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房車很舊了, 跑起來似乎也不大靈光,但追求意趣,總不能開沈槐那輛商務轎車。
任垠予當天晚上就跑去沈槐的房間,沒幹別的,就是撒嬌。
沈槐如今根本受不了這只黑皮狗撒嬌,沒兩分鐘就挺不住了,被任垠予連抱帶人一起推上了那輛房車, 任垠予不給他反應時間, 連夜上路,沿着中方承建的瀝青公路,伴着星子,把完全不在狀态的沈槐帶上了旅途。
從總統府, 大教堂,到火山口形成的湖泊群,剛開始還覺得新奇, 但多去了幾處,沈槐就沒耐心了。這個國家很小, 各地之間的風土人情,食物口味,都沒有什麽迥異的地方,沈槐的以往的度假旅行都是被最發達的旅游業周到服務的, 而這些天他都是被悶在一個鐵皮箱子裏,受不了去住了一宿酒店,卻在上廁所的時候跟腳邊竄出的壁虎打了個照面, 當天晚上就把任垠予從房間裏踢出去了。
任垠予也是臨時起意,他做演員那麽多年,無論是工作行程還是私下裏的行程,也是有人安排打理的,這個地方又連查旅游攻略都無門可入,沈槐不耐煩,他也哄不好,只能改變路線,不走那些零碎攻略拼湊起來的計劃圖了,開着這輛叮呤哐啷的房車駛進了漫無目的海岸線,穿過可可林,高原,和荒僻的村莊。
不去那些開發得亂七八糟的旅游項目,聽着語言不通的電臺音樂,行駛在被烤得發燙的瀝青路上,沈槐才終于有了好臉色了,他确實還沒試過這樣西部電影一樣的旅途。
“油表好像亮燈了,你幫我看看,這個表盤看不清。”
任垠予在開車,收音機裏,西班牙語歌手在唱一首特別纏綿的歌,沈槐只聽懂了“嘴唇”這個詞,這輛房車舊是舊,但哪兒都寬敞,駕駛室也寬敞,沈槐把座椅往後一推,就能像電影裏那些邋遢的中産,把腳翹在窗邊。
他懶洋洋地夠過去看任垠予的油表盤。
“讓你租這種老爺車,比我家老爺子年紀還大……”
他皺着眉,也看不清油量報警燈有沒有亮,正抱怨,額頭上就被任垠予響亮地“啵”了一聲。
“沒關系,待會兒看到加油站就停下來加油吧,估計也不夠了。”任垠予偷親完,若無其事地說。
沈槐沒什麽反應地坐回去,任垠予拉他出來旅游,還他媽房車自駕,成天就兩個人待在一處密閉空間裏,目的昭然若揭,老實說,在沈槐這種情場老手眼裏,這種企圖都太小兒科了,當初他泡任垠予,帶人去的第一個地方是什麽,文人故居,任垠予真是一點格調都沒有,像個簡單直接的愣頭青。
沈槐看一眼愣頭青戴着墨鏡,英俊逼人的側臉。此時已經是傍晚了,這條長長的瀝青路兩旁是靜谧的綠植,熱帶地區的植物總長得茂密油綠,熱情洋溢,天空一片輕薄的西柚色,實在養眼,夕光都照在任垠予的墨鏡上,甚至在他健康光澤的皮膚上反出蜜色來,沈槐不由挪不開眼,一盯就盯了半刻鐘。
“你再這麽看我,我沒法開車了。”
任垠予又不是木頭,木頭也要給盯出個洞來了,何況他已經暗自亢奮了好幾天,旅途過半,之後的路就要往回趕了,最後幾天把握不了的話,回了國,又是沈槐的地盤,到時候沈槐就是條入水的魚,暢游自在,滑不留手,他就難抓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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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垠予吞了口口水,喉結上下動了動,立刻感覺到沈槐的視線落在了上面,他暗自高興,甚至有些得意,他現在是沈槐最不喜歡的樣子,但在這個車廂裏,在這片陌生的炙熱的土地上,他是離沈槐最近的人。
沈槐轉過臉,看了一陣窗外倒退的風景,終于忍不住:
“怎麽就沒法開車了。”
任垠予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想歪,現在年輕人都知道開車這個詞在網絡上有別的意思,但沈槐知不知道呢?
這麽想着,任垠予看了一眼沈槐,對方面色并無波瀾,他有些想笑,如果沈槐知道他的第一反應,是揣測沈槐對年輕人的網絡用語是否敏感,才三十多的沈槐會不會生氣?
“嗯,是可以繼續開車。”
任垠予看不到的那一面,沈槐的嘴角翹了翹。
任垠予看了看路邊,把車開下了路面,開到了旁邊的植被裏。叫不出名字的一人高的草莖,和被城市濫用形象的龜背葉拍打着車窗,天邊的夕陽終于沉落,星子顯現,而沈槐對任垠予把車開進灌木叢裏的行為,不發一語。
任垠予終于找到了一處植物長得不那麽擁擠的空地,熄了火。
周遭猛然靜了,只聽得到蟲聲。
任垠予的手指從車鑰匙上落下來,朝沈槐伸過去,輕輕抓住沈槐的指尖。任垠予提醒自己要魯莽一點,這樣才像是一個不再精雕細琢的演員,才能讓沈槐感受到他的誠摯,因為沖動的人才可信,有時候也可愛。
但一碰到沈槐的皮膚,那已經有些熱的指尖,任垠予但竟然拘謹了,他閉了閉眼,猛地一把抓住沈槐的手,很用力,幾乎是攥了,他在暗自聚神,把眼睛裏的火燒起來。
赤道上一片灌木叢,剛剛入夜的風中還殘存熱意,一輛90風格的美式房車,一個古銅皮膚的英俊男人,他的眼白清亮,瞳仁卻泛着紅光,愛意濃烈而直接,一切都為野合而生。
這要在電影裏,下一刻沈槐就該翻身跨在他身上,喘息着狠狠咬住他的嘴唇……
但是沒有——
“你熄火幹什麽,空調不開想熱死我?”沈槐擰着眉轉過頭來。
任垠予鉚足了的勁兒一下子洩了一半,只好再去點火,但黴頭一觸就停不下來了,車點不着了。
沈槐皺眉盯着任垠予打了十分鐘的火,車廂裏漸漸熱了起來,任垠予越急越慌,發動機越發紋絲不動,他調整好的氣息全亂了,沈槐瞪着他,看他抿着嘴唇着急,不安眨動的睫毛下面,又是那種熟悉的怯意。
一條人高馬大的黑皮狗,怎麽還看出點以前的我見猶憐來了?
“行了,歇一會兒,機器出毛病有時候也是一時的,等會兒再試指不定就好了。”
任垠予讪讪停下,內疚地看過來:“但是沒有空調……”
沈槐看了看車窗外,肥厚的龜背葉輕輕搖着,是有風的。
“入夜了外面要涼快點,先去車頂坐會兒吧。”
沈槐打開車門,确實有那麽點兒可憐的涼意,他下了車,任垠予也跟着下來了,想了想又返回車廂從冰箱裏拿冰啤酒,只剩兩罐了,他便只拿了一罐。
等任垠予從車尾的梯子爬上了車頂,沈槐已經盤腿坐在那了,正微微仰着頭看星空,今天可能是正月,月亮又大又圓,光線好,讓他的側臉很清晰,英俊好看。
他們是短途旅行,用來載貨的車頂空着,倒正好方便兩個人坐下,任垠予把啤酒遞給沈槐,沈槐接過去也沒說什麽,他只好自己補一句:“我還要開車,我就不喝了。”
沈槐不以為意:“一路上車都見不到,又不是在城裏。”
“不行,我載着你呢。”
沈槐撇撇嘴,手法有些炫耀地開了啤酒,噗呲的漏氣聲很誘人,任垠予便知道,自己的話沈槐很受用。
“把車開進這草叢裏,要是車真點不着了,想跟過路車求援都麻煩。”沈槐一邊喝酒一邊數落。
“沒關系,你在車上休息,我去路邊攔車就行。”
沈槐斜一眼任垠予,仍舊是受用的。
“我查了地圖,三十多公裏外有村鎮,天亮以後車應該會多起來。”
“嗯。”
“啓動不了可能跟電池有關系,我以前演過一個戲,裏面有個橋段是修車用電池,那個編劇真的會修,教過我,也許能用上。”
“嗯。”
“冰箱裏還有一罐,你喝完我給你拿。”
“嗯。”
任垠予有點失落,沒無縫銜接地繼續說話,怕顯得聒噪,眼下浪漫氣氛全泡湯了,空氣悶熱,沈槐眼看要喝完一罐啤酒了,但冰箱裏只剩一罐,其他都是常溫水,如果仍舊沒辦法啓動車或者得到援助,這個晚上會非常難熬。
一心為了氣氛,租了臺老車,還拐下了公路,結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任垠予懊惱地摳着褲子的縫邊。
情緒一低落,心情一慌張,有些不該這時候問的話,就問出了口,“回國以後……你還會見我嗎?”
沈槐咽下了最後一口啤酒。
風從兩人中間穿過,遠處的金巴花林子裏傳來動物的叫聲。
沈槐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還沒想好。
“你車沒開好。”他卑鄙地繞開了重點,繞回了最初的那個輕佻的問題,“還想不想繼續開?”
任垠予愣了愣,猛地擡起頭,睜大眼睛看着他。
沈槐把空啤酒罐捏皺,沖他勾了勾手指。
任垠予像被按了開關一樣撲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