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白馬寺
五月,洛陽牡丹花開,淡淡的花香盈滿街頭。
洛陽街道兩側擺滿了各色牡丹,以供觀賞買賣。游人如織,遠處,馬蹄聲得得。一輛馬車駛來,白馬威風凜凜,車身是北方運來的促榆樹材質,材料珍貴,頗為罕見。
人們見到馬車不凡,紛紛讓開了道路。馬車勻速朝城外白馬寺揚長而去。
“将軍這次能大愈,全仰賴夫人細心照顧。”紮着雙丫髻長相俏麗的女孩語氣帶着些得意。
雕花矮幾上方端坐一名女子,繡金線的淺色曲裾,襯着皮膚略顯暗沉。小麥色的臉上五官卻精致,眉毛在額角微微上揚,居然流轉出幾分英氣。小而薄的櫻唇輕啓,“雙兒,是将軍福氣好!大病之後必有大福,願将軍日後少災少難。”
“才不是!”叫雙兒的丫頭撇了撇嘴,“将軍生病,夫人不離左右侍奉湯藥,可不是夫人感動了佛祖,将軍才醒的。可不像那個白眼狼。将軍是明眼人,現在将軍待夫人比之前好多了。”
“雙兒!”女子微微嘆息,“莫要背後嚼人是非。”
雙兒撅了嘴,沉默下來,心裏卻不服氣地想到,将軍病的奄奄一息的時候,二夫人卻叫人來分家産,還好自家夫人及時阻止,否則等将軍醒來,家早已亂得不成家了。
馬蹄聲音頓止,馬車停下。
“夫人,到了。”隔了簾子傳來老仆人蒼老的聲音。女子扶了雙兒下車。
洛陽白馬寺歷經多朝,耐過戰火淬煉存留至今已有幾百年歷史。門前人山人海,攤販叫賣聲不絕于耳,游人摩肩接踵,極為熱鬧。
信衆慕名而來,白馬寺香火鼎盛。
女子輔一下車,堪堪站穩腳步,擡眼之間,從人群中沖出一人,以極快的速度,攔腰緊緊抱住了女子。衆游人不明所以,不敢貿然上前,卻紛紛圍觀。
女子大驚失色,失聲喊道:“大膽!放手!”
等到她看清那人,更是駭得幾欲昏厥。那人衣衫褴褛,披頭散發,頭發上滿是油污,竟是個乞丐。他攔腰緊緊抱着女子,不停喃喃:“你睜大眼睛,看看我是誰!你居然不認得我了,賤人!賤人……”
雙兒吓得大罵:“大膽狂徒,居然敢冒我家夫人,還不快來人,将這狂徒拿下。”一邊喊,一邊發狠摳着乞丐,奈何她身子小力量不大。老仆人年老體弱,也拉不開壯年的乞丐,急得到處求游人。
Advertisement
游人們見女子衣飾不凡,猜測是貴家夫人,高門大戶多龌龊。一般人大都不欲惹事,漸次散開,留得幾人也不過嘴上勸一兩句,不敢上前涉私事。
女子臉色鐵青,胸口急劇起伏,聽到乞丐嘴中所說之話,幾乎氣歪了鼻子。她一生清清白白,嫁給齊銘将軍後,恪守婦道,遵夫吩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裏認得這種混賬人,青天白日,居然诋毀她。
更可恨的是,她今日為夫君病愈,前來白馬寺還願,只帶了雙兒和老仆人。真是後悔莫及。
乞丐布滿油污的雙手在她素淨的裙子上留下刺目的髒跡,她大喘口氣,鼻端一陣惡臭,熏得她直想作嘔。不過她很快冷靜下來,放棄掙脫,一把扯下腰間所配玉佩,朗聲道:“各位請看清了,這是齊将軍府的專門玉飾。我是齊将軍夫人……”
話未說完,立馬便有人上前,迅速拉開乞丐。乞丐被強力拖走,仍然不死心地掙紮着,破鞋子裹不住雙腳,在地上磨出涓涓血跡。乞丐雜草一般的頭發蕩開,露出臉來,他一張國字臉,皮膚粗糙至極,臉色蠟黃蠟黃的,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睛,目露兇光。嘴中仍喃喃自語,“賤人!”
“齊銘将軍保家衛國、國之棟梁。我等有眼無珠,使夫人受罪了!”人群中傳來告罪聲。
乞丐消失在人群中,女子雙手撫胸,仍舊心有餘悸,雙兒上前拍着女子安撫她,女子很快平靜下來,“多謝!高叔你拿些銀錢告謝各位相助,雙兒扶我進寺中歇歇。”
佛音陣陣,白馬寺大雄寶殿中樹立夾纻彌勒佛像,鍍金身,微斜的陽光透過殿門打在金身上,煜煜發光。兩側供着泥塑四大天王像,模樣頗為猙獰。
在後香房中歇過一陣,女子緩過神來,在雙兒的陪同下,來到大殿。
“願将軍此後喜樂安康。”女子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合上雙眼,虔誠地禱告。
“願妾身和将軍,白首不相離。”末了,她微勾唇角,道出自己的一點私心。
見她睜眼,雙兒小心翼翼地扶起女子,乖巧地問:“夫人,接下來,我們去哪裏?”
“我想去街上逛逛再回去。”女子雙眼微眯,仿似透過層層院牆,看到了繁華的洛陽大街。自嫁給齊銘,三年來,她再不曾走出過家門。如今,終于有機會踏上洛陽大道。
~
洛陽是當今皇城所在,天子腳下,熱鬧可見一斑。
沿街叫賣的攤販,從各地運來各式商品販賣。素衣女子挽着雙兒的手,在各處攤販前停留,像個孩子似的,挑選着各種稱心的物件。
“夫人,您瞧瞧,我這些傘啊,都是自己往山上挑選最優質的竹子,以薄刃削成竹片,紮成骨架,再糊以上好油紙制成的。”小攤販帶着小氈帽,生得伶牙俐齒,笑着招呼女子時,露出一顆小虎牙,極為機靈。
女子見他說得活色生香似的,輕輕捏起素衣裙角,在傘攤子面前停下。
一落傘疊放的十分齊整,有着各種樣式。女子随手挑開幾把不甚滿意的,在堆疊的傘中相中一把紅色的傘。鮮紅若血欲滴的傘蓋上細細碎碎點綴着幾片梅花瓣,傘蓋底下是碧玉質傘骨。做工考究,顏色豔麗。
女子輕輕拿起傘,便見雙兒龇着嘴,瞪圓眼睛道:“夫人,你不覺得這顏色瘆的慌嗎?”
紅傘被撐開,女子仿似見到冬日裏,梅花盛放枝頭,“我倒覺得這傘很美。”
她端詳紅傘,越看越覺得喜歡,“而且,大紅色很喜慶,不是嗎?”
雙兒無奈地吐了吐舌,“是,是,夫人喜歡就好。我一個下人也不懂什麽,那麽,夫人買下嗎?”
女子點點頭。傘販極為歡喜地接過銀子,心下暗嘆,總算有人将這把來路不明的怪傘買走。
這把傘自然是凝黛所化。
“大紅色喜慶。”女子的話尚在耳邊回響,凝黛的思緒飄到了幾年前。
幾百樹桃樹在落英谷底集結成林,谷底氣候四季溫潤,百樹桃花齊放,百花争豔,引來蜂鳴蝶舞。桃花樹下,一條清澈的小溪蜿蜒而過,片片桃花旋舞,飄落溪水中,随波逐流。
凝黛如初生的嬰兒,睜開迷茫的眼睛,她什麽都不記得,不記得自己有什麽前塵過往,不記得自己有無家人戀人,甚至不記得自己叫什麽。她以一把紅傘寄生,沒有身體卻有靈識。紅傘被挂在一棵桃樹上,幾個月來無人問津。
“你出去,我想一個人靜靜。”
磁沉的聲音催醒了凝黛,那是她第一眼見到蕭凡。白色的寬袖長衣在晨曦的微光中随風鼓蕩,幾點桃花飄落肩頭。
修長瑩白的手指骨節分明,他手執洞蕭,臨風而吹。微風吹起他蕩蕩青絲。
凝黛不會樂理,完全聽不懂他吹得是什麽曲子。她只知道,曲子柔軟,很動聽。動情處讓她覺得自己飛在一團白雲中,十分悠然。
樂音忽的戛然而止,蕭凡飛身而起,腳尖點在樹梢,掠上凝黛所在的桃樹上,“你被主人遺棄了嗎?”他拾起紅傘。凝黛吓了一跳,鎮定下來後,她看清了他的容貌。
清癯的臉龐有着完美柔和的線條,狹長的狐貍眼,眼角微微上挑,蘊含風流,目光卻極為清澈,仿佛可以從他眼中看到塞外瓦藍的天空。眉目溫柔得讓凝黛莫名覺得眼熟。
千年前,他們是否千百次擦身而過,千百次回眸相視?
“少爺,少爺。”十二三歲的小童子冒冒失失闖進林子,“您在這裏呆了将近一個時辰了,現下已經可以用早膳了。”說着,他的肚子咕嚕嚕叫得極響,小童兒燥紅了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蕭凡嘴角上揚,燦爛若曦光,“餓了?自己去吃便是。”他帶着紅傘旋身掠下。
“哦!”小童迅速擡起頭,目光中劃過一絲喜悅,瞥見紅傘,不由驚道,“少爺,這把傘?!”
“如何?”蕭凡低着頭,專注地将紅傘上灑落的花瓣拂去。
“額。”小童斟酌詞句,小聲道,“如此怪異的顏色,少爺您怎麽會喜歡的?”
“怪異嗎?”蕭凡悠然笑道,“我倒覺得很美。”他的指尖拂過紅傘上點綴的梅花,細膩的紋路,光滑的觸感,像梅花瓣一般柔滑。
他屈指在小童額上飛快地彈了一下,“大紅色喜慶!這把傘我留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蕭凡(哀怨委屈):作為男二,我一點存在感都沒有!強烈抗議!
清玄(皺眉):滾!有存在就不錯,要什麽存在感!能當飯吃嗎!?能抓到妖怪嗎!?能把到妹子嗎!?
凝黛(撓頭):別吵!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