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淺藍
中午的陽光怡人溫暖。
白簡坐在食堂三樓的咖啡廳角落,将臉深深埋在長發之後,逡巡着周圍的三兩人群,深深疑惑為什麽自己都到大學了,還擺脫不了和徐昭名字并列在一起的這件事。
如此思忖着的白簡,下意識拿出手機來看了看。
解開鎖屏之後,她呆呆望着上頭的時間,懊惱地計算了下,抱着腦袋又垂下了頭。
她怎麽都躲在這裏一個多小時了。
嘆了口氣,白簡轉頭朝外面看去,從食堂的三樓窗戶口往下眺望。
她方才所在的那個階梯教室,已經換了班級在上課,徐昭早就不在那裏了。
回索到方才的情況,面龐又不住燒紅起來的白簡揉揉自己的腦袋,自言自語着托了托自己的腮幫,心裏有些好笑。
明明高中和徐昭被老師抓包的那次窘迫,距今不過四年多的時間,但她已經記不太起來,她那會兒是如何和徐昭平安退身的。
要是能記起來,是不是就說明,她這次也會沒什麽事?
白簡腦海裏的思緒亂跳着,時間一晃便又過去十幾分鐘。
蟬鳴聲依舊在夏日大片染着大片。
白簡和徐昭并肩站在辦公室內,等着前頭教導主任的審判。
教導主任坐在兩人對面,辦公桌上擺着白簡的那本書,表情嚴肅,審視的眼神落在白簡的課本。
良久,白簡每分每秒的呼吸都伴着煎熬。
她拳心微微攥着,視線順餘角朝身邊的徐昭看去,私下在背後拉住了徐昭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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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昭仍舊是那副波瀾不驚進辦公室的模樣,像這次也只是為了到這裏來領什麽獎賞似的從容,肩膀微微耷拉着,表情放松,甚至能說是坦然。
見到徐昭這樣子,白簡的心髒不住提到了嗓子口。
啥啥啥,這小子是不相信她的課本裏畫着他……
念頭未完全跳出在白簡腦海,前方教導主任的開口,便打斷了白簡的繼續。
“說說吧,”順聲源看去,一向以嚴格出名的教導主任彼時說話間,唇角還揚着點淺笑,一改方才的陰沉氣壓,“這課本是誰的?”
辦公室內陷入了幾秒沉默。
白簡咽了咽口水,不自覺将腦袋更加低下,挺想在這時候化身成只鴕鳥,幹脆在原地挖出個大坑來将自己埋進去好了。
又是幾秒的安靜之後,前頭教導主任輕輕笑了一下:“我只是問一下,搞得這麽緊張幹什麽?你們又沒做什麽錯事,對吧?”
聽到這話的白簡,更慌了。
完了完了,眼睛毒辣了十幾年的教導主任,怕是早就一眼看出了什麽。
白簡更為攥緊了徐昭的衣角,心頭不斷翻湧上來的波瀾被她用力壓下。
臨在崩潰邊緣的白簡狠狠咬了下唇瓣,之後和要奔赴刑場般義勇擡頭,出聲筆直,微妙的顫抖都隐在了中氣十足的那兩個字中:“我的!”
教導主任動了動眼珠,在徐昭和白簡間逡巡着的目光徹底落在白簡身上,對白簡的回答并不顯得意外。
她扯了扯唇角,斂眸着繼續笑了笑,話語溫柔,不似平日的嚴厲:“能主動承認就好,反正這次,我也不是為了批評你們上課弄丢了課本。”
話落,她對徐昭擺擺手,“你先出去吧,我單獨和她說兩句。”
這話出去,白簡比徐昭還要緊張,額角出了層細細的薄汗,腦海裏的各種想法不斷跳錯開。
等徐昭出去後,她不會被教導主任罵個狗血淋頭吧。
思及這個的白簡,眼前不自覺浮現先前在上課發愣的時候,偶然撞見的她在隔壁教學樓罵人,罵得她這棟教學樓的人都聽見了。
而且也莫名被情緒所感染,開着小差的白簡光是瞄一眼教導主任擰了眉梢,活脫脫和只母老虎一樣的模樣,心裏便打起了警戒鈴。
算起來,那還是白簡這麽認真和提心吊膽地上一節課。
白簡掀眼瞥瞥跟前言笑晏晏的教導主任,雙腿和曾親眼見證過教導主任兇狠的時候一樣,直發軟着打起顫來。
白簡高二才換到那棟可以直觀見到教導主任罵人的教學樓,高二之前只是聽說過。
她到如今還清楚記得,自己先前是何曾感到好笑,為什麽大家都這麽怕那個傳聞中兇巴巴的氣質美女教導主任。
就算會罵人一些,但也沒有那麽可怕吧。
畢竟光從外表看,白簡還以為教導主任是個和藹的文科老師。
彼時被先前自己的想法啪啪打臉的白簡,再度咽咽口水,在背後捏緊了徐昭的衣角沒放。
徐昭啊徐昭,可一定要保佑她不出什麽事兒啊。
邊上徐昭應了教導主任的話一聲,話語不鹹不淡地冒出:“知道了。”
瞧瞧瞧,面對那位傳聞中雷厲風行的教導主任,但還能用這副漫不經心的大喇喇樣子的人,大抵就只有她身邊這個“神的親兒子”了。
大概是“魔鬼的親女兒”的白簡,幹巴巴對面前坐着的教導主任扯出個笑來,面容乖巧可親,主動向對方抛出解釋來:“老師,其實我今天和徐昭是被罰站出來的,然後他教我知識點、我打開課本的時候,不小心才會把課本掉下去的。”
“嗯,”教導主任帶着笑意地點點頭,兩手輕輕搭在一起,放在自己的下颌處,“我知道。”
話落之後,教導主任像是沒聽到白簡的試圖解釋般,對着白簡身旁的徐昭再度招呼了一聲:“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話想單獨和這個女孩子聊聊。”
“嗯,”徐昭也輕輕點點頭,對教導主任出言,“我知道。”
用着和方才應聲白簡一樣的話語,也如此回複了教導主任的徐昭說完後,手插在口袋裏,轉身往外去。
遠去的幾步,白簡偷偷瞥了眼他的背影,發現徐昭始終挺直着脊背,沒有絲毫猶豫地就離開了這裏。
淺藍色的衣角,很快劃過她的手心,觸感有點癢。
沒一會兒,白簡聽到了讓她心跳一快的關門聲,以及徐昭繼續遠去的腳步聲。
她的心髒跳動的越發快速,喉間憋了只巨獸,馬上就要沖破白簡的身體,癢的難受。
白簡将腦袋更為低下,繃緊了的兩手垂在自己身體兩側,“老、老師,我我我……”
“白簡是吧。”教導主任拿過那本書,翻開第一頁看了下白簡的名字,接着如此詢問,語氣聽不出有什麽波瀾。
白簡吞着口水,眼睑眨巴快速,話語仍舊結結巴巴,沒有一點底氣,“對……對,我我,我叫——”
“嗯。”教導主任輕笑一聲,打斷了白簡的疙疙瘩瘩,坐正身子,一手搭在那本書上,另手輕輕點着桌面,“這個我知道。”
辦公室內陷入幾秒的沉默。
白簡和教導主任怯懦地對視一眼後,繼續垂下了腦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越是這樣,氣氛就越發焦灼難耐,白簡體內的那只巨獸也仿佛察覺到危險,愈來愈跟着情緒洶湧,幾次想要直接沖破白簡單薄的身體。
白簡捏緊拳頭,拼命克制那股躁動,等待教導主任的審判。
片刻,教導主任揚唇笑了笑,手按着那本書,将它往白簡那處推去,話語變得更加溫柔:“來,把你上面的小人畫內容,念給我聽聽。”
聞言的白簡,從方才開始狂跳着的心髒,驀然沒了節奏。
白簡的大腦一片空白,呼吸都帶着綿長的顫抖。
教導主任的笑容深邃柔和,明晃晃象征着暴風雨前的寧靜。
白簡不敢再看她,甚至不敢在這個和教導主任同在的單獨空間裏,大點動靜地呼吸。
她繃緊了脊背,肩膀微微聳着,唇瓣不可遏制地顫抖了半天,仍是沒法發出聲音來。
緊張感來臨的時分,她總會格外想念徐昭。
就如現在這樣。
白簡體內的巨獸忽然洩了氣,差點也帶走了白簡站直身子的勇氣。
她眉心緊蹙起,指甲深深按進了自己的手掌,用手心冒出的那點疼痛,勉強讓自己保持清醒。
教導主任揚唇了一會兒,發現白簡一直沒什麽動靜,反而還露出了畏懼的神色,不由又是輕輕一笑。
她撩了自己額角的碎發,語氣輕松,甚至也跟着換了個放松随和點的坐姿,眼睛裏也寫滿了理解:“不要怕,白簡同學,我只是讓你念一下你課本上塗畫着的簡筆畫,并沒有別的什麽意思。”
頓了頓,她繼續笑:“你不要因為平日裏的時候,偶爾從他人口中聽到我很兇的這件事,而覺得既然見到了我,就是我抓到了你什麽小把柄,想要來怪責你。”
話語帶着笑容落下,向對面的白簡抛去,每個字都含有溫柔的蠱惑力。
白簡稍稍舒了口氣,再深呼吸了一遍,勉強保持住理智掀眼,悄悄眯了眼面前的教導主任。
教導主任仍舊柔和笑着,眼裏是盈盈的笑意,裏頭真的沒有半點要怪責白簡什麽的意思。
白簡望着教導主任的那雙眼,瞥着她溫柔笑着的面龐,心跳慢慢平和下來,心裏反思回索,會不會是自己真的搞錯了什麽,會不會教導主任她這次真的不是為了怪責她什麽……
白簡腦海裏的思緒跳動飛快,唇瓣微微張着,有話想冒出。
教導主任見白簡有松口的趨勢,指尖點了點那本書的封面,話語溫柔:“來,打開第75頁,把上面的簡筆畫內容念出來給我聽聽。”
“念……念出來?”白簡心裏慌慌,下意識順着教導主任的話,這麽開口問了一句。
教導主任的笑容被暖陽照耀着,有着金燦燦的溫暖魔力:“是啊,念給我聽聽看,我看你好像畫畫還挺有天賦的,上面衣服什麽的也設計的挺不錯,說不定以後可以考慮考慮,往這個方面發展。”
白簡眨巴了下眼睛,聽着教導主任的這些話有些不可置信,一時間忘記了自己來這時的初衷,乃至于半點沒意識到危險來臨的緊急信號。
她伸了粉嫩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瓣,眼神流轉在教導主任的手壓着的課本,同時緩緩撩了自己額角的碎發,心裏頭打起了小九九。
其實她記得數學課本的話,因為是她非常非常不擅長的學科,所以貌似在一開始的時候,白簡多年開小差的經驗就告訴了她,單單只有課本是不足夠她打發時間的。
所以——
白簡回索着,繼續斂眸思考了下。
所以好像,簡筆畫什麽的,數學課本上壓根沒有幾個。
倒是她的草稿本,已經畫了滿滿一大堆。
算是松了口氣的白簡,眨巴眨巴大眼睛,眸光流轉在教導主任和藹笑着的唇角,話語也不再那麽緊繃,神态也微微放松下來,乖巧出言:“老師,我知道我在課本上畫畫是不對的,這個我都是知道的。
我已經深刻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保證下次再也不會犯了,希望老師您這次可以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
後頭的話語未來得及出,就被教導主任的張唇打了斷。
教導主任見白簡還不想念,就自顧自翻開了那本書,将第75頁上的簡筆畫遞到了她面前,話裏夾雜的笑意一瞬間冷了很多:“小孩子挺有想法啊。”
白簡聞言,小心翼翼地掀眼,順教導主任遞過來的那頁瞟了一眼,思緒雜亂且多。
其實她進來辦公室的時候就想好了,要是老師真問起徐昭和她的事情,那她就搬出他倆是鐵鐵的兄妹,其他什麽關系都沒有的這個硬理由。
至于課本上的各種簡筆畫,完全都是因為她上課閑的無聊,才會亂七八糟的圈圈畫畫她同桌徐昭,以此來打發時間。
反正這麽說的話,頂多不過挨老師和家長的一頓臭罵罷了,或者再在同學間被調侃兩句,大的影響應該沒什麽吧。
如此思忖的白簡,咽咽口水,把心頭的緊張都吞回肚子裏,用力壓到自己心裏最偏僻角落的位置。
她屏了呼吸,繼續擡頭,往自己課本的第75頁看去——
完了。
白簡整個人木在了原地,石化了般。
她數學課本的第75頁,明晃晃畫着教導主任在教訓學生的畫面。
而且白簡還不是一般畫,在落筆描繪的時候,順手将教導主任的衣着改變了一下,由常年的寬松黑色長衣長褲,變成了上面是白色短袖下面是黑色半身裙的樣子。
外邊,則再整體套了件版型挺好看,和畫面上教導主任的低沉氣質十分相符的黑色風衣。
……
辦公室內的氣氛好像凝固了住。
白簡幹巴巴揚唇,讨好對教導主任笑:“其、其實這個,呃,這個……”
教導主任望着她的模樣,忽揚唇笑了一下,倒也沒有出現白簡想象中的“瘋狂暴風雨”。
開口前,她對面的白簡卻和個落荒而逃被逼到了絕路的小白兔似,周遭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便讓她幾度慌了心神,一時間沒了方向。
“我錯了我錯了!”白簡哭吼着彎縮起身子,兩手呈保護狀擋在了自己腦袋上方,“我以後再也不敢了!絕對絕對不敢了!!”
辦公室內無聲,過了好幾秒,前方傳來了教導主任的輕笑。
好片刻,确認自己現在暫時沒有什麽危險的白簡才緩緩睜開眸子,向教導主任瞄過去一眼。
教導主任仍是在笑,笑得肩膀都微微有些顫抖。
她起身上前,拿起白簡的課本,波瀾不驚地朝還在畏懼自己的白簡遞過去,“好了,既然你不想念,那我也不勉強你。”
頓了頓,教導主任轉身從抽屜中拿出了一份資料,大致翻了翻後,繼續出言:“白簡,已經快要高二下學期了是吧,你不應該再整個世界都圍着你哥徐昭轉,你應該有自己的想法了。”
自己的……想法?
那時的白簡只是懵懂,睜着雙無辜的大眼睛,看向面前翻看着資料的教導主任。
教導主任側對着窗外的暖陽,輕輕舒了口氣,松了一度緊繃起的神經:“對,自己的想法。”
她擡頭,面對白簡,“我大概翻了翻你的課本,看完了你課本上的塗鴉。說真的,雖然一開始是挺生氣的,但我确實發現了你身上的閃光點。
徐昭每次考試都穩坐第一,各方面的成績和各方面的評價都很好,也一直盡好了自己的責任,很好地保護着你,甚至還經常性陪你一起在走廊罰站。這些事情,我都有看在眼裏。”
白簡聽着教導主任的話,心頭情緒百感交集,認真思考教導主任的話。
要有自己的想法,是什麽意思?
“白簡,”教導主任上前一步,用她手裏的資料輕輕拍了下白簡的肩膀,“我理解你的心情,知道你被徐昭一直照顧偏愛着,不想分離也不願分離。”
後面的話,教導主任用了白簡那會兒沒怎麽理解通的語氣,表情看起來認真嚴肅,眉心卻凝着難過:“你還小,不能因為短短生命線的旅途中碰到的一個人,就将自己的本心本态完全隐去了。”
白簡聽着,只覺得有一根刺卡在了自己的喉嚨:“我……”
“好了,”教導主任轉身擺擺手,示意白簡,“你先出去吧,自己好好思量下我說的話。”
“我……”白簡的話語卡在喉嚨,看着教導主任的背影冒不出來。
她伸手,又收回手,安靜打了個招呼後,轉身離開了這裏。
出門之後,她還在思考教導主任說的話。
她所說的那個意思,會不會是她所理解的那個意思呢。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教導主任應該看過她的個人資料。
白簡思忖着,疲憊地捂了捂額角,想到了教導主任方才從抽屜裏,拿出在看的那疊資料。
那上面的,或許就是自己和徐昭的……
“出來了?”
思考到一半的時候,徐昭的聲音無波無瀾地響起在白簡身後。
轉頭,白簡最先撞上的不是徐昭的眼睛,而是拉着徐昭衣角站在他身側,正對自己颔首一笑的林友兒。
林友兒看着白簡,輕輕揚唇,笑得比盛夏驕陽還要燦爛:“你好啊小妹妹,我們又見面了。”
時間一瞬于此停格,白簡站在那裏沒動,一時沒想起來要回林友兒個招呼,只是愣愣站在了那裏。
風從窗外透進來,輕輕吹動淺藍色的校服衣角。
白簡沉默望着林友兒攥着的徐昭的衣服一角,思緒逐漸變得緩慢,模糊不清。
“啊……”她想起了。
擁擠的A大三樓食堂內,白簡靠坐在窗邊,撐着下颌的手猛然一抖,帶動了身子幅度。
白簡像是如夢初醒,從回憶中脫神出來。
她低頭,一瞬便能将自己倒扣在桌面的手機收入眼簾。
手機是藍色的,手機殼也是藍色的,都是她最喜歡的顏色。
而高中時代,她最喜歡的那抹藍,在那次和教導主任的談話出來後,正式開始和她走上了完全不相同的兩條人生道路。
“坐在這發呆?”
順聲源看去的須臾,白簡眸子微動,看向那抹她心田沉沒已久的藍。
“我還有事,先走了。”白簡下意識便起身,拿起自己的手機往外去,不想和徐昭扯上關系。
往前的幾步,白簡走的堅決,沒有停頓一下,心裏牢記了從教導主任那裏悟出的話。
她應該屬于她自己,而不該整個世界都一味圍着徐昭轉,潛意識因為想留在徐昭身邊,就輕飄飄放棄了自己真正想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