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影行路

第12章

第十一章

坐到車裏的時候，黎簇已經疲憊的什麽話也不想說了。他靠在黑色的車窗上，隔着冬天深夜特有的陰沉，被冰冷的空氣浸透。

開車的是一個叫六子的年輕夥計。說他年輕指的是年齡，實際上這人算得上吳家的老夥計，對黎簇來說也不算生面孔，這半年來吳邪出門時，基本都是六子開車。

六子一邊開車，一邊看後坐上的王盟，“盟哥，肩上的傷沒事吧？”

王盟道：“能有什麽事，專心開你的車吧。”

“啧，那馬老九真他娘的不是東西，敢和您玩陰的，都被綁上了，還動刀子。”六子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黎簇，戲谑道：“小黎爺，今兒頭一次玩槍吧？”

王盟嗤笑了一聲，探前去敲了六子一下，道：“你他娘的話怎麽這麽多。”他瞄了一眼黎簇，“狗眼看人低，人家可是老手了。你小子像他這麽大那會還不知道在哪貓着呢。”

那六子摸了摸頭，含糊不清的道：“盟哥不厚道啊，那佛爺還和我說你像我這麽大的時候還是整天玩掃雷呢。”

王盟幽幽地回了句：“是嗎，那從明天開始你就不用給吳家幹活了，專門玩掃雷去吧。”

聽着王盟和六子插科打诨，黎簇自嘲的笑笑，暫時壓下了心頭的不适應，開始思考下一個指令該怎麽完成。吳邪說的沒錯，改變往往發生于最不經意的瞬間，短短一個晚上，他已經站在了風口浪尖，被迫着謀劃下一步的布局。

推開這間古董鋪子，王盟彷佛有一剎那看見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他常坐在櫃臺後招呼客人，老板就躺在那把竹木椅子上對賬。那時候冬天鋪子裏的供熱不怎麽足，常常呆一會兒就雙手冰涼，這時候老板就會沏一壺熱茶，灌上一杯，再倒一杯抱在手裏暖着，整個人都是溫乎乎的。

而現在，推門進來，鋪子裏面彷佛比外面的厲風還要冰冷。

打發了六子，王盟轉身就對上張起靈幽沉的黑眸。他輕聲嘆了口氣，道：“有什麽問的就問吧。只是你們不該讓老板走的。”

黎簇苦笑着道：“誰能攔得住啊，咱老大的脾氣你第一天知道嗎？”

張起靈把手裏的刀背在背後，輕聲道：“他會回來的。”說完彷佛不想和他們多言，轉身就走上樓梯。

“那你有沒有想過，他到底是要找什麽東西？需要我花一年多的時間去找？”王盟有些失血過多，後退了一步，倚在桌子上。

張起靈的腳步停頓，“你找到了？”

王盟搖了搖頭，“汪家給了我們很多，但都是人工培育的，除了能壓制住你們這種血以外沒有其他效果。真正的藏海花，也許早就滅絕了。”

張起靈平靜地說道：“沒用的，即使是真正的藏海花，對于克制屍化也只能起到很小作用。最好的效果也只是暫時中止一切生命活動，長眠而已。”他的語氣有淡淡的蒼涼，“就算很多年後能平複回原來這狀态，也只能保持三天生命。”

黎簇的瞳孔驟然放大，心髒狂跳，張起靈知道吳邪已經開始屍化！

王盟看見黎簇表示出來的異樣，心中也猜到他打的什麽算盤，就說道：“現在這種情況，你倒是這麽聽他的話。”

黎簇平複了一下情緒，小心翼翼的問道：“那按照你們的經驗來看，不加以克制，吳邪現在的狀态大概到什麽地步了？”

空氣凝滞了片刻，張起靈平靜的回答：“保留三分之一的意識。”接着他又補充道：“我知道吳邪的想法。這邊的問題，我會幫你們。等到他的計劃順利開始運作，我會立即去找他。”

說完他就走上樓去，留下王盟和黎簇一個對空氣懷念當年，一個腦補狗血劇情。

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張起靈一向波瀾不驚的眼神竟然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慌亂。

他扯下兜帽衫，推開窗戶，企圖讓冷風灌進來，平複自己的情緒。剛才說的話，更多是為了掩飾。吳邪吸收了太多的費洛蒙，那些東西，對他造成的影響太深了，以至于被一般人所畏懼的屍化，在吳邪身上，并不會有很大的副作用，相反，新陳代謝的速度加快，會使吳邪的記憶力退化，這對他來說，并不是副作用。

真正的憂患來自靈魂深處。

太多的記憶和情感積聚在一滴毒液中，數不清的蛇曾經蝕咬過吳邪，将千年的堆積和沉重傳遞給吳邪的靈魂。太多了，這樣不停的壓抑着，最終結果只能是像吳邪自己說的那樣，死去，或者變成怪物。

保留着三分之一的自我意識，是最樂觀的評估。

張起靈明白那種被記憶禁锢的痛苦，在那樣的刺激下，吳邪的精神狀态已經達到了一個臨界點，失控，或者是被新生的人格所取代，都太危險了。

所以最初的吳邪選擇和那份強烈的情感形成一個穩定的局面，他犧牲一部分吳邪的性格，來容納那些痛苦和仇恨。也就是說，關根，是吳邪在妥協的狀态下出現的。

只是在後來的過程中，吳邪已經和關根逐漸融合在一起，現在想要徹底剔除關根，是完全不可能的，只有将那份濃烈的情感完全吸納，或者被取代。

所以自己才不能阻止吳邪的離開，所以才會要吳邪的一份承諾。

“還會回來嗎？”

“我會回來。

“如果你沒有回來，我會去找你。”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無所謂，我一定會去找你。”

“我一定會去找你。”

“吳邪…”張起靈的輕嘆被融化在夜風中，低沉的無從捕捉。

既然當初做了選擇，選擇相信吳邪，那麽現在也會相信他，相信吳邪，一定會回來。

同一時刻，遙遠的雪域冰原，穿着喇嘛袍的吳邪吳邪敲開了吉拉喇嘛寺的寺門，他對着來開門的那個小喇嘛恭敬地行了個禮，小喇嘛有些惶恐，連忙還禮，側身将他請進寺內。

小喇嘛輕聲詢問他的法號，吳邪想了想，溫和的笑道：“貧僧法號關根。”

小喇嘛的表情十分凝重，用半生的漢語道：“關根上師，肯布已經，等您很久了。”

吳邪笑着點了點頭，跟着小喇嘛走進院內。身後的寺門已經關上。吳邪知道，再次走出這裏的時候，自己也許就徹底變成了關根。

他甚至惡毒的想過，如果張起靈真的找過來，就讓“關根”想辦法喂他吃西班牙大蒼蠅，娘的，不知道他對着關根會不會起反應。

而他沒有預料到的是，很久以後，他為這個念頭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TBC——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句話開個玩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