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名單
天又下起了雨。
白簡在家複習了幾天,今天得回學校拿資料,撐着把小傘搖搖晃晃往車站走。
大雨下的厲害,風呼啊呼啊直面吹來,她用盡了力氣才穩住自己手中的傘,沒有向後吹去。
雨勢很大,下了很久也沒有要轉停的趨勢。
好不容易到了車站的白簡,挪動小碎步往角落縮,避免斜進來的大雨打濕自己。
努力了很久,白簡将傘半打開,擋在自己的身前,可惜褲子還是濕了一半,鞋子裏面鑽入雨水,一踩一個水窪。
這種天氣來等車的人并不多,這裏除了她就只有一個在玩手機的女生。
女生打扮的很時髦,一頭長卷發離子燙被雨水碰到,惹得她很不開心,背對着那場大雨邊看手機邊整理自己的頭發。
理了幾下,女生還是非常不滿意,直接給誰撥了個電話過去,破口大罵:“你到底來不來接我!不來咱倆就分手!”
看來是男朋友。
白簡悻悻收回餘角目光,咽了咽口水,一丢丢的八卦之心被吞回肚子裏。
邊上的女生在等男朋友來接,白簡則安靜等着,在等公交車來接自己。
大雨瓢泊,黑壓壓阻擋了視線,遠處的朦胧水霧像野獸張開着大嘴,輕易能将過往行人吞沒。
大風裹挾雨水,有點冷,白簡搓了搓自己胳膊,往上拉了拉自己有些濕漉漉的外套。
車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來,白簡幾次擡起手,抹去腕表表面沾到的雨水,查看現在幾點了。
若非資料重要緊急,她也不至于現在就趕去學校。
Advertisement
又拿出手機,搜尋着信號,想看看天氣預報,這雨什麽時候可以停。
要是一直不停,她與其來回折騰,不如到時候直接待在宿舍好了。
“滴滴——”
前方車輛停下,有人對站點內的人打了喇叭。
白簡頭都沒擡一下,知道那應該是邊上那女生的男朋友,專心致志埋頭找尋信號看天氣預報。
手機左拿右放,網頁轉着的圈圈總算刷新出白簡想知道的內容,跳出了最近一周的天氣預報。
“都下雨?”白簡捏着電子器,自言自語,蹙着眉心臉頰看起來圓圓的,宛若只煩惱的小包子。
還挺可愛。
冬辰辰手撐在方向盤,搖下了副駕駛的車窗,對着白簡那邊又滴了滴喇叭,叫她:“小白姐姐,去哪裏啊?”
雨勢很大,雨水雜亂不一砸在地上的聲音悶沉響亮,白簡專心看着天氣預報,沒有聽到冬辰辰的這一聲。
冬辰辰長得好看,樣貌得體,又開着彰顯華貴的寶馬,頻頻引來邊上女生的矚目。
容貌俊俏邪魅的男生嘴角噙着笑,手有一下沒一下在方向盤的邊緣輕扣着,耐心等待他話語中的主人公,親自發現他的到來。
白簡大概翻看了這一周的天氣預報,着重細細看了看今天和明天的,發現都是在下大雨。
而且這雨只會越下越大,半點沒有減弱的趨勢。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濕漉漉的褲腿和鞋襪,咬着唇角嘆息——
要不還是打個出租車吧?
白簡思索着,邊上女生忽發出一聲鄙夷。
掀眼看去,那女生恰好從白簡這個方向收回視線,打開傘,扭着屁股走進了雨幕中,走向前方那輛車……後面一輛的銀色車子。
銀色車子表面看起來比較髒,鐵漆面殘破不堪,磨損比較嚴重,有可能是二手的。
大概是那個女生的男朋友來接她了。
想着,白簡狐疑一刻,想不通那個女生幹嘛要對自己發出鄙夷的聲音。
就算怎麽樣,那個女生下雨天可有人來接,而她只能傻傻等着公交車呀。
怎麽反倒會對白簡産生不滿呢。
掃眼看去,對面坐在車上的女生扭頭和男生說了什麽,唇瓣大張,看來像是在吼着輸出。
雨幕蓋過了女生的聲音,白簡聽不清楚,還在往那邊瞥,只是單純想知道女生為什麽會敵意自己。
之前林友兒是這樣,冬花花是這樣。
難不成是她身上背了什麽bug,磁場和她們不對?
前面,被白簡忽略好久的寶馬又滴滴兩聲。
冬辰辰更搖下點車窗,揶揄招呼着:“小白姐,你就這麽看不見我嗎?我可在這裏待了好久,就等着送小白姐去目的地了。”
白簡看見黑車內是冬辰辰,想到了幾天前的圖書館,他對自己說的那些話,感覺那些話冒犯到了徐昭。
說實話,即使已經過去幾天,但白簡還是不怎麽想跟冬辰辰講話。
她覺得冬辰辰前幾天說的那些話,真的有點過分,好像言裏言外已經篤定了徐昭會出事,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白簡幾不可察地蹙了眉心,婉拒:“不好意思雨太大了沒看見。不用麻煩你了,公交馬上就來了,我坐那個就行了。”
冬辰辰聞言笑了一下,兩手搭在方向盤,身子前傾,惬意靠在了方向盤上,“真的嗎,小白姐姐确定要等公交車來嗎。我來的時候看見有輛公交車爆胎壞在了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小白姐姐你等的那輛?”
這裏站點只有一個,這個時間段,來的公交車不多。
冬辰辰這麽說,無非就是想讓白簡猶豫,然後心軟。
白簡站在那裏,略微收起了傘,擋在自己濕了的褲腿和鞋襪前,挺直了脊椎倔強站着,如挺立不屈的松樹。
“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白簡勾唇,禮貌笑了一下,“車子壞了一輛,下一輛肯定已經在路上了,我再等一會兒就好,車子一定會來的。”
白簡揚唇,語速放慢:“公交車,不就是為了來接我這種乘客的嗎,所以不論途中發生什麽,它都會跨過所有磨難,到約定的站點來接我。”
冬辰辰斂睫,漆黑的瞳孔映出白簡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地漾着笑意:“是嗎,那還真是忠誠,十分有契約精神呢。”
白簡只是笑着望他,沒有搭話。
幾秒,雨天的大馬路上,好不容易又出現了一輛車,行駛過冬辰辰的車邊,擦過水坑裏的水。
地面的污水嘩啦一聲,全都濺到了冬辰辰的寶馬上。
他兩手環胸,靠坐在椅子上,停了在工作的雨刷,甚至熄了火,等待白簡的上車。
良久,他透過車內的後視鏡瞄了眼後方的白簡,語氣陰恻恻,懷揣譏诮:“想知道那個第一名去哪了嗎。”
白簡條件反射回過頭,這次的反應非常機敏,注視車內輕笑的冬辰辰。
冬辰辰手搭在窗玻璃,不怎麽着調地自豪,“知道我姐最近為什麽不來煩你了嗎,那是因為啊,她先找到那位第一名了。”
“他在哪裏?”白簡上前一步,表情認真虔誠,眸中盛滿了緊張,“他的情況怎麽樣?”
不知怎的,說這話的時候,白簡莫名聯想到了冬辰辰在圖書館的時候對她譏諷說的話,整個人都惴惴不安。
既然冬辰辰和冬花花已經知道了徐昭在哪裏,然後冬辰辰又在白簡面前說了那些話,這是不是代表着,徐昭出事了?
或是重傷,或是還昏迷不醒?
白簡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也不管什麽資料不資料了,舉起傘直接沖進了雨幕中,站在靠近車窗的地方,“你剛才說的話,還算數嗎?”
“什麽話?”冬辰辰玩味挑眉,“你不是不想讓我帶,想坐公交嗎?”
“車子不是壞在半路了嗎。”白簡賠笑,言帶懇求,“可不可以……帶我去找他?”
冬辰辰偏頭注視白簡,眼底笑意一點點消散,心髒堵堵的。
最終,他長指敲了敲方向盤,挑唇張揚:“行,不過到時候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白簡已經顧不得這麽多,開門上了車,用餐巾紙墊着自己濕漉漉的腿腳和鞋底,盡量不弄髒冬辰辰的車子,“好,只要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都可以答應你。”
有了白簡的這話,冬辰辰放心啓動車子,帶着白簡離開了這裏。
路上,冬辰辰邊開車邊給白簡遞過去一瓶熱飲,“随意點,我又不會吃了你。”
“謝謝。”白簡伸手接過,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努力記住去往徐昭方向的這條路。
“怎麽不喝?”有一會兒,見白簡只是抱着那瓶飲料暖手,冬辰辰打着方向盤問了一句,話裏帶着幾分強制,“是怕我害你,還是覺得我送的飲料不好喝?”
“沒,”白簡搖頭很快,否認的徹底,“沒有,我沒那麽想。”
說着,她就擰開瓶蓋,擡手欲喝下一口。
着急于尋找徐昭的心,讓她下意識讨好着冬辰辰,沒顧慮多的什麽。
喝了兩口,白簡随意抽了紙巾,擦去唇角的濕潤,扭頭還對冬辰辰舉了舉瓶中少了一部分的飲料,笑着展示:“我喝了。”
“喝了,”冬辰辰笑着瞥她,一手撐在窗玻璃,目光斜倪深邃,“喝了就好,喝了可以暖身子。”
話音慢慢落下,車內的暖空調好像開得越來越足,白簡睡意蔓延,腦袋變得昏沉。
她懷裏還抱着那瓶冬辰辰給的熱飲,努力搖搖頭,想看清上面的字。
看了半天,最後連瓶子都沒力氣抓住,模糊重影的眼前世界陷入黑白。
腦後猛然一鈍痛,就此沒了意識,呼吸微弱。
醒來,白簡躺在後座,身體酸麻,扶着腦袋緩神,大腦一片空白。
可惡,她又斷片了嗎,怎麽什麽都記不清了。
車子停在路上,外頭大雨漂泊,雨水盡情沖刷着車身,洪水猛獸般嘶吼着要沖進來。
豆大的雨水齊刷刷砸在車面的聲音,聽來震撼。
轉眸看去,外面黑壓壓一片,看不清誰是誰,也看不清周圍的景象。
被處境刺激,白簡一下子支起身子,趴到了窗玻璃邊,“你帶我到了哪裏?!”
白簡擰着細眉,寫滿了氣惱,試圖打開車門搖下車窗,可惜都被鎖死了,怎麽努力也沒用。
前頭人悠閑坐在那裏,不緊不慢靠在椅背,伸出長手将後視鏡翻轉,阻隔了白簡向自己看來的視線,漫不經心冷笑一聲,譏诮劃過喉底。
白簡剛醒,腦子還很渾身,四肢沒什麽力氣,折騰了好一番眼看還打不開車門,她手拍着窗玻璃,向外仔細看去,試圖呼救。
一愣,她又認真透過漆黑的四周,向外打量,不準備白費力氣。
冬辰辰會把自己帶到這邊來,肯定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指不定她越反抗,冬辰辰就會越是得意。
白簡忖着,深吸口氣,準備和他講講道理。
手揉着額角,白簡在後座坐好,垂下腦袋,另手自然搭在了自己腿上,回憶來這裏前,在車上發生的一切。
好像冬辰辰給了她一瓶飲料,然後她喝了,接着就暈倒了。
醒來之後,就變成了這樣子的局面。
白簡頭有點疼,聽着外面波瀾的雨聲,又無聲深吸了一口氣,有點無奈,“辰辰,我不管你想做什麽,是不是真的想帶我去找徐昭,但我都希望你可以冷靜一點,不要做出什麽沖動的事情來。”
她盡量好着态度,保持冷靜,也保持謙遜有禮,和駕駛位的冬辰辰談話。
“你想要什麽,你所說的‘答應你一件事’,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都可以盡量滿足你的!”白簡攥緊拳頭,咽了咽口水,不安在寂靜的車內肆意增長。
冬辰辰不差錢,當初的襯衫賠款,他也大方的不想讓白簡還錢,表示只要回去洗一下就好了。
白簡為了不想欠他人情,好說歹說還是償還了一些錢財,然後抱着那件髒襯衫去了附近最好的幹洗店,花了高額價錢清洗。
這會兒的白簡,越回索先前的事情,就越是頭大,心亂如麻,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好。
她又嘆了口氣,不願往別的地方想,撩着自己的頭發真誠說:“我知道你學習方面壓力一直很大,努力給自己制定高标準,不拿到第一不罷休,見到徐昭那種放棄了第一名的人,會很惋惜、惋惜到痛恨。”
慢了幾秒,白簡揪着手指,努力斟酌自己的用詞:“從我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我希望你不要活在徐昭的陰影裏。
冬辰辰,你是在揪着徐昭不放,也是在揪着自己不放,強迫自己不跨過輸給了徐昭的這個坎。”
前面駕駛座的人沒有說話。
絕對的安靜中,門鎖咔噠一聲開了,清脆的響動在昏暗中尤其明顯。
“有人下車了。”莫名的一句話,刺激的白簡汗毛直立,前方冬辰辰的話悄然和林友兒說過的話重合,腦中思緒炸開一鍋粥。
遠處樹影交疊,鬼影重重,滋生這句話帶給白簡的陰影面。
白簡挪動身子,伸手想去開車門,反應停滞很慢。
“葬禮。”冬辰辰拉開反光鏡,和後座的白簡對視,“是我父親的病人——隊內行動暫時還需要保密,只能這麽帶你出來。”
聽到冬辰辰前兩個字的白簡,靈魂已被抽離,剩下個軀殼,禁不住大的刺激。
葬……葬禮?
誰的葬禮?
下車,邁步,走向那邊林立的墓碑園。
黑雨包裹着天空,分割開白簡的身體。
白簡在往前走,魂離肉/體,腳步一踩一個軟坑,像馬上要栽倒在地上。
走過去,冬花花已經到了,穿了一身黑白,眼圈很紅。
回頭看,才發現冬辰辰也穿了一身的黑白,早有預料一樣。
一步步走過去,跟着默哀隊伍往前看,曾幫忙處理過白簡麻煩的老警察,這半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頭頂冒出許多白發,撐着一把黑傘到她跟前,氣力不足:“請節哀。”
節哀——
不是,這是誰的葬禮,為什麽要和她說節哀這種話?
到底發生了什麽?
白簡攥着拳頭,隐忍又克制地咬牙:“抱歉。”
她不信,除非她親眼看見誰的屍體。
掠過愁苦的老警官,白簡步伐匆匆,往裏走去,看到了很多身着正裝的在默哀的警官們,不好的預感更甚,心髒快要沖破軀殼。
裏頭的氣氛比外面的氣氛還要壓抑,領頭站着的男人威嚴,氣勢淩冽,向邊上欲攔白簡的兩個屬下看過去一眼。
兩位屬下心領神會,向領頭的敬了個禮,放了白簡進去。
墓園是一片草坪,正被雨水浸泡着。
白簡一路跑過去,褲腿和鞋襪更是濕了一大片。
來到最前面,定睛上面的犧牲人員名單,大片大片的名字之中,她掃尋很快,心情沉痛。
名單上每個名字的後面,都标注着年齡,許多都是四十幾歲、三十幾歲,甚至還有很多二十幾歲和她同齡的年輕生命們。
越看,越是悲恸,骨子裏滲入密密麻麻的鑽心感。
本該如花似月享受青春日子的這些生命,卻永遠停格在了這場葬禮。
白簡的滑動速度變慢,接着又變快,急切想找到那個人的名字。
那個人,徐昭,不會有事的吧。
還有井興懷,井興懷行動這麽機敏,也絕對不會有——
驀然,目光一停,白簡視野昏暗,只剩下黑白兩色。
她顫抖着指尖,眼眸瞪大,裏頭凝滿了淚水,一手強迫着另手,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崩潰,大哭出聲來。
名單上,鮮活排列的犧牲名單上,愕然停着一個她所熟悉的名字,井興懷。
看到這個姓名,白簡心髒一下子木了,呼吸都有瞬間的停滞,耳邊一陣空靈的呼閃。
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連井興懷也……
一個久沒見面的大活人,說沒就沒了。
再見面,是對方上了犧牲名單,她來參加他的葬禮。
“喵……”墓碑那塊,漸大的雨幕中,窩着一只孤零零的橘色小貓。
它趴在那裏,喵喵叫着,腦袋低垂,安靜趴在那塊墓碑主人的身邊,挨靠着他。
白簡無聲做了好幾遍深呼吸,殘存的理智強迫自己抽離巨大的難過和打擊,往前傾身,還想繼續往下找,找尋另個人的名字。
徐昭指定不能出事了!
他們兩個人一起去的,不能兩個人都死在黑夜的任務中,把她一個人留在原地啊!
白簡朋友不多,屈指可數。
如今一分別,竟然就是生離死別。
她不可置信着,心髒絞痛,跟條上岸多時失水的深海魚一樣,艱難喘不過氣,仿若馬上就要暈死過去,也跟着永遠醒不過來了。
剛才領頭的男人邁着步子過來,對她行了個禮:“抱歉小姐,我們理解您的沉痛,但是無關人員不得入內這裏,還請您趕緊離開。”
說着,男人擺擺手,示意他人将白簡帶出去。
白簡目光死死鎖定在犧牲人員名單,想看個清楚,上面到底有沒有徐昭的名字。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她怎麽也不肯相信徐昭也會死。
都是騙人的吧。
白簡掙紮着,蜉蝣撼樹般掙紮着兩個高個子警官架着自己胳膊走的力量,視野被雨水,也被眼淚模糊的一塌糊塗。
分不清事物本身的樣子,只看得見一片糅雜的紛亂。
錯了。
白簡哂笑。
這個定論肯定是出錯了。
井興懷怎麽可能死。
徐昭又怎麽可能死。
--------------------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2-04-27 20:17:58~2022-04-28 14:42: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取個什麽名字好 3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