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記

第10章 【夜影】

邺城的冬夜，幹冷帶着靜谧。

葉蘭陵倚靠在長廊深紅的木柱之下，微擡着頭，迎上那片漆黑近似透明的夜空，散漫的閃亮星星就像遙不可及的虛幻夢境。伸出手，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肆意地被寒冷侵襲。輕呼出一口氣，瞬間凝結成團白氣，視野變得朦胧。好冷，葉蘭陵垂下眼簾，蜷曲起單薄的身體，枕着手臂，望天。

也許，哪裏都不是現實的際空。

邕在拐角，望着黑夜中的人，停下了腳步。

皓白的月光傾灑下深黑束裝的葉蘭陵，背對着自己的身影此刻透露出的竟然是孤獨和凄涼。他在想什麽，他從何而來？明明就在眼前，為何會有種随時消逝的錯覺。

微風拂過，烏黑的發絲攪亂那一明一暗。

“咳咳咳！”突如其來的劇烈咳嗽聲打破了邕的出神，他快步來到葉蘭陵身後，伸出手輕輕拍打那顫抖的背脊，“你如何？”

“咳！咳咳！”葉蘭陵喘着粗氣，因為猛咳臉已泛紅，全身漸漸出現痙攣。

“你找何物？！”

葉蘭陵強忍住咳嗽，但呼吸卻急促起來，他虛弱地靠上身後的邕，右手顫巍巍地伸入上衣口袋，拿出那個紅色藥瓶，想擰開卻沒有力氣，左手無力地垂在身側。

“我來。”邕見狀，一把搶過藥瓶，在盯視幾秒之後，旋開藍色瓶蓋，倒出一粒白丸放在掌心。

邕蹲下身，“一粒？”見恍惚的葉蘭陵努力調整視線之後，輕輕點點頭，邕急忙将藥粒放入葉蘭陵的口中，并擡手撫順他的胸口。

服下藥的葉蘭陵漸漸平緩下來，呼吸不甚剛才那般艱難，由于痛苦而掐緊的手指也漸漸舒展開來。

邕猛然抓住葉蘭陵的手腕，“你究竟得何病？”聽玉汶羨說，那裏沒有脈搏。

葉蘭陵有些被抓痛，他蹙眉側目，對上邕似乎擔憂的神情。這種神情，看得太多，幾乎每個人最後都會嘆息地搖頭。太多次，太多人，多得讓自己可以對絕望麻木。

葉蘭陵過于蒼白的臉露出一個淡淡笑容，他伸出右手，輕輕覆于胸前，雙眼平靜地看着面前的邕，“這裏，是空的。”那張臉，似自嘲，似苦澀，更多的是無奈。

邕愣住了，他驚訝葉蘭陵的表情，驚訝他的言語，驚訝他的舉止，明明很痛苦為什麽能這麽平靜。他是一個謎，一個讓人莫名不忍心揭開的謎。

原來，被吸引的人是自己。

葉蘭陵看着直視不語的邕，剛才自己似乎有些答非所問了。葉蘭陵搖搖頭，輕輕掙脫被嵌固的手腕，“抱歉，剛才吓着你了。”

邕放開葉蘭陵的手，卻未移開凝視的目光。

“心，知道嗎？”葉蘭陵疑惑古代的人是否有心髒一說，他指指胸口，“我一出世，心就有病。”

“心病？”邕挨着葉蘭陵身邊坐下。

“也……也可以這麽說吧。”葉蘭陵淡然地微笑，“每次發病就會像剛才那樣，如果沒有藥，我想我應該就會死了。”

邕拿起那個紅色藥瓶，“只剩兩粒？其他的在哪？”

“沒有了。”Semite，XD蘇藥師為自己研制的藥，專門治先天性心髒衰竭。如果沒有他，估計自己早已死于那個冬天。

葉蘭陵接過藥瓶，慢慢旋好瓶蓋。驀然，他擡起頭輕笑出聲，“你還蠻聰明，知道怎麽打開。”

然而邕卻沒有笑，陰沉的眼睛一直盯着葉蘭陵，“可有辦法治愈？”

“啊？”葉蘭陵看着那張認真的臉，這讓他想起傑魯。以前自己犯病的時候，他總會立刻出現，就像刻意不讓自己死亡一般，“沒有。”

邕皺眉，冷犀的神色讓人有些畏懼，“拿一粒來，玉汶羨會有辦法。”

葉蘭陵本想拒絕，Semite是2012頂級科技研制而成，其成分根本無法複制。不過，既然他想要，那就給他吧，雖然這樣會減少自己活着的時間。葉蘭陵打開瓶子，倒出一粒交給邕。

“這個東西形狀有些奇怪。”邕謹慎地将藥丸放入袖內，指着紅色藥瓶道，“還有你的衣服。”

葉蘭陵放起藥瓶，再看看HotCold，“你也很奇怪。”

“我何來奇怪之處？”

“你竟然是玉汶羨的兄長。”葉蘭陵莞爾，“玉汶邕大人。”玉汶邕？似乎……有點熟悉。

在聽到葉蘭陵說出自己名字之時，邕的眼中閃過一絲警覺和……殺意。

葉蘭陵沒有注意邕，他微擡起頭，看着天空依舊明亮到刺眼的月亮。古代的月亮好大，純淨的白亮，好美的白玉盤。

“你知道嗎？那裏住着一位仙子。”葉蘭陵望着月亮，眯起眼睛喃喃自語，“人們都說仙子是貪戀長生才偷吃仙丹，其實并不是這樣。”

葉蘭陵輕靠上身邊的木柱，“她是為了讓愛人專心射日，拯救蒼生，才忍着悲痛吃下仙丹飛天。她一個人獨守廣寒宮，靠着對愛人的思念活着。其實，她也不知道，愛人在完成使命之後，對天地的唯一請求是化成桂花樹，陪在仙子身邊……”為了衆生而和最愛的人分開，即使重新見面，也永遠不會知道你就是那個人，那種痛苦，一生一世的悲傷，要如何才能消逝，要如何才能在想起你的時候不會流淚。這種愛……

“真傻。”邕忽然嗤之出聲，“沒有摯愛之人，要生命何用，要蒼生何用。”

葉蘭陵回過頭，瞪大眼睛怔怔望着邕，許久不語。

邕看着驚愣的葉蘭陵不以為然，他拿出那條“白澤玉鞶”，“還你。”

葉蘭陵看着手中的玉帶，又遞還給邕，“這不是我的，它比較适合你。”

“你知道此為何物嗎？”

“不知道，但請你別告訴我。”是玉帶帶自己來到這裏，如果沒有玉帶，是不是就不能回到2012？回不去也好，我只想在這裏安安靜靜地過完最後一段，在這裏，可以暫時忘記以前的罪孽，可以把自己當成一個好人。等到死了以後，再到地獄去贖罪吧。

“你真不知道？”

葉蘭陵搖搖頭，他慢慢站起身，有些不穩地扶着木柱，“我和寧兒明天便會離開玉府。”

“為何？”

葉蘭陵沒有道明，“謝謝你的出手相救，蘭陵無以為報。如有需要，在所不辭。”他微微欠身鞠躬，在看見邕陰沉的臉色之後，依然轉身。

邕矗在當地，看着葉蘭陵那纖細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長廊的陰霾烏影之中，直到不見任何。風中飄來淡淡蘭花香，幽幽谧谧，沁心流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