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聽話
醫院人流衆多,白簡在門口光是瞄一眼裏頭,就感覺有點窒息。
她向來不喜歡這種人群聚集的地方,甚至有些抗拒。
停好車子的井興懷折返回來找她,手裏還捏了瓶酸奶,輕笑出言:“你自己可以走嗎。”
說着,他伸手,自然順白簡接自己手中酸奶的動作,将她的手牽了住:“我扶你進去。”
白簡僵了一下,切身體會着掌心酸奶的冰冷,和井興懷手掌的溫熱呈現鮮明的對比感,心跳微微停滞。
有幾秒,她眼神四瞟着,思緒慢慢回神過來:“不……不用了。”
邊說,白簡邊試圖把自己的手從井興懷那裏抽出來,“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
話落之後,她便邁步上前一步,想用行動證明給井興懷看。
井興懷沒說什麽,順着白簡的意思輕輕松開了手,站定在原處,目光随着白簡的邁步而停格在她身上。
沒過兩秒鐘,想自己獨自往前去的白簡擡腿間,猛因為膝蓋傳來的尖銳刺疼,往前傾身倒去。
身後井興懷的反應比白簡還快,在那瞬間即刻往前伸手。
不過在井興懷之前,白簡的衣領便被徐昭一把拽了住。
突然現身的徐昭,用着不怎麽友好的方式将白簡用力扔進了自己懷裏,話語不似井興懷那般溫柔,帶着明顯的低氣壓:“你真的是笨蛋嗎,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
蘊含怒氣的問話,語末的音調冷哼着上揚。
白簡懵懵懂懂,蒙圈間隙中下意識拉住了徐昭的衣角,以免自己摔到地上。
徐昭扣在她腰身的胳膊力道不大不小,猶如岌岌可危将要斷裂的崖壁,讓白簡的不安翻了一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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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擰眉回神,咽了咽口水,屏息用力想推開徐昭:“我自己可以走。”
“自己可以走?”徐昭反問着,哂笑一聲,環住白簡腰身的胳膊力度更放輕了幾分。
瞬間,白簡有往後摔去的明顯失重感,讓她直一個激靈,脊背有過電的顫栗。
完全處于身體自主反應的,白簡拽住了徐昭的衣袖,貼進了他懷裏。
徐昭則側了面龐,逆在陽光裏,看不清具體是什麽表情。
白簡微微蹙着眉心,眯了眸子仰面朝徐昭看去,大概能猜出他現在是在得意吧。
徐昭的性子內斂溫和,與人處事總是習慣性照顧着對方,但這都不代表了他就是乖巧的。
這一點,小時候還算和徐昭玩得好的白簡,深有這種體會。
就同現在這般。
于心中嘲諷想着的白簡,望着徐昭的面龐,舌尖舔了舔自己的下唇瓣,腦海就冒出了一個詞語,貼合形容她眼中的徐昭。
狡猾的狐貍崽。
之後徐昭和井興懷說了什麽,白簡并沒怎麽聽進去,只聽到了末尾那句:“你先回去吧,這裏有我就行了。”
隐藏在語氣中的某種情緒,白簡沒覺出來。
直覺告訴她,反正那不會是什麽好事就對了。
她紅着面龐,很想在這刻找條地縫鑽進去。
被沒見過幾面的井興懷目睹了窘迫的這一點,她實在覺得羞赧。
想來,或許這就是徐昭控制人的驕傲方式,在有不滿感的時候,喜歡在別人面前炫耀自己的物品,彰顯自己才是那個物品的主人。
白簡忖着,松開徐昭的力度有些大,絲毫不怕自己摔到在地上。
她捏緊了拳心,憤憤然看向徐昭,想用實際行動告訴他,自己已經不再是之前的那個白簡了。
現在的她,不會再成為徐昭眼中,那個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輕飄飄玩具。
幾年時間過去,她已經很好的長大了,現在的她就是她自己,不再是任何人的所屬物品。
算是達到某種目的的徐昭,控制住了白簡去向的這會兒,很快就将人好好放開了。
白簡穩穩站定在水泥地面,兩手捏着自己的衣擺,收整好繁雜的心情背過身,想看不敢看地瞄瞄井興懷那邊。
井興懷還保持着微微擡手想拉白簡的姿勢,回神間幹咳一聲,擡手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對白簡露出個笑來:“那我就先走了。”
頓了頓,他接着揚唇,表情輕松惬意,擡手在耳邊做了個打電話的姿勢:“那之後記得聯系我啊,別忘了。”
白簡小心掀眼瞥他,須臾之後又馬上低下腦袋,更為抓緊了衣擺,輕輕點點頭,應聲很淺:“好。”
徐昭站在白簡身側後方,将這幕安靜看在眼裏,說不出心頭是什麽複雜情緒。
這種少女心思的害羞樣子,他從來沒見過白簡除了對他,還對誰露出過。
風吹過林梢,白雲慢慢遮擋了陽光,足夠讓徐昭更好看清楚面前的白簡模樣。
幾年不見,白簡變得性子收斂了很多,穿衣風格也變了,看起來也瘦了很多,五官更分明了……
好多細枝末節的變化,一瞬間湧上徐昭腦海。
他攥緊的拳頭慢慢舒展開,心間的亂麻逐一找到個缺口。
好多事情,大概只是因為白簡和他都長大了不少吧。
白簡變得如他先前對她所說的那樣,變得成熟了,變得不再讓人擔心,可以獨當一面了。
也同樣的,變得真的不再喜歡他了。
一塊巨石壓在了徐昭心尖,将他還竊喜着擁有的所謂回憶,盡數壓碎,擠回了心髒的最角落位置。
斂眸剎那,雲朵散開,金燦燦的陽光重新從頭上打下來。
夏日的蟬鳴總是喋喋不休,令人聒噪。
送走井興懷後,白簡拉了拉自己身上的挎包,轉身在徐昭跟前站定,撩了把自己的發絲,慢慢整理着自己被風吹亂的長發,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許多年沒見,他們都生疏了很多。
不過不管怎麽變,他們總歸還能算是老朋友,不能老死不相往來。
白簡無聲深呼吸了一遍,揚起個客套的燦爛笑容,對徐昭道:“剛才謝謝你了啊,不過不用你陪我了,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
徐昭站在對面,沒有開口,單單注視着水泥地面。
見人許久沒有響動,不怎麽擅長社交的白簡又擡手順了順自己的發尾,故作輕松的出言:“那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
話音未落,徐昭便伸手,扣住了白簡的手腕,不發一言地領着人往醫院進去。
前方是大片白簡不喜歡的人海,而前面正牽着她如往擋在她跟前的人,是她少年時期暗戀了十幾年的家夥。
白簡一瘸一拐,和只蝸牛般,一點點往前挪動去。
徐昭仿佛早就熟悉了白簡的走路速度,邁出的每一步都沒讓白簡有所焦急,或者擔心自己跟不上。
白簡慢慢往前走着,斂眸數着自己緩慢的腳步。
微微出神着,白簡的視線緩緩往上移動,停在徐昭好看的腳踝。
腳上穿的依舊是他喜歡的球鞋,上頭常日被洗刷的一塵不染,像他一絲不茍的性格。
白簡跟着人往前走,不知不覺産生種錯覺。
她現在,好像和徐昭在時間長河中往回走,前面的目的地不是醫院,而是他倆的十六七歲。
挂號、排隊、取單的過程都有徐昭陪着,也都有徐昭先步在白簡之前,主動和人交涉着,這讓白簡松了口氣。
不用和大片大片的陌生人社交,在白簡這裏,總是感覺挺美好。
傷口嚴重的地方被上藥包紮的這段時間,白簡硬是死死咬合着自己的上下貝齒,半個音節都沒發出來。
額角倒是因為疼痛,出了層薄薄的冷汗。
徐昭在邊上雙手環着胸觀望,不住嘆了口氣,上前對醫生道:“我來吧。”
那個醫生朝聲源擡眼看去,稍微愣了幾秒,大概也是為數不多的見到要和自己搶活做的病人陪護。
白簡不由好笑,正想出言調侃一句,沒成想她跟前那醫生對徐昭點點頭,接後便帶着自己的護士出了去。
病房一時間只剩下了白簡和徐昭,只有空調的風扇片輕輕作響的聲音。
怎……怎麽回事?
為什麽那醫生真的連護士都帶走了,難不成真這麽信任徐昭一個人就可以幫她上好藥嗎?
白簡坐在病床邊,愣愣和蹲身在自己跟前的徐昭對視,表情木讷迷茫。
徐昭整理着手上的藥劑和紗布,挑着眉梢,漫不經心往白簡那瞄過去眼,大抵一眼便瞧出了白簡的茫然,鼻息間輕輕吐出幾絲笑意,邊默默接手了那醫生的工作,邊解釋道:“這裏我經常來,他們應該認識我。”
“……經常來?”沉吟幾秒,白簡如此反問。
“嗯。”徐昭的聲音低低的,手中輕輕給白簡上着藥,動作十分輕柔,讓白簡松了一大口氣,繃着的脊背和攥着的手心,總算能稍稍放松一些。
許是怕白簡誤會,徐昭幫白簡上着藥的時分,還繼續補充了一句:“因為工作的緣故,不是我自己來。”
聞言的白簡,順聲源再朝徐昭看去,恰好便和徐昭對上了眸子。
如記憶中清澈的眼波,不住在白簡心裏泛起漣漪。
幾乎是瞬間,她便又蹙了眉心,強迫自己別開腦袋。
十幾年的相處下來,白簡稍微個皺眉,便能明白她在想什麽的徐昭,下意識以為是自己手裏的力度重了,不由擡起手,輕輕朝白簡的擦傷處吹了口氣。
就和小時候一樣,受傷的地方連帶心間,冒出幾分癢意。
白簡攥了手心,捏緊了身後的被單,和徐昭的回憶接連一個又一個地冒出在腦海。
沒辦法,她往前的十幾年記憶,除了爸媽,占據她腦海和參與她生活最多的人就是徐昭了。
洶湧襲來的記憶,往往能将人連帶着骨頭,在瞬間便吞噬幹淨。
她上下動了動喉結,咽下口裏的唾液。
大概是動作比較着急了,口水一下子嗆到了氣管裏,讓她不住咳嗽起來。
用力捂唇咳嗽着,眼角也泛起了淚花,一下子模糊了白簡的視野。
艱難咳嗽着,感覺肺快要爆炸的那幾秒,意識不住變得有些模糊的白簡,清楚聽到了耳畔徐昭的焦急詢問聲,以及他輕輕在背後,幫忙順着她呼吸的力度。
一下又一下,關切聲音不斷傳入白簡耳朵。
“沒事吧?”徐昭順着白簡的後背,彎腰趴近些,順道摸了摸她的腦袋安撫,“沒事的沒事的,我去叫醫生來。”
話落的瞬間,徐昭起身就要離開這裏。
白簡聽了,幾乎在下意識的時候便擡手拉住了徐昭。
徐昭身上的溫度總是比白簡高上不少,先前偷偷碰過徐昭手的白簡,在終于有勇氣伸手的這會兒,卻覺得有點恍惚。
淚眼模糊裏,她也不知道徐昭有沒有回頭,抓了徐昭的手示意他先別走後,就自顧自搖了搖頭,表示不用去叫醫生。
徐昭的身影在她跟前,一瞬不瞬定格在那裏。
白簡沒怎麽多想,只為他确實沒走,而放下了心。
艱難的一陣咳嗽之後,她撫着自己劇烈起伏的胸口,有些好笑地擦着眼淚:“你這次竟然這麽快就聽了我的話,小時候的你可是常常會臭罵我一頓別逞強,然後再跑去叫醫生的爆脾氣啊。”
徐昭聞言,慢慢坐下在白簡身邊,和她并肩望着窗外的風景,抿唇輕笑:“我什麽時候不聽你的話了。”
這話一說出,氣氛就像是凝固了住。
白簡略微頓了身形,嘴角笑容恬靜不少,偏頭看了眼徐昭,慢慢點着腦袋附和,慣性客套笑着打哈哈:“啊,也對,之前好像總是這樣的。”
徐昭認真望着白簡的側顏有片刻,不知道腦袋裏是怎麽想的,脫口而出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啊,”白簡撓撓頭,一時沒摸清楚徐昭話裏的意思,眸光微微流轉,像是轉移話題也像是在附和他的話,“是,不然今天帶我來醫院的應該是我家長,或者班主任老師吧。”
徐昭斂了眸子,唇角弧度有些失落,“也對。”
反正不會是他,也不該是他。
白簡仍舊安靜陪徐昭坐在那裏,傷口被窗外吹進來的風,卷起一陣細密的癢意。
回憶這麽長,或許徐昭忘了也不奇怪。
在很早很早之前,她就知道了,他選擇的不會是她。
但那會兒的她仍舊倔強着性子,硬着頭皮闖在徐昭和林友兒的中間,直到被他親口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