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沈槐一個病人, 沒法起身招呼任垠予,讓任垠予自己出去找旅店住,但任垠予不幹,抓了張藤編椅子坐到沈槐的病床邊,癟着嘴巴。
“我哪也不去,我那麽就沒見你了,我就看着你也行。”
沈槐從眼角沒什麽意思地看他一眼, 翻過身去背對着任垠予。
“随你。”
現在已經是二月份了, 國內已經臨近春節,但這地方別說年味,人味都沒有。天氣熱得要命,語言陌生, 膚色迥異,設施落後環境也糟亂,這間病房已經算是醫院裏最好的單人間了, 但窗簾杆是壞的,住院樓外的燈光照進來, 就攤在沈槐的眼皮上。
沈槐睡不着,睜着眼睛,視野裏是黯淡的深夜,但腦子裏卻是火海, 沖着他轟然墜落的吊燈和林遠臨死前呼在氧氣罩上面的那團白霧,他眼眶睜得發澀,有點疼起來, 跟被煙氣和高熱空氣熏着的那種疼當然比不了,但卻像一種逃不開的預示,會熏他一輩子。
沈槐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然而內心躁動,渾身的傷處也此起彼伏地疼,仍舊是睡不着,這麽幹躺了約莫二十多分鐘,身後悉悉索索響了起來。
是任垠予,他從那張藤編椅上起身,雙手小心地撐在床上,這張床不比那窗簾杆高檔多少,動靜不小,似乎把他吓了一跳,又是好久,他才再度動了,伸出一只手,靠近沈槐的臉。沈槐閉着眼睛,其他四感更敏銳,能聽到任垠予可以憋着的極清淺的呼吸,感受到那只手微微顫動而撥觸的氣流。
然後在一個沈槐說不上是忌憚還是期待的瞬間,任垠予伸出食指,輕輕碰了碰沈槐的鬓角,把那短短的一小簇頭發,挑在指尖上,沈槐的頭發在男人中比較柔軟,但那麽短,還是在手指上一次次滑落。任垠予在這沒有知覺的頭發上猶豫頗久,才耐不住,把手指輕輕放在沈槐的臉上,一點一點,若即若離地碰。
他想了沈槐好幾個月了,沖進病房打開燈的那一刻,他就想把沈槐抱住,用力撫摸他的脊椎,按死他的腰,把他跟自己緊緊貼住,然後不用看,找到他的嘴唇,吻他。
但他不敢,沈槐望着他的眼神,有久別後的一陣眷戀,但更多的是防備。他傷着沈槐了,雖然他還沒有确切地明白,他到底傷到了沈槐哪裏,傷得有多深,他來見他,也是想要弄清楚這一點。
眼下任垠予只敢這麽偷偷摸摸地碰他,摸摸他的臉,想着“頭發理過了,也沒有因為想我而沒心思理頭發,甚至連下巴都幹幹淨淨,其實留胡子的樣子也很性感”這一類小心思。
任垠予不敢流連太久,怕把人弄醒,沈槐又對他冷言冷語。他縮回去,但這樣就看不見沈槐的臉了,于是小心拎起藤編椅,繞到床另一側去,剛剛把椅子放下,沈槐就在床上翻過身去。
任垠予張了下嘴,無聲地嘆口氣,拎着椅子又繞回去,結果這回他剛坐下,沈槐又翻身了。
任垠予:“……”
沈槐既然是醒着的,那剛剛那些動作,他容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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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垠予好像看到飛盤飛出去的狗一樣,直接就往床上蹦,那床本就不牢靠,再承擔他的體重和沖擊,發出一陣吓人的哀鳴,沈槐一晚上被吓兩次,當即用沒綁固定板的那條腿把任垠予踹了下去。
這是任垠予第二次被沈槐踹下床了,第一次他誠惶誠恐的,第二次卻跟沒事兒人一樣從地上起來,拍拍褲子,規矩地坐回去,一臉甘之如饴。
“你睡吧,我守着你”
沈槐瞪一眼任垠予笑得神清氣爽的臉,轉身睡下,有聽到任垠予在背後補了一句。
“我會一直守着你。”
啧。
沈槐嫌棄又輕蔑地咂了下。
沈槐不給醫院放陪床的折疊床進來,任垠予睡了兩夜椅子也撐不住了,在醫院附近租了間旅館的房間,但除了回去睡覺,其他時間都待在沈槐的病房裏,沈槐說過他,他就說人生地不熟,語言也不通,不想出去亂晃。
任垠予覺得這次再見,沈槐的态度還可以,雖然拒絕得很明确,不同意複合,但沒有對他說過重話,沒有讓他滾,這就足夠了。他高高興興地待下來,眼看春節将至,心思越發活泛,他想跟沈槐一起過春節,在這異國他鄉,跟他過中國人的團圓節,就像最親近的人那樣。
任垠予跟程佩打聽這裏哪些地方能買到年貨,程佩這幾天一直對他不冷不熱的,一點兒沒有昔日粉絲的樣子,今天卻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停下手裏的事情。
“我跟你一塊去吧,我也要買東西。”
任垠予看着她,點點頭,她有些不自在地調開視線。
城市很小,華人街就在醫院附近,兩人步行過去,路上程佩就欲言又止了幾次,顯然是想說什麽但找不到合适的時機,後來走進一家華人開的超市,站在一堆福字和對聯的貨架前,任垠予故意引導她:
“他不回家過年,他的家裏人會過來嗎?他姐姐?”
“不會,林遠出事了,這邊和沈氏都一團亂,沈珂要留在那裏處理,還得防着老板那兩個廢物哥哥有想法,老爺子身體不好,也不會折騰。”
任垠予抿着嘴點點頭,不再說話,程佩預料內的上火了。
“沈總他……”
程佩不再親昵地稱沈槐“老板”,她是南方人,喊“老板”的聲音有些婉轉輕快,像喊一個昵稱,但是她說“沈總”,跟老胡他們一樣,是帶着敬意的。
她稍微一頓,大概是在考慮由自己說接下來的話是否合适,頓過後還是繼續了。
“我跟了沈總很多年了,畢業到現在,他雖然看着吊兒郎當,但工作上能力很強,是他把我從一個什麽都不會的新人帶成現在這樣,去年有敵對公司挖我,給我的職位是大區總裁,我沒走,一是沈總給我的薪水更高,高到他們沒法想象這是一個助理的薪水,二是大區總裁聽着好聽,能接觸到的信息和資源,一定沒有我沈總讓我接觸到的多,我用了很多年才得到他的信任和重用,雖然要忍受承擔他私生活裏那堆亂七八糟的瑣事,比如幫他給情人挑禮物和叫他起床。”程佩皺着鼻子一臉嫌棄,“老實說,我前兩年就想過了,我已經一身本事,人脈經驗都有了,自己出去單幹,開個小公司,風險是有,但那是為自己做事,我偷偷嘗試過,找合夥人,籌劃流程,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為什麽?”任垠予問。
“太累了,要找到滿意的合夥人太累了,我每天跟沈總相處,他那麽聰明剔透的一個人,辦事利落又考慮周全,讓我再去忍受那些小肚雞腸,和笨得難以理喻的人,我受不了,而且,我在預測創業風險的時候膽怯了,那些風險沈槐可能每天都會遇到,我能幫他解決一些,解決不了的,他會自己解決,他一邊培養我獨當一面的能力,成為他的左膀右臂,但他又照顧着我,在我焦慮難捱的時候,使喚我去給他的情人買項鏈,然後自己在辦公室裏熬通宵。”
程佩看向任垠予,眼神裏有些埋怨和警告的意味。
“他身邊流水一樣地換情人,他把自己的親哥哥掃地出門,但他是個非常好的人。”她覺得自己的話有些矛盾,嘗試換了個詞,“非常好的老板,跟在他身邊做事的人,都是數年如一日,不會背叛他,因為他足夠慷慨,也因為舍不得,他真誠并且溫柔,願意為別人付出,抛下他良心會不安。”
任垠予知道她要說什麽了。
程佩咬住嘴唇,像個為弟弟或者孩子讨說法的女人。
“你怎麽舍得的。”
任垠予笑了,問了另一個問題:“他對工作夥伴長情,對情人可是一直都很寡情寡義的,你怎麽就覺得是我抛下他呢?”
程佩忿忿地:“那時候他都沒個人形了,天天喝酒,什麽也不幹,沒出息地抱着馬桶在衛生間睡一夜,我從沒見過他那副樣子,那麽窩囊……”程佩說到這兒,才反應過來這不是該在任垠予面前露怯的話,但任垠予已經兩眼放光,一臉驚喜。
“真的?他為了我喝酒,為了我一蹶不振了?”
程佩控制表情,挑了挑眉:“但他很快恢複了。”
任垠予已經聽不進去了,急吼吼地打聽細節,像個追問禮物盒子裏是什麽東西的小孩,程佩看他這樣,更生氣了。
“你現在那麽殷勤有什麽用,當時為什麽要對不起他?”
任垠予頓住。
“我是對不起他……但是我愛他,我能怎麽辦……”
“胡說,你要是愛他怎麽會對不起他。”程佩對着任垠予這張帥臉,有種陷入了言情劇的錯覺,十分感同身受地情感泛濫起來。
任垠予臉上有種介于困惑和恐懼之間的神情。
“一邊宣稱愛,一邊傷害對方,本質是自私,占有,跟愛沒有關系……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就這麽對不起我家老板的?”
任垠予抿起嘴不說話,程佩卻抑制不住臉頰泛紅。
老天,兩個帥男人,因為錢肉交易開始,卻因為愛的方式不正确,在這裏牽牽扯扯的,這是什麽曲折曼妙又老土的狗血劇情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七夕快樂!
祝大家有曲折曼妙又老土的狗血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