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浣熊
這家店的包廂還算幹淨,上菜速度也不錯。
徐昭坐在白簡對面,跟只小浣熊一樣,幫白簡仔仔細細擦完碗筷,又去擦桌子,然後擦自己的碗筷。
白簡靜靜看着他認真的模樣,感覺有點逗。
來上菜的就是前臺那個服務員,他的态度好了一圈,吊白眼多了笑意,柔和了那個服務員男生的冷漠。
“二位點的菜。”服務員點頭哈腰,一改之前的風格,說話也多了文氣,說話時微彎下腰來,挺禮貌,“有什麽需要的可以叫我,我就在外邊。”
白簡注意到,服務員說這話的時候貌似一直在看徐昭的臉色。
而被看的徐昭本人,一本正經低着頭在不停擦擦擦,沒注意到那個服務員。
白簡無聲砸吧下嘴,在桌下踹了一腳徐昭,眼神瞪過去,示意他給人家點反應啊,典型的窩裏橫。
猝不及防被踹了一腳的徐昭,猛捏緊了手裏的餐巾紙,掀眼去看對面睜大了眼的白簡,看見她一手擋着自己的面頰,努力在給自己做暗示表情。
略思索兩秒,徐昭扭頭,對那位服務生點點頭,“好的,謝謝。”
站着的男生手裏端着盤子,搭話前又瞄眼白簡,确認兩邊都沒什麽別的反應,咧嘴笑笑點點頭,抱着端菜的小盤子出去了。
人一走,白簡的好奇心就揮發出來,下颌一擡門的方向問:“你認識?”
“不認識。”徐昭回答很快,手裏三兩下擦幹淨了自己剩下的東西,将一塊蝦仁夾到白簡碗裏,“快吃吧,你不是下午還要回學校嗎,吃飽了可以早點回去。”
“一吃飽就去坐車,萬一我吐了怎麽辦。”白簡挑着刺反駁。
徐昭表情不變,若有所思點點頭,附和:“有道理。”
白簡看着對面人的樣子,一時語塞,無法繼續嗆人,便改換個話題:“你之前來過這家飯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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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問這個,”徐昭單手開了邊上的啤酒,抿了口淡淡回複,“沒有。”
“……哦。”白簡忽然覺得,貌似沒什麽可以跟徐昭說的內容了。
房內一下子陷入了安靜,白簡低頭望着徐昭給自己夾的蝦仁,說不出來什麽滋味。
捏起筷子将那口蝦仁吃入口中,點點辣味摻雜鮮蝦特有的嫩,非常有嚼勁,滿足着味蕾。
“這蝦我覺得不錯啊,”白簡驚奇,拿出手機看了看這家店的評級,“其實整體看下來,這家店好像也沒有一星那麽差啊。”
徐昭坐在對面認真給白簡挑魚刺,聽着她的話沒吭聲,只是輕輕笑了一下。
感覺小丫頭挺天真。
這家店只有一星,當然也是有它獨特的“水準”,不一定只靠這些。
這頓飯倆人吃了很久,尤其吃飯本就慢的白簡,吃得更慢,一口東西可以嚼吧嚼吧好久。
徐昭專心低頭,幫白簡挑着愛吃的魚的刺,還幫白簡剝小龍蝦,手就沒空下過,好吃的柔軟部分全進了白簡肚子裏。
又吃了一口徐昭投喂的小龍蝦的白簡,低頭看了看自己幹幹淨淨的手,然後看看徐昭戴了一次性手套油到不行了的手,嚼吧着嚼吧着,腮幫子鼓鼓,有點羞赧。
便撸起袖子,賣乖着主動提議,免得到時候別人說起來,人家會指責她一個手腳健全的人,在壓榨一個剛大病出院的人:“徐昭,要不我自己來吧,我自己可以的。”
說着,白簡伸手,想去拿擺在徐昭面前的那盤小龍蝦。
手指堪堪擦過徐昭桌前,堆成小山丘似的蝦殼,面色更一紅。
完了,她怎麽就心安理得、順其自然、忘乎所以地吃了那麽多,半點沒發覺徐昭給自己剝了那麽久的蝦殼,連他自己的飯碗都沒動多少呢。
白簡笑得十分讨好,用筷子夾過去一只徐昭給自己剝的小龍蝦,放到了他碗裏,殷切傾身,“徐大隊長,我覺得您平時真是太辛苦了,而且又剛結束任務,實在需要補一補,不如我出去給您點個魚湯什麽的?”
“不用。”徐昭不怎麽吃白簡這套,伸出沒沾油漬的胳膊,墊在白簡手的下面,揮高了白簡的手,“小心點,衣袖別蹭到髒的東西了,難洗。”
“沒事兒,”白簡笑得如沐春風,向着徐昭說話,“手洗挺好洗的,把髒的衣服事先泡濕一會兒,然後用洗衣液着重搓一搓就下來了。”
“你挺熟練啊。”徐昭似笑非笑,目光有意無意落在白簡細皮嫩肉的小手,“你洗過很多回了?”
而且上次還主動提議,幫井興懷洗了衣服。
白簡覺得奇怪,沒讀懂徐昭的言下之意,“不然呢,衣服不是每天都得換嗎。”
“嗯。”徐昭斂眸,自然掠過了這個話題,繼續給白簡剝小龍蝦,“不用你幫我,你乖乖吃你的,別弄髒衣服就好了。”
白簡黑瞳轉了轉,幹巴巴縮回手,身子坐正,退回自己的領地:“哦,知道了。”
徐昭抽神瞥她,注視她埋頭繼續吃飯,腮幫子鼓鼓的樣子,心裏暖流湧過。
要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他想着。
吃嗨了,上了個廁所回來的白簡,不知道從哪裏抱來了一打啤酒,興奮拽着一臉黑線的徐昭咕咚咕咚猛喝酒。
白簡舉着一罐啤酒,胡言亂語叽咕叽咕說了一大堆,然後用力一抱拳:“在下先幹為敬!”
徐昭擰眉,挺想知道剛才美名其曰出去上了個廁所,然後回來手裏拎着一打啤酒,滿面通紅,走路都一搖一晃的白簡到底幹嘛去了。
早知道,他剛才就應該跟着她一起出去的,免得這家夥再給他搞出什麽更大的“驚喜”。
白簡喝了幾口酒就挺上頭,捏着酒瓶手舞足蹈,興奮的不得了,“我跟你說,今兒咱爺倆就喝個不醉不休!喝到明天天亮!”
她高舉酒瓶,飯店內的背景音樂也恰好切到了一首比較嗨的歌,鼓點強勁,催得人搖頭晃腦,十分之張狂。
“白簡,”徐昭扶額,嘆了口氣,“你別喝了,吃飽了嗎,吃飽了我送你回去。”
起身,徐昭想去拉她。
怎料白簡早有預備,雖然醉醺醺的了,但身體比平時還要靈活,稍微一扭身就躲過了徐昭伸來的手,從位置上站起來,在房內蹦蹦跳跳跑圈。
挺像只吸了貓薄荷後的貓。
徐昭頭更大了,揉着跳突不休的太陽穴,坐在白簡剛才坐的位置,掩着額角反思。
自己怎麽沒多注意點,沒看住這小妮子呢。
服務員貌似聽到動靜,急匆匆敲門進來,手裏端着一碗醒酒湯,美名其曰賠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兩位客人,您女朋友剛才想點兩瓶酒,我就給了,但沒想到我轉身去點單的時候,這位客人直接往嘴裏炫了整整兩瓶……”
徐昭頭更大了,嘆了口氣,擺擺手,有意忽略背後跟着音樂手舞足蹈的白簡:“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至于服務員的稱呼什麽的,他也懶得去解釋了。
白簡在發酒瘋,估計也不會注意到什麽“女朋友”。
想是這麽想的徐昭,還是懷揣一絲擔憂,回頭瞄了眼白簡。
白簡仿佛蹦跶累了,坐在邊上的沙發喘了兩口氣,面龐被酒精催得通紅,連指骨也泛着紅。
即便如此,坐在沙發算中場休息的白簡,還在仰頭往自己嘴裏灌酒。
徐昭一火,起身上前,用長手去阻止白簡,想奪走她手裏死死捏住的酒瓶。
“我不我不!”白簡支支吾吾,哀天嚎地,一被阻攔就跟個頑皮熊孩子一樣撒了勁兒地哭。
搞得徐昭一個頭兩個大,對此沒什麽好法子。
他回頭去看桌上的醒酒湯,心說即使有這碗醒酒湯又能怎麽樣,關鍵人家根本不肯喝啊,就連稍微碰一下就會哇哇大哭。
徐昭蹲身,想哄卻沒轍,咬着唇瓣望了沙發上的白簡一會兒,最後只是伸手,憐惜揉揉人毛茸茸的腦袋瓜,“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是我錯了,你別難過。”
這話也不知道白簡聽沒聽進去,洶湧難過的情緒找到個宣洩口,一把掠過身旁徐昭,去撲他後面的靠枕。
以為白簡是想抱自己,然後擺出了迎抱姿勢的徐昭,啞然瞥瞥邊上抱着枕頭埋頭啜泣的白簡,幹咳兩聲掩蓋自己的尴尬。
行吧,靠枕比他更好抱。
服務員還沒走,站在門邊小心探頭,目睹了這場彌漫尴尬的精彩鬧劇。
終于,徐昭注意到他,直面對上他的視線,憑自己的從警經驗直觀問,語氣透着嚴肅:“我認識你嗎?”
服務員愣了一下,為徐昭的嚴酷氣勢打了個寒噤,顫顫巍巍從門後出來,手裏還抱着自己的小盤子,“我……咳,我只是個無名小輩,您……您怎麽可能認識我。”
“那是你認識我。”徐昭起身,給出這麽個結論,步步朝他靠去,又在快要進入對方安全領域時,拉了張椅子坐下,擡頭望着門邊的服務員,用身高變化,拉低自己給人的壓迫感。
從嚴到松的氣場,讓服務員勉強松了口氣。
小男生抱着托盤,抿了抿唇,忽給徐昭鞠了一躬,“我之前跟您是一個高中的,然後我……我的父親是……是A中的保安。”
“A中嗎,”徐昭斂下眼睫,回思到游戲城二樓早餐鋪的阿姨,那應該就是這個男生的母親,捏了捏指頭道,“抱歉,高中時候的那次是我沖動了,我不該和你父親動手。”
微頓,他擡了下颌,眼神柔了很多,“你母親很想你,也很關心你的胃,你有空可以多回去陪陪他們。”
“不是,”男生的話有些急切,“我知道你是個好人,當時是有人想傷害我父親,你這麽做只是想保護他。”
徐昭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沒搞懂他的邏輯,“高中的我翻牆逃課,還和阻攔我的你父親動手了,你怎麽還會覺得我是個好人呢?”
男生似乎也語塞了,只是抿唇,像是搞不懂徐昭當時放棄自己前途的選擇一樣,有點迷茫:“我們家裏那時候因為治療我的胃病,變得特別困難,之後又加上我的胃病急需開刀,需要很大的一筆手術費——我爸和我媽那點工資根本不夠,而再拖下去,我可能就……
我爸動了歪心思,借用自己學校保安的身份,想和誰搞‘粉’走暗路。與其說當時是他阻止你逃課,不如說是你在阻止他堕落。
要是當時順牆外人的歪心思,成功鼓動我爸将那些東西,利用職務之便售賣給學生們,那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慢了一拍,男生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泛黃了的信封,“我們家開刀所貸款得來的錢,之後有一大部分是學長您幫我們還的吧。我按照信件的地址找過很多次,都是您高三下學期去參加省級賽的地點。”
徐昭向來不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和評價,聽到男生大概是在理解自己的話,眸子卻很冷。
那個組織果然離他們的生活很近,真的跟毒藥一樣,一不小心就會陷入他們的圈套。
“我沒那麽偉大高岸,只是看見你父親那樣子,想到了我父親,下手就狠了些。”
這次任務可不可以回來,除了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剩下的還得看老天準不準許。
徐昭捏捏眉心,安撫了這小男生幾句,疲憊深深。
包廂很快就剩下他和白簡。
白簡似乎哭累了,腦袋靠着枕頭在睡覺,側顏染着淚水,宛若江南煙雨後的朦胧美景。
徐昭就那麽坐了有一會兒,仰頭看着天花板,一味的沉思,放空自己的思緒。
接下來的這場硬仗,為了自己為了他人,他都必須得勝利。
打開手機,井興懷恰好發來消息,上面打着一條長長的嘲弄話語:【徐大隊長您的名氣還真是大啊,從您那些小迷妹中篩選出目标詭異的那些人的ip地址,還真是不容易。】所幸,技術科經過那麽段長時間,最終還是将暗網的那些歹徒篩選出來了。
那些人曾見過行動任務中徐昭的半張臉。
被有意放大到網上的徐昭,更容易集中目标,激怒那些人,在危險邊緣游走,為自己這方争取更多的追查線索。
徐昭捏着手機,指骨泛白,胸膛起伏幾番。
這半年的獨自冷靜下來,徐昭開始思考,井興懷說的會不會是對的。
井興懷和自己一樣,只剩下了一個母親,而因為自己職業的特殊性,他将母親安置在了比較偏僻離自己很遠的老式小區,隔很長一次時間才會去看她,盡量避免自己的身份給自己媽媽帶來危險。
那他呢。
徐昭蹙着眉心,難以定奪。
相對危險系數還要大的他,是不是得離白簡他們越遠越好。
徐昭沒了爸媽,但還有白簡,還存在牽挂,有铠甲也有軟肋。
需要的時候,他必須得割舍自己的軟肋,這樣才能保護自己重要的人。
想着,徐昭又嘆了口氣,掩面恍惚。
這條路,他應該沒有走錯吧。
如今的地步,就算走錯了,也不可能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