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袁喊給來人倒了水,泡酒店裏的廉價茶包,他覺得味道還不錯,不知道對方感覺如何。
“謝謝。”任垠予接過杯子,放到桌上,雖然擺了要長談的姿态,但似乎無心喝茶。
他只是盯着袁喊,雙眼爍亮,那是雙天生就該演戲的眼睛,只要主人願意,便有百種情緒可以展現,但又不是經驗老道的眼睛,戲骨和名伶善練眼神,練得多了,會不怒自威,有種天然的狠勁兒,任垠予的眼睛還很清澈,并且漂亮。袁喊在心裏嘆息,既有天賦又有相貌,實在過分。
“是想對下劇本嗎?”袁喊在他對面坐下,呷一口茶。
“不是。”任垠予語氣徐徐的,“喊哥,雖然我們交情尚淺,但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從未對任何人開口,希望不會讓你困擾,也希望你能認真聽。”
任垠予強調了誠意,袁喊只好打起精神來了:“洗耳恭聽。”
任垠予注視着他,眼神逐漸放軟:“不知道喊哥還記不記得,八年前,你去U大拍一部戲……”
任垠予記性好,也會講故事,那段經歷經被他張弛有度地敘述,倒讓袁喊這個故事主角屢屢恍然,他一路走來,不是沒有過讓人感動的支持者,但經由他影響,走上相同道路,這般成功的,只有任垠予,并且不再會有別人了。
“我崇拜你,我人生中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在看着你,以至于……我自己都分不清,對于袁喊,我是敬仰還是愛慕。”
終于說到了重點。
袁喊從椅子上挺直了背,微微傾身,他發現任垠予露出了可以稱得上羞赧的神情,他雖然與任垠予相識不久,但第一次見面,便知道這位影帝在生活中也是個滴水不漏的人,但此刻他主動卸下了防衛。
“那你來找我,是想分清楚嗎?”袁喊伸出手,任垠予的雙手交叉放在桌上,他朝那裏湊近一分。
“不,我在敲你門之前,剛剛得到答案。”任垠予擡起眼,“我想問你的是,你現在還愛着沈槐嗎?”
袁喊的手僵在那裏。
他調動面部肌肉,做了一個在4K鏡頭下都完美無瑕的輕笑,很不可置信地說:“你聽說什麽了嗎?現在連十四歲的小粉絲都知道不能信小道消息。”
“我什麽也沒聽說,我親眼見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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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喊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邊,似乎躊躇了一陣,說:“但就像你和他的關系,我想并不需要用上‘愛’這個字眼吧。”
任垠予也站起來,環視屋內:“我以前租的房子裏,牆上貼滿了你的海報,我有你的所有珍藏光碟,我甚至不好意思把手機借給別人,因為手機牆紙也是你,我因此懷疑自己的性向,去gay吧做測試,找人開了房卻落荒而逃,我跟那些見到你就哭的小姑娘沒什麽兩樣,我癡迷于你。”
袁喊的笑帶了嘲諷:“癡迷到連金主都找同一個?瘋子。”
“我可能是有點不正常。”任垠予笑了笑,“我走你的路,走到你站的地方,不僅揣摩戲內的你,還不自覺地,揣摩戲外的你,想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怎麽感受的,以及怎麽愛的。”任垠予回頭看他,視線在他臉上逡巡一周,“哪怕現在,我也會好奇你在想什麽,你是覺得憤怒,無奈,還是被激起鬥志了呢?你包裹在層層僞裝之下,戲瘾入骨,被奪走什麽才會真正暴露呢?”
袁喊捏起拳頭,靜握在身側。
“……戲瘾入骨的是你吧?我只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體面些。”
任垠予歪了歪頭,表示不解。
“我是說沈槐。”袁喊在桌邊坐下,“我的确喜歡過他,但我們不可能,先不提我辛苦拼來的前程會不會被我的性向毀掉,就是沈槐這個人,我也留不住他。他這種人,生下來就什麽都有了,理想和愛情在他面前都會黯淡,對他來說那只是錦上添花的效用,他不會理解,也不想理解,我們覺得閃閃發光值得用一生追求的東西,在他看來,可能只是值得鼓掌的一場戲劇表演,他可能會流幾滴眼淚,發出幾聲真心的歡笑,但落幕之後便是香車美酒,再枕着他的羽毛枕頭酣然入睡,并不打擾他之後的每一個早晨。”
任垠予一時接不上話,只得挑個顯而易見的問題發問:“我們?”
袁喊想了想,意識到他問的是什麽,笑了:“沒錯,我們,你跟我別無二致,跟他以往的所有情人別無二致,我不是第一個愛上他的人,我見過想方設法想要留下他孩子的女人,他很聰明,別人騙不了他,但他沒有火冒三丈,他只是安慰對方,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大人的欲望裹挾來到世上,你該知道,他很會哄人,他不許諾,只是給人模棱兩可又十分合理的解釋,他會讓戀情燃燒,也會讓戀情熄滅,最後那個女人沒再動過搞大自己肚子的念頭,并且心甘情願,絲毫不怨憤地離開了他。”袁喊一氣說了許多,喝了口茶,“他最會全身而退了。”
“所以你裝作自己只是和他互惠互利,這就是所謂的體面?”
“所以你還好奇嗎?”
任垠予注視着袁喊,這個人突然不再那麽耀眼了,他是一個普通的,有欲有求甚至有些懦弱的男人,他的強大只在于表演,他的吸引力也止乎于表演。
任垠予終于可以從那種混沌的癡迷中抽身了。
“謝謝你袁喊。”他特別認真地說,“我拿到影帝時發表的獲獎感言,都是套詞,我有今天的成就,除了我自己,我最該感謝的人是你,你永遠都是最好的偶像。”
“謝謝。”袁喊擡着頭,恢複了不疾不徐的沉穩模樣。
“今天打擾了,希望明天對戲的時候你手下留情。”他開了個玩笑。
“沒問題。”
這是同意了手下留情,還是表示就連為對戲演員把握分寸他也游刃有餘,就不得而知了。
任垠予禮貌地點了下頭,轉身走到門口,拉開門的時候,卻聽到身後一句沉沉的發問,好像隐忍許久。
“你愛上他了嗎?”
任垠予回過頭。
“是的,我愛上他了。”
任垠予眼中帶笑,有一瞬間袁喊都要從那雙眼睛裏抽絲剝繭找出一絲表演的痕跡,但他沒能成功,任垠予眼中有賭誓一般的誠實,還有春天裏為花朵傳遞情信的蜜蜂振翅般的輕盈,這讓袁喊只能相信,他甚至是懷着炫耀之心說出這句話的。
袁喊感到心口處一陣憋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