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心理咨詢的日子,聞辰易提前開車去接陳既明,天朗氣清,雲層高遠城市景色明晰。陳既明板着一張臉坐進副駕,搞得聞辰易局促了半晌才擰開鑰匙。
聞辰易:“我都不緊張你緊張什麽?”
“我沒有緊張。”
“自己照照鏡子,你這樣子倒像是赴戰場。”
陳既明轉過頭凝視半會兒車窗,挑眉許是要糾正一下表情,回頭卻不見任何變化。
“……”聞辰易被他的表情逗笑,“周醫生很和善的,不會把你怎麽樣。”
陳既明心說我是擔心你又不是擔心周醫生。
聞辰易用手輕浮地戳他的臉:“況且是我看病欸,來,笑一個。”
臉被戳得難受眉頭鎖住,陳既明瞥他一眼,許久不作反應卻看聞辰易自顧笑起來,陳既明看了一會兒,神情不自覺柔和下來。
“你有對酒窩啊。”陳既明說。
聞辰易不大上心:“噢,你不也有。”
“沒你好看。”
聞辰易頰邊是淺淺的梨渦,平時看不出,只有笑狠了才雀躍出來,蜻蜓點水一般,驟然覺得這人靈巧生動。陳既明注視他笑起來的樣子,覺得這人本應如此,那些陳舊的包裹都是他的枷鎖,都該被一一卸去。
聞辰易耳根微微炙熱,脖頸僵硬了一下不自然轉過頭專心開車,這人表面上很蠢為什麽總能一語驚人。
到了心理咨詢室,依舊是那間小宅院,入眼處的盆栽換了一批,大約是春來更加鮮豔。陳既明在入口蒙地簽了一堆保密協議,才終于走進了門。
周醫生先讓聞辰易去裏間休息一會兒,跟陳既明走進了會客間。陳既明不常來這樣的場所,多多少少有些拘謹,心裏面還着急聞辰易的事情,後背保持筆挺,揪着一根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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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入座,陳既明就詢問起了聞辰易的心理狀況。
周醫生給他沏茶,見他這麽關心,心下高興,說:“坐,坐下說。”
“你跟辰易認識多久了?”
“去年年初到現在,一年多吧。”
“你覺得他是一個怎麽樣的人,或者說,你現在對他了解到什麽程度?”
周醫生給他遞了一杯茶,陳既明接過,想了想說:“關于辰易……我可能知道得比別人多些,但是并不覺得自己很全面地了解過他。”
“怎麽說?”
“機緣巧合的,最近幾次事件我都在場,我知道他過去很苦,您應該也了解過,他的父親虐待孩子被關進了監獄,他的前任看上去不像個好東西。聞辰易面對他們顯得非常平靜,平靜到有點不尋常,直到他又遇見一個虐待的案子,突然情緒崩潰,告訴我他有抑郁症。”
陳既明見周醫生還希望自己說下去,繼續道:“我對他的了解好像都是因為他發生的事情,而在這些事情中,他總是一言不發……”陳既明突然想到胡若靜曾經的話,那時他問他媽會不會有人淡漠到連性命都不在乎,胡若靜說這種人要麽超脫了,要麽絕望透頂了吧。其實早該發現的,聞辰易的悲傷。“這麽想來,我也許并沒有那麽了解他。”
陳既明又想到卷宗上的照片,大大小小的淤青遍布身體,瘦弱的像一個骨頭架子,毫無靈魂的軀殼。他抿了一口茶,神情晦朔。
周醫生道:“其實能知道這些事情已經不易,除了我這裏,我還沒見他對誰提過這些事情。”她想到聞辰易剛來這裏的樣子,有些無奈,“他到我這裏有五個年頭了,要不是醫生與患者的關系,我都快把他當自己孩子一樣。他剛來的時候抵觸心理很強,見誰都提防似的,但偏偏在我這回答問題像寫論文一樣有理有據。誰都看得出來,這是不正常的,當時我有問過他,你猜他說什麽?”
陳既明搖了搖頭,聞辰易怎麽會如此坦誠。
“他說,他很不想提這些事情,想讓它們爛在肚子裏,但是它們逐漸生了根,成了他的陰影,他很痛苦,但如果這樣可以解脫的話,他願意配合把它們生生拔出來。”周醫生嘆道,“這孩子對自己太殘忍,越是痛苦越要讓自己爬起來,可是人哪能這麽急呢,人是會疲倦的。”
陳既明低低地說:“他已經很優秀了,在這個年紀的隊伍裏,他絕對是排前面的。”
“當然。”周醫生透過眼鏡看着陳既明,審視着什麽,“可是你不一樣,你讓他緩下了步子,去消化這些東西。”
陳既明不解詢問,周醫生卻轉開話題:“你覺得他現在怎麽樣?”
陳既明回想最近,聞辰易是有了些變化,可能是接觸越來越多,感覺他的笑容也多了些,看起來也沒那麽不近人情了。他跟周醫生這麽說了,得到一個慈愛的微笑。
“你說你還不了解他,但是他已經依賴你。”
依賴。
陳既明對這個詞琢磨半晌。
他不知道的是,此時另一扇門裏,聞辰易在休息間坐得規規矩矩,周圍是暖色調的牆壁,熟悉的沙發與白色飄窗,安安靜靜的書本與實木桌椅,像放學等待家人來接的小男孩,小心翼翼目光卻裝着琉璃,一切都是素白的,仿若迎接新生命開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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