，這天地仿佛只有燒裂聲與墜雨聲。

葉蘭陵仰起頭，看着無數尖針般的雨傾盆而下，狠狠地砸在地面上，原先的坑坑窪窪全被積流成溪的雨水沖洗平整。

我是真的……葉蘭陵慢慢閉上雙眼。還記得六歲那年進入XD，第一個搭檔就是傑魯，以後的很多年，每當傑魯回憶着那次相遇，他總是愛戀又無奈地對我說：這是上天賜給我的一見鐘情。而我卻一直不明白，以前不明白，以為以後也不會明白。也許，我只是不想去明白。那個沒有任何信仰的傑魯，竟然會相信上天。或許，他只是給自己一個理由，不得不信而已。然而，我卻不能回應他任何，我厭惡虛僞、欺騙。從小別人對我說，這個世界是美好的。我相信了。後來，我發現，自己有多麽天真、愚蠢。是的，我不愛傑魯，從第一眼開始，我就只當他是同伴，XD第七小組的搭檔。我不愛他，也不會愛任何人，茫茫世界，我連自己都不愛，哪有資格愛別人。

葉蘭陵低下頭，垂下眼簾，神情黯然。我以為會一直這樣活下去，直到這為時不久的生命結束。自己獨自一人面對死亡的來臨，閉上眼看着孑然一身的自己，匆匆走世一遭，匆匆一人離去。沒有牽挂，沒有留戀，沒有可以回憶的東西。這就是我給自己安排的葬禮。可是，這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葉蘭陵彎起腰，環抱着屈起的膝蓋。我竟然會喜歡他，一個相識短暫的古代人。從察覺這種心情的存在，到确認這種感情的真實，最驚訝的莫過于自己。一個相識數月的人，幾乎不了解的人，一個古代人，如果說這些都能理解，但他是男人啊，我竟然會喜歡上一個男人！葉蘭陵将臉深埋進衣袖之中。雖說自己并不反對同性之愛，但他會理解嗎？他能接受嗎？

葉蘭陵苦澀地搖搖頭。原來喜歡上一個人真的會對對方抱有欲加的期望，希望他也喜歡上自己，希望他像自己這般期望自己。他……他應該不會接受吧，吉如連和他相處的時間肯定不短，他都沒有感覺，可能在他的觀念中根本不存在同性之戀，要不然面對可愛直率的吉如連，他怎麽會無動于衷。

啊~~~葉蘭陵狠狠地扯着自己的長發。自己怎麽會變得如此胡思亂想，當下最重要的是讓邕醒來，自己一個人在這邊苦惱，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真是太沒出息，太窩囊了！

驀地，一只手輕輕搭上葉蘭陵的肩膀，他擡起頭，看見吉如連挨着坐下。

“謝謝你救了巴大哥。”吉如連随手撿起一旁的小石子，無意識地在地上亂畫。

“不用謝。”葉蘭陵收回混亂的思想，看着吉如連憂心忡忡的臉。

“原諒我以前總是對你大吼大叫，還出言傷害你，其實我……”吉如連想說什麽，卻戛然而止，他拿着小石子不停地挖着一個土坑。

葉蘭陵見吉如連欲言又止的模樣，心裏閃過一陣心疼。也許這個少年從來沒有痛快地暢言自己心中的那份感情吧，他一個人獨自承受着，每天望着他，卻從來沒在他的眼中見過自己，那種單思的苦楚……葉蘭陵有些苦澀地笑笑，也許以後自己也會這樣，只是看着他就夠了，不過自己的命程已經不久，而吉如連卻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大概，這是我唯一比他幸運的地方。

“八歲那年，哥哥正要趕去宇文府赴宴，我死纏爛打地跟着一塊去。到了府中，我四處亂竄，無意中遇見獨自練劍的巴大哥。我躲在牆角，偷偷看了他一個下午。那時，我就在想，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從那時起，我努力跟着哥哥學武藝，只是為了将來能幫上巴大哥的忙，能讓他看我一眼。”吉如連擡起頭，側目，看着微微蹙眉的葉蘭陵，很意外地他沒有見到任何蔑視與鄙夷，也不知他是否明白我在說些什麽。

“知道我為何喊他巴大哥嗎？”吉如連淺淺一笑，接着說道，“我第一次見哥哥寫他的名字，我嫌這個字難認又拗口，所以擅自改成了‘巴大哥’。還記得當時在場的哥哥、直和玉汶羨都極力反對，他們恐吓我說會被邕抓起來砍頭。但我還是抱着一丁點兒的期望，當着邕的面喊出‘巴大哥’。還記得當時他只是皺了下眉頭，并未取締大怒，所以我就一直這麽喊他。每次喊着‘巴大哥’，心裏總是很開心，因為這個名字只屬于我，滿足了我這個小小的虛榮心。”

葉蘭陵聽着吉如連的回憶，卻并未沉溺其中，他察覺出了當中的一些端倪，“吉兄弟……”

“叫我小如吧，我呢就随沈寧那小鬼頭喊你葉哥哥。嘻嘻，這樣比較親切呢。”

“恩，小如。”聽到吉如連提起沈寧，葉蘭陵不由擔心寧兒這些日子過得如何，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希望能早些找到玄燻蓮，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你剛才說你哥哥和直、玉大人都相識，那為何邕曾經還懷疑我是你哥哥？難道邕不認識你哥哥嗎？”

“這個……說起來比較複雜。”吉如連捏起那顆小石頭，“我哥哥是宇文直在江湖中的拜把兄弟，他們有什麽事都不會驚動巴大哥的。”

“驚動？”葉蘭陵更加疑惑，“你剛才說會被邕抓起來砍頭？現在的官員臣子能私自處人以極刑嗎？”

“這……”吉如連盯着葉蘭陵，好一會兒，他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塵土，“這是我說話的方式，我啊比較喜歡誇大其詞，嘻嘻。”說完，吉如連往洞內走去，俯下身照顧起昏迷未醒的邕。

忽然，還在疑惑不解的葉蘭陵聽聞吉如連的驚呼。

“葉……葉哥哥，你快點來！”吉如連顫抖的聲音在洞內回蕩，幹幹冷冷，叫人心起懼怕。

葉蘭陵回頭，一股強烈的不安随之襲來。他瞅見邕開先只是淤青發黑的手掌，此時卻可怖地流出血來，觸目驚心。葉蘭陵驚恐地站起身，跌坐在邕的身邊，想伸手止住血流，卻不知傷口在哪兒。他不是被撞傷了嗎？是淤血啊，為什麽現在會整個右手溢出血來。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驀地，葉蘭陵脫下自己的麻色外衫，使勁扯裂衣服，把臨時扯成的布條纏上邕的手。

吉如連像被吓住，一聲不吭地坐在地上，看着雙手不斷打抖的葉蘭陵，将一層又一層的布條綁上邕的右手。這樣的傷他從未見過，這根本不是正常的傷口。現在回過神仔細想想，剛才的巨大怪物也絕對不是世間的生靈，難道這兒真如傳言所說是天上神仙出沒的地方？那為何會有如此兇殘的怪物？對了，還有當時葉蘭陵手裏拿着的那個奇怪又厲害的東西，那絕對不是這個世界的東西，難道他真的是神仙嗎？所以才會想出前所未有的辦法來躍過大溝壑。如果他真是神仙，那他一定能救巴大哥。他必須是神仙，他是星啊，是我們流傳幾百年的星。

“求求你……”吉如連低着頭，抓住葉蘭陵染着鮮血的手，“求求你，救救巴大哥，他不能死，求求你……”

“如……”葉蘭陵看着垂頭顫抖的吉如連，豆大晶瑩的淚水滴在邕黑色的大衣上，一點一點，淚流不止。

“只要能救他，我願意拿自己的性命來交換。我……我知道你是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

“小如，你別擔心。”葉蘭陵安撫地拍拍吉如連的肩膀，“血暫時是止住了，只是我從未見過這種傷勢，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我……”葉蘭陵哽咽着沒有說下去，他多想別人對自己說這些安慰的話。看着邕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他的心仿佛被挖了去。如果這是一個選擇題，答案是非要奪取一個人的性命，他多麽希望死的那個人是自己。以前不懂得這種食心食髓的痛苦，現在嘗到了，原來是這般的痛不欲生。看着吉如連湧出的眼淚，他好生羨慕可以發洩出來的悲痛，而自己早已習慣了淡漠承受，早已忘記該如何哭泣。

葉蘭陵輕拍着逐漸抽噎的吉如連，望着洞外已經停雨的灰暗天空，他站起身，看了看暫時沒有傷勢惡化的邕，“小如，我先去找點吃的和木柴，你在這兒照看邕，等我回來。”

“葉哥哥……”吉如連喊着已經站在洞口的葉蘭陵，“你要小心，一定要回來！”

葉蘭陵回過身，對着擔憂的吉如連微微一笑，便朝着陰森昏暗的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