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清場
“等等,”要走的時候,徐昭笑了一下,乖乖坐在輪椅上,手搭在扶手,對要轉身的白簡喚,“小白,過來。”
白簡回頭,口袋裏的手機也震動兩聲,馬上勾走了她的注意力。
兩人視線擦上一瞬,即刻便掠過。
白簡将口袋裏的手機拿出來,瞥着上頭醒目的備注一怔。
啊對,她忘記了還和冬辰辰有約定,得請冬辰辰吃飯來着。
掀眼,白簡往徐昭那邊看去,幹巴巴扯出個笑容,“不好意思啊,我突然想起來我今天還有事,得先走了,等下次有空的時候,我再過來看你們啊。”
話落,白簡撒腿就想跑。
又想起什麽,猛頓住動作,回身将自己肩上的外套脫了下來,想還給井興懷。
徐昭一聲幹咳,面色微妙,沒去看白簡的眼睛,一本正經提醒:“那是我的衣服。”
……啊對,井興懷衣服髒了,就借了徐昭的外套穿。
白簡點點頭,對着井興懷,也向着徐昭道謝,象征性客氣:“謝謝,改天請你們吃飯,沒什麽事兒的話,我就先走了哈。”
徐昭的掩唇咳嗽又适時出現,他縮縮脖子,眼神飄忽不定,搓了搓自己涼飕飕的胳膊,喟嘆一聲,“嘶,今天怎麽這麽冷啊。”
白簡拿着那件外套想給井興懷的動作,僵在半空沒動。
她很快領悟,上前兩步,幾乎是将外套扔到了井興懷懷裏,而後拍拍他肩膀鄭重囑托:“拜托了,幫你家徐大隊長披件外套。”
言罷,她這次沒所顧慮,把手裏的燙手山芋給出後,就馬上撒腿跑了。
沒多會兒,便消失在了拐角口,獨留下這處的井興懷和徐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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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花花站得位置極其隐蔽,停留沒多久也離開了。
周圍徹底清場了,井興懷不緊不慢抱着那件外套,戲谑上前,蹲下身與徐昭平視。
徐昭長得高,身材挺拔,坐在輪椅上也自主保持着脊背挺直,和井興懷相視,氣勢完全不虛。
他斂下眼睫,小小動了動唇瓣,一抿嘴,一把揮開井興懷緩緩遞來的外套,“得了,別轉開話題。”
“我怎麽就轉開話題了?”井興懷有所預料,不慌不忙收起那件外套,起身和徐昭站在同一水平線,眺看遠處的青山綠水,近瞥跟前的荒草叢生,“那些話除了白簡,被其他人聽去,不要緊嗎。”
徐昭狎昵,嗆他,“反正不是我說的,上頭怪起來也怪不了我。”
“……”井興懷頂着腮幫,插在褲兜裏的手一頓,差點沒當場翻出白眼。
這貨,在公報私仇。
說到底,人還不是他帶來的。
徐昭哼笑,悠閑自得轉動輪椅,往前走。
那傲嬌的小表情仿佛在跟井興懷邀功——話雖這麽說,但及時阻止井興懷說出更多話的人,不也是他嗎。
白簡的小時候,準确來說,是被外婆和同樣半大點的徐昭拉扯大的。
白父白母忙着工作,沒時間照顧他倆的時候,家離這裏幾公裏的白簡外婆總會徒步過來,就為給他倆做頓熱乎的。
有時候白簡這個頑皮孩子闖禍了,連帶着偏袒白簡的徐昭也被教訓的時候,他倆就會吭哧吭哧偷偷打電話給外婆,然後遠在幾公裏外的那個港灣總會對他們張開懷抱,毫不吝啬自己的關愛,将兩人揉到懷裏摸摸頭,把他倆當做獨一無二的至上瑰寶。
兩個孩子在外婆眼中是獨此一份,外婆的愛在兩個屁大點的孩子這裏,也是全世界獨此一份,甚至占據了當時小小的他們的整個宇宙。
乃至于外婆在某個不經傳的突發惡疾、倒地不醒,就那麽安靜死去了,死前誰都沒能見到她一面的寂靜夜晚,永久烙印在白簡心底最深處。
街上行人喧嚷,熱熱嚷嚷,你來我往,車流不息。
白簡坐在曾和外婆來待過的那間老式咖啡館,透過巨大的玻璃窗向外面忙忙碌碌的行人瞥去,一張張被生活壓忍的麻木的無二面龐,劃入白簡視野,又馬上從她視野消散。
“小白,小白?”對面位置的冬辰辰出聲,探出手在她面前揮揮,伸長了脖子,“小白?”
“啊!”猛然被面前的人兒拽回思緒的白簡,十分窘迫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側身剎那,胳膊不小心撞倒了邊上的咖啡。
咖啡杯傾倒,裏頭冰冷的咖啡即刻往冬辰辰身上滾,潑濕了他那套純白的衣服。
又是白色!
白簡瞪大了雙眸,腿都軟了。
即便不聯想冬辰辰的家世,光看那件做工精致、價值絕對不菲、低調奢華、袖口和衣領處皆用的是一整一線手工制作的襯衫來看,她便懵了,深覺這次闖出的禍,絕對把她賣了也還不起。
冬辰辰趕忙抽了桌上的紙巾,邊踉跄起身,邊在身上随意擦了擦,随而又将紙巾往白簡那處推,關切道:“沒事吧小白,你有沒有傷到哪裏?”
咖啡是加冰的冰涼溫度,沒濺到她,但深刻傷進了她心底,冰冷了那顆熾熱的心髒。
白簡自知做錯了事,笑容有些牽強,眼裏是遮蓋不去的惶恐,拿了幾張抽紙恭敬起身、彎腰,謙卑的親手遞到冬辰辰手上,真誠詢問:“冬辰辰,你……你沒事吧?”
其實她挺想在對冬辰辰的稱謂後面,加個“大佬”二字。
想想又覺得不妥,而且一聽就是一股濃濃的不正經味,便沒多顧慮就作罷。
冬辰辰一見從來赴約開始,就裹挾一陣急匆匆,和他聊天盡透着一股子客氣禮貌味道,仿若這場飯局的下秒就會正色拒絕他的白簡,表情變成了這般讨好樣子,眸中狡黠騰升。
自然嘗出了白簡細枝末節皆滲透的低眉颔首,并挺受用這套的冬辰辰,轉了轉黑瞳,叫來服務員,新叫了兩杯咖啡。
順便抽出能閃瞎人眼睛的金燦燦銀行卡,拜托人收拾一下這裏,賠了個不是抱歉給他們這裏帶來麻煩了,附耳低聲報上個高額小費。
不光白簡眼睛一亮,瞳孔放大,就連那個在這處見多了各種人物的服務員的臉上也顯出驚愕,望着那張“需在銀行的存款達到xx千萬”才能擁有的金卡,訝異着內心的狂喜,殷勤彎腰,雙手接過那張銀行卡,連連擺手表示不麻煩不麻煩,這些都只不過是順手的事兒罷了。
服務員捏着那張金卡,為二人安排了新的座位,位置靠窗,通風寬敞,實屬約會的好地方。
冬辰辰為白簡打點好事情後,就去了就近的洗手間簡單處理下自己。
咖啡被老板親自端上來,皮膚松弛了的老臉上堆滿了笑容,熱切關心着白簡對咖啡的溫度和口味,生怕有哪裏怠慢了白簡,和剛進店時在邊上事不關己坐着玩手機的模樣截然不同。
越讓白簡察覺到不同,就越讓她心底的不安加深,一顆心髒直上下打鼓。
完了完了,就冬辰辰這有錢程度,那套衣服的價格肯定還要遠遠超出她的預期,是那種就算真的真的把她賣了,也絕對還不起的程度。
“怎麽辦……”白簡糾結的難受,咬着手指看對面空空蕩蕩的位置,腦子一閃而過個念頭。
要不趁着現在冬辰辰不在,她趕緊拿了自己的東西跑路,回去後——
這個不行。
念頭才出,就被白簡自己給否掉了。
她糾結更甚,咬着自己的指頭,眉心距離可以夾死一只蚊子。
怎麽辦怎麽辦,這麽幹等着也不是辦法呀,想不出解決辦法,她回去肯定要完了。
這麽大的事情絕對紙包不住火,要是被她爸媽知道了,或者被真的蠻像她哥哥角色,對她管教極其嚴格的徐昭知道了,那後果……
後果太美,她想都不敢想。
扶額,嘆息,再扶額,再嘆息。
白簡小小一只,縮在位子上,唉聲嘆氣,感覺未來無望。
彼時的她身上,被貼了一個巨大的标簽:要完了。
嗯,真的要完了。
白簡咬牙不服,心裏留有一絲竊喜,拿出手機瘋狂開始搜索,有關那件衣服的價格。
關鍵詞“刺繡”“襯衫”“男士”“手工”。
她搜索的極其仔細,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知道這件襯衫最準确價格的答案。
手指上下不停劃拉,思緒也跟着不休轉着,百度上跳出的不标準答案被她一個一個剔除。
良久,她都沒有找到點什麽那件襯衫一星半點的相關答案。
她無望将手機翻過來,盯着上頭的攝像頭擰眉,奇奇怪怪的想法一個接一個不斷跳出來。
指尖摸索着手機的攝像頭,白簡在懊悔苦惱,當時冬辰辰還在的時候,她要是及時反應過來,并偷拍一張照片用來搜索就好了。
苦于這個答案無法解答,白簡幾次朝洗手間那個方向看去,生怕冬辰辰什麽時候已經出來了,這會兒正在某處偷着樂觀察她誇大的慌張反應。
所幸,這次朝洗手間那邊看,也顯示無人。
她還稍微有那麽點可以斟酌賠償措辭的時間。
無聊逡巡周圍,白簡指頭點點鼓鼓的面頰,着急的冷靜裏,這會兒才後知後覺過來一件事。
這間老式咖啡店營業許久,口碑極好,客人絡繹不絕,只有早上的時候相對空曠些。
但人本該最多的傍晚時分,此時店裏卻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人,這挺不合常理。
估計是有人刻意清場了,然後清場者又十分貼心的,故意留了幾對客人,不讓誰誰心裏有壓力——
白簡輕輕咬着舌頭,眯眸思索,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目光落在對面的冬辰辰位子。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那個最有可能清場的人,或許就是……
“想什麽呢。”随輕笑入場的,除了少年魅惑的薄荷音,還有萦繞鼻尖不散的洗發露清香,“是我去的太久了嗎。”
冬辰辰頭發還有些濕漉漉的,身上換了套簡便的黑色運動服,慢悠悠坐下在白簡對面,不緊不慢端起咖啡喝了口,沖淡幾分稚氣,黑衣包裹着呼之欲出的怡人荷爾蒙。
白簡愣愣看着回來了的冬辰辰,目光停在他濕漉漉的頭發,伸手,有話想說,最終又咽回肚裏,抽回手咬着指頭,自動将自己的存在感将為透明。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白簡心裏一遍遍念叨。
驀然,從別處而來的一雙大手扣在她頭頂,銳利如鷹盯住獵物的目光,直射在她身上。
白簡如芒在背,呼吸一滞,混亂的大腦在這會兒,整顆沒了思緒,被一大片空白侵襲。
白房子特有的淡淡酒精味道,在四周包圍的洗發水味道沖出個口子,馬上取而代之占據了白簡鼻息,強勢宣誓主權。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
白簡緊閉上眼眸,不敢去看來人,将腦袋埋進自己的臂彎,只露出一張粉嫩嫩的嬌軟側臉。
來人沒什麽耐心,哼笑一聲,指骨分明的大手從頭頂往下,一路順到她肩膀,使了幾分力道往下拍了拍,嗓音也跟着一沉。
“你說的有着急事兒,就是這個?”徐昭換了便服,貼近白簡耳邊笑,鄰家哥哥般親昵着,唇角弧度燦爛,另手捏了捏白簡尚未完全褪去嬰兒肥的面頰,見牙不見眼,手指卷了白簡的發尾,有一下沒一下淺淺摩挲着。
徐昭含笑的溫潤嗓音滾滾而來,壓抑着怒意,占有欲十足,“小白妹妹,這裏的咖啡還好喝嗎。需不需要,我到時候再幫你打包幾份,帶回去慢慢品嘗?”
他的另手靠在白簡背後,看來像是虛虛摟住了白簡,懷間裝着羞赧到面龐都在滴血的白簡。
白簡捂着臉,半點不想讓徐昭知道自己又闖禍了,而且還是這麽大的禍。
不然真的很沒面子。
要是被他知道了,那她先前在他面前,有意營造出的獨立和自主,就都功虧一篑揮手消散了。
“不……不用。”這句話,白簡鼓足勇氣,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
徐昭仍舊溫溫柔柔笑着,眉眼如畫,愈顯通情達理地發問,“真的不用嗎,我分明看你好像還挺喜歡喝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