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差不多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任垠予那時候雖然不是新人,但還一直在龍套區打轉,有個叫田鏡的年輕導演慧眼識珠,找到了他,直接給了他男一,那部電影叫《24夜》,口碑很好, 在同行裏評價很高, 自那之後,任垠予才算擺脫龍套角色,開始了正經的表演生涯。
《24夜》的男二就是容語。
任垠予其實不太喜歡這個人,他覺得容語腦子不好, 但又特別愛裝機靈,就像很多喜劇電影裏,塗滿發膠的白癡帥哥。他曾經聽聞, 容語在試戲當晚就去找田鏡求潛規則,後續如何不知曉, 憑任垠予對那位謙遜的年輕導演的觀察,應該是沒成,而且沒過多久,田鏡和他的戀人就在圈內半公開了, 想來也沒有容語的戲份。
這一晃五年過去,任垠予跟這個人又在真人秀裏碰上,發覺對方不僅沒有長進, 反而更加白癡了。
大概是因為跟任垠予多少有交情,一到酒店容語第一個就跑來跟任垠予打招呼,全程有Follow PD在拍,任垠予也維持客套。
在加上節目裏的互動,一來二去,包括節目組的工作人員,粉絲,都以為他跟容語是朋友了。甚至連容語自己都這麽認為。
于是就出現了此時的這一幕。
“都是混金主界的,你說說,為什麽這些金主都那麽沒有職業操守呢?動不動就拿不給資源威脅我,跟他這兩年,我人氣哪裏有長進了?還不是他什麽都要管給我拖累的,靠,八百年前的飛醋也要吃,要不是田……”
容語說到這兒終于曉得不妥了,收了音,讪讪看任垠予一眼。
此時他們是坐在深夜燒烤攤,半夜容語來敲任垠予房間的門,非要拉他出去聊心事,任垠予白天體力消耗大,正好有點餓了,他又從來不會拂人好意,便來了。所謂的不拂人好意,僅限于不當面給人難堪,但容語喋喋不休說了那麽多,他卻一個字都未回應過,容語不樂意了。
“你的金主怎麽樣啊?”
任垠予夾五花肉的手一頓。
這人真的腦子不好。
“這是……介意嗎?我都跟你兜底了,你害羞什麽啊。”容語說着,還用肩膀撞了任垠予的肩膀一下,那塊五花肉就掉了。
任垠予收回手,喝了一口易拉罐裏的啤酒。油膩桌面上那塊報廢的五花肉,懸在頭頂的劣質紅色燈罩裏一顆蒙着油污的昏黃燈泡,廉價的啤酒,都讓任垠予想起大學生活和在影視城攬活的那段日子,沒有名氣沒有戒備,沒有多餘的負擔和心思。
他看一眼容語,後者眼裏是單純的好奇,像學生時代勾肩搭背的男同學,探聽女朋友已經到達幾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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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垠予不由自主吞了下口水,開口道:“他很好。”
容語一臉“繼續啊”的表情。
“咳,英俊多金,有魅力,而且……”任垠予笑一下,“他已經不是我金主了。”
容語嚼着烤韭菜看過來:“嗯,分了?”
“不是,現在是我男朋友。”
容語被嗆到大咳。
任垠予不管他,笑着繼續喝酒,啤酒泡沫變得甜蜜如奶油,那塊沒吃到嘴的五花肉也不可惜了。任垠予是第一次嘗到炫耀的滋味,一件未曾被他當做秘密的事情,這般宣布了,才意識到那的确被他捂了很久,其實一直是個秘密,袒露帶來的爽快感更甚。
“還有沒有職業道德了,怎麽能跟金主談戀愛?”容語不知道是在為誰打抱不平,自創了不知哪個門派的職業道德,“別看我這樣,我是絕對不行。”
任垠予有了那麽點興趣:“為什麽不行?”
“包養關系的話,從他那裏拿什麽我都不尴尬,但要是談戀愛了,以前的那些就當沒發生過?我不就永遠低人一等嗎,找誰談戀愛不好,非找金主?”
任垠予想了想:“大概能理解,不過不适用我,他本來也就沒給我什麽,我當初找他也不是為了資源,我已經拿影帝了。”
容語無法理解地咧了下嘴:“這是什麽意思?”
“不管他把我當過什麽,我都沒把他當過金主,所以不尴尬。”
“不把他當金主,那當什麽?”
任垠予臉上的笑褪下去,又喝了口酒,這回不甜了,酸且苦。
有一個瞬間他想說點什麽,但長久以來獨自消化的習慣,讓他難以開口,何況這複雜而微妙的心情,容語未必懂,很可能會理解成某種畸形的愛屋及烏。
容語這次又意外變得識趣,沒繼續問,看任垠予苦悶地喝完剩下的半罐啤酒,猶豫地問他:“你以前談過嗎?”
“談戀愛?這不廢話。”
“如果你一開始就跟你對象撒了謊,沒辦法承認也沒辦法改的那種,該怎麽辦?”
“哇。”容語有點誇張地瞪起眼睛,“我就覺得你是那種城府很深的男人,不聲不響的,怎麽說,你現在這個金……男朋友,在被你騙啊?”
任垠予臉上沒有任何不自在:“一個假設。”
“這假設也太絕了吧,不承認也不改,那得有多渣。”
任垠予沒說話,琢磨“渣”這個字,有點不能接受。
“我就是想讓他一直喜歡我。”他忍不住辯解了一句。
“誰騙人都是這個借口。”容語不知道想起了誰,眼神變得柔和,“真誠多難得啊,就算被傷害也不會抱怨,只會一輩子記得他的好。而且,你能騙一輩子嗎?哪天露餡了,對方肯定恨你啊。”
那個輕飄飄的“恨”字仿佛是從任垠予的錯綜複雜,蜿蜒迂回的肚腸裏拽出來的,他把這個字帶來的恐懼一直緊緊壓着,此時被猛拽一把,怕得有點想吐。
“我要回去了。”他當即站起身,不顧容語還未反應,擡腿便走。
容語在後頭結賬,完了再朝來路看,已經不見任垠予人影。
“不愧是影帝,逃單逃得都那麽自然。”
前四期《超級密室》總算順利錄完,前兩期播出後的收視也達到了預期。許多人沖着“任垠予真人秀首秀”而來,卻粉了那個特別像花輪的,浮誇自戀又有點傻氣的容語。節目組看得到觀衆的反饋,從第二期開始,剪輯偏重便有些明顯了。
文娅給任垠予發來一份詳細的人設方案,綜合心理學專家的意見和任垠予以往受歡迎的角色特征,要任垠予仔細揣摩。
任垠予把它們拖進了垃圾箱。
他很累,比拍戲還累,只想回家,抱着沈槐睡一覺。
然而半夜拖着行李箱回到家,屋子裏黑漆漆的,桌面上落了一層細細的灰,冰箱裏的食物都過期了,沈槐不知道離開這處住所多久了。
任垠予在沙發上坐下來,打開電視,找到《超級密室》,把他一直不敢看的兩期節目看完,天就亮了。
還真是索然無味,卻沒能讓他睡着。
沈槐的新公司注冊在對岸,這些天人力資金都到位了,沈槐過去昏天黑地忙了小半個月,回來後又緊接着去見李名,疏通那個馬上開展的競标案。
然後他才回了家,一進門,就看到任垠予蜷縮在沙發上,桌上散亂地放着外賣盒子,空調開的溫度就算在夏末來說也太低了,沈槐走過去輕輕碰了碰任垠予,毫無反應,離得近了,才發現任垠予臉色很不好,緊緊咬着牙,探一把額頭,。
沈槐不敢耽誤,把任垠予扳起來,要帶他去醫院。
結果任垠予眨了眨眼睛,從咯吱窩掏出個體溫計,眼神迷蒙地自己看了,說:“三十八度,在退燒了,不用去醫院。”
沈槐給他倒水:“之前是幾度?”
“三十九度半。”
“你瘋了?怎麽不去醫院,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我偶爾會發高燒,不要緊。”任垠予說着又躺回去,“今晚肯定就能好。”
沈槐把杯子放到他手邊,想了想自己以前生病,家裏的阿姨是怎麽照顧的,便又去冰箱找冰塊,用毛巾包好過來給任垠予敷額頭。
任垠予眼白都燒得有點紅,直愣愣看着他,沒什麽神采:“我好想你啊。”
沈槐很幹脆,俯身親一親任垠予的嘴唇:“我也想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可以早點回的。”
“怕耽誤你工作。”任垠予摸摸嘴唇,“可以再親一下嗎?”
沈槐一只手還抓着冰塊,一只手捧住任垠予的臉,深深地親他,他也不管任垠予是不是感冒引起的發燒,會不會傳染,是真的太想了,任垠予溫度偏高的嘴唇讓人踏實,擠着又抿又吮,間或親親他的臉頰。
兩個人分開的時候都有點喘,任垠予的臉更紅了些,微微笑着。
沈槐覺得病了的任垠予有種不一樣的感覺,清爽,溫順,不那麽挑逗了。
他又看了幾眼。
任垠予沒笑了,不太有力氣的樣子,伸手拉着沈槐的手閉上眼睛。
躺着的任垠予顯得臉小了一圈,長相俊美,鼻梁眉骨下颌,線條堪稱完美,但他的眼睛閉着了,臉上也沒有表情,有種意外的普通。
不會惹人看第二眼的那種。
對着一個病着的人琢磨什麽呢,都沒力氣了,還要人表演個睡美人才行?
沈槐在心裏呵斥自己,站起身去給本宅的家庭醫生打電話,問問發燒的人吃點什麽,有空的話過來看看。
他走開後,任垠予還是靜靜躺在那裏,每根骨頭和肌肉都舒展着,雖然他并沒有睡着。他疲倦地想,我病了,我可以給自己放個假。
像用功的乖孩子,在生病那幾天不寫作業,也不會有人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