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糖渣
“貓是自己跑走了。”徐昭領完二等獎,從游戲城出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白簡站在他左側,面前是條人來人往的大馬路,夕陽染至,鋪在天邊燒成橘紅色的雲海,漾進人眼中,星光似火。
徐昭的聲音散在周遭的熱鬧裏,白簡一時沒怎麽聽清,往他那處側着耳朵靠了靠,白皙的皮膚披上層暖色系的橙光,生動魅人:“不好意思我剛沒聽清,你說什麽?”
客套疏離的話語,讓徐昭斂眸吸了口氣,猶豫好幾秒,最後還是沒再開口,搖搖頭輕笑,徑自跳過了這話題,“沒什麽,我說,你待會兒還去學校嗎?”
白簡将被風吹到面頰的長發撥到耳後,往徐昭那處看去,跌進他那雙溫柔似水的眸,原本想出口的話不自覺變了個道,“這個點回去也沒什麽用了,反正我之後也沒課,打算明天再去學校。”
徐昭低頭,看了看她穿着寬松的長褲,看不出傷口恢複程度的雙腿,慢慢蹲身下來,一手肘部搭在自己膝蓋處,一手輕輕點了點白簡還打着繃帶的腳踝:“這只腳,還很容易扭傷嗎?”
白簡和目光灼灼的徐昭撞上視線,心跳一亂,眨眼頻率變快,默聲駐足點了點頭:“可能高中下樓梯的那次,不小心落下毛病了。”
徐昭重新垂下腦袋,眼神緩緩落在白簡骨感分明的踝關節,心裏憋着一口愧疚。
他伸手,在人來人往的游戲城前、馬路邊,自然而然更低了些腦袋幫白簡系有些松了的鞋帶,并叮囑:“以後有事可以打電話叫我,我都會來的。”
面前人,正和記憶中給自己系鞋帶的那個少年模樣重合。
白簡微微驚愕,在徐昭給她系好鞋帶的須臾,下意識後退了半步,側身而站,不自在地将自己的發絲撩到耳後,另手搓着自己的挎包鏈子窘迫。
這種場面,她該用什麽表情應和?
和徐昭分別太久,這種像是突如其來的好,非常陌生,白簡一點也不習慣,心裏直打鼓,面龐泛着艱難的紅潤。
“我……”她攥了攥挎包鏈子,有話想說,但就是說不出來,漫無目的掃着跟前大片湧過視野的一張張面孔,喉嚨發緊,“我我、我知道了。”
末尾時分,白簡咽了口水,被徐昭指尖隔着繃帶碰過的那點溫度,直戳傷口那塊燒起來,煩躁且泛起癢意,迎面一陣熱浪。
徐昭将白簡的小動作皆收入眼底,唇角帶着點笑,一手撐在膝蓋起身,站姿懶洋洋的,脊背卻又刻入骨髓般的驕傲挺的筆直,目視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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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時無言,白簡更覺不自在,和徐昭并肩站着,努力尋找話題,兩手攥着自己的挎包鏈子不放,否則沒有安全感。
她回思一會兒,眨眼一頓一頓,結結巴巴張唇:“那個,井、井……”
“嗯?”白簡還在磕絆,徐昭聞言朝人看過去,眼裏漾着笑意,“怎麽變小結巴了,餓了嗎。”
被摸了摸腦袋之際,徹底懵住的白簡,實在沒想通徐昭話裏的關聯。
變結巴,和餓了有什麽關系?
難不成,徐昭還在拿自己當小孩子哄嗎?
她尋思着,掀眼朝跟前人看去。
徐昭正看着手機低頭在笑,眼波柔和,讓白簡好不容易平穩下來的心湖再度泛起漣漪。
過了不知道多久,徐昭看完手機就很快收了電子産品,一手插在口袋一手随意放在身側,擡了下颌給白簡指指一處:“要去那邊看看嗎?”
白簡恍惚,順徐昭所示意的看去,思緒落在遠處的大廣告牌:“修車站?”
“不是,”徐昭掩面低低笑了一下,指骨修長分明,青筋繞在白皙的手背,“我是說,要去我訓練的地方坐坐嗎?”
“我——”白簡不知道怎麽想的,呆呆望着跟前比自己高了一個腦袋多,光是身高氣勢就能壓死她的徐昭,“我還不想這麽早進局子。”
“噗……”徐昭這次沒怎麽憋忍,肩膀輕顫,眼角眉梢都染着笑,發絲攏着層淡淡的金光,周身被夕陽映照的帶了層柔軟的毛茸茸,身上的氣焰緩和許多,眼中有着來自心底最直觀的向往。
徐昭笑過後,唇角挂着未消的餘悸,側臉看向身邊白簡,擡手揉揉她腦袋,憐惜而又适可而止地摸了摸她柔順的發尾,眸子藏着光,“去嗎?”
白簡和徐昭相望着,忘記了去思考別的什麽,只是駐足原地,仰面看他,想好好看清楚他。
徐昭斂下眼睑,肩膀和面龐線條平和流暢,褪去幾分記憶中稚嫩的少年氣,多了成熟韻味。
他薄唇微張,缱绻流轉。
白簡深埋于心底的話又想冒出,要看進徐昭那雙黑瞳的最盡頭時,一瞬回神,別開腦袋不敢再看,心間漣漪攪合起波浪,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能再被情緒的巨浪吞噬。
這種感覺,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心神浮在中間不上不下,沒什麽落地的實在和安全感。
正好,車來了,打破了這種微妙。
出租車剎車一踩,穩穩停在兩人跟前,駕駛位的司機師傅嚼着口香糖熱情搖下副駕駛的車窗,探過頭來欠欠揚聲,順帶打了個響指:“小朋友們,坐車嗎?”
白簡掀眼朝聲源看去,肩膀一松,好笑看着井興懷歪戴着帽子,有些吊兒郎當的樣子:“你剛沒來比賽,原來除了去填飽肚子,還去充當出租車司機師傅了?”
井興懷手搭在車窗,嘚吧嘚吧嚼了兩下口香糖,通過後車窗看看後面大片朝這裏走來的人群,不緊不慢吹了個泡泡,“走吧,不然我要被太多人争搶了。唉,誰讓我在這裏這麽受歡迎呢。”
“是是是,”白簡附笑打趣,“你在這帶可受歡迎了,好多人想打車都打車不到呢。”
“那可不,”井興懷用手指挑了下劉海,挺非主流地一甩腦袋,配合車載音樂突變的非主流歌曲開始唱,全然沒了先前立起來的高冷人設,“你要結婚了,新郎不是我……“徐昭的家裏還沒怎麽收拾好,目前還借住在白簡家,白父白母也一直熱情在留他,不讓人走,吃飯什麽的都熱絡拉着他,生怕人偷偷跑了。
私底和明面上,二老還幾遍叮囑過白簡,要好好照顧回老家的“徐昭哥”。
白簡聽得頭大,總是嘴上一遍遍附和,背後加重了字音叫徐昭的大名。
這會兒,惡趣味叢生的白簡上前一步,拉開車門,配合從車內透出來的土潮背影音樂,一手優雅在身前挽圈擺擺,一手背在身後,恭敬對不遠處的徐昭彎腰:“您先請。”
徐昭摸摸鼻尖,插在口袋裏的手不安分地探出來再揉揉白簡腦袋,上車前非常配合,順口般欠欠回了一句:“不客氣。”
井興懷全程通過後視鏡,看完了這倆人的幼稚戲碼,開懷大笑,跟着背景音樂唱的更起勁,随土潮到極致的歌曲嗨天嗨地,左右晃着身子。
“又去交警隊了?”徐昭身子往前傾,利用長手長腳的身高優勢,快準狠地暫停了音樂,用着平淡如水和一本正經的表情說着蠻逗的話,“收了神通。”
風從外頭吹進來,白簡噗嗤一笑,也往前傾了傾身子,看向車子上方的反光鏡中映出的井興懷,“你這車哪來的?難不成你今天,其實是請假出來打拼副業的?”
“什麽副業,”徐昭好笑打斷白簡的猜測,順手拉過白簡身側的安全帶,幫人扣上,“這車大概是他哪裏‘繳獲’來的,幫忙開到警局去。”
“真聰明,”井興懷嬉笑,修長手指點了點方向盤,拉了手剎,踩下油門将車慢慢起步往前開,正經又不正經地解釋,“車主酒駕,路口/交警小哥就讓我幫忙把車先開到警局去,到時候讓車主來認領。”
“和路口的交警小哥挺熟啊。”徐昭邊幫白簡整理着安全帶,邊打趣一句,眼中戲谑滿滿,“下次幹脆調隊去交警隊吧。““那可不,”井興懷揚唇相譏,半點不服輸,和徐昭日常怼嘴,“等和交警隊小哥更熟的隊長您過去了,我也就馬上轉隊過去。”
徐昭懶得理他,習慣性伸手想摸煙,喉結上下滾了滾,偏頭向外看行駛過幾人的車輛,和窗外路過的人群,工作後頭次感覺這麽惬意放松。
沉浸思緒中,徐昭的衣角忽被拉住,聽到後頭傳來軟糯且嚴厲的聲音。
原本在邊上饒有興趣看戲的白簡,一眼看破徐昭多年的小動作,身子比想法更快,回神過來時已經隔着口袋按住他摸到香煙的手,并認真叮囑:“車上不準抽煙。”
還有着點嬰兒肥的面頰氣鼓鼓的,配上微蹙的秀眉,像是只認真教訓人的可愛小貓咪,爪子的肉墊其實是粉嫩嫩的,性子其實軟的不行。
徐昭身子一僵,白簡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外套衣服,和他手背的溫度相融合,燙進他胸口,氣氛都變得黏糊。
和白簡對視着愣了兩秒後,徐昭慢慢松了口袋裏捏住的香煙,乖乖垂了腦袋服軟,擡手揉揉自己一頭柔軟的黑發,動作帶着明顯的停滞感。
他從另側口袋拿了許久沒吃過但一直有備着的棒棒糖叼上,話語有點濕漉漉的含糊:“……好,我知道了。”
白簡愕然望着他聽話和擡手哄自己的樣子,腦海畫面一閃,驚得她頓時反應過來,猛縮回手致歉:“不好意思,我……我平時習慣了。”
說着,白簡擡手摸摸自己的後脖頸,幹巴巴被徐昭盯着解釋,話裏摻雜着半真半假:“我們上課的時候,也經常會有男生抽煙,所以就……”
徐昭咬着糖,仍舊沒什麽耐心地一口咬碎了嘴裏的糖果,只是還象征性叼着那根塑料棍,轉頭繼續看向快速閃過風景的窗外,另只握在口袋裏的手慢慢縮緊:“這樣啊,那挺巧。”
舌尖慢慢滑過上颚,頂了頂腮幫,嘴裏滿是甜的膩人的草莓味,撐在下颌的手有一下沒一下點着面頰處,目光從眼尾瞥向窗外,心跳變得一下下越發清晰,腦子裏藏着名為敏感的炸彈。
徐昭咬着碎糖渣,在白簡看不到的地方,唇線繃得有些緊,心裏半賭氣着郁悶。
——原來不是因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