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一下公司樓下的咖啡廳嗎?”
紀一凡沒有說話。
周立呵呵直笑,雖然尴尬但不令人讨厭。
“紀總,就耽誤你十分鐘的時間,可以嗎?”
紀一凡繞開他,往自己的車所在的地方走去。
周立在他身後喊道:“紀總,就耽誤您一點點時間,我知道您不喜歡徐瑾,但真的,求你了,徐瑾快死了。”
10
‘徐瑾快死了’其實是一句誇大了的話。
咖啡廳裏人來人往,周立微胖的體型拘謹的縮在座位上,低着頭,面前放着一杯冒着淡淡熱氣的濃茶。
紀一凡看向玻璃牆外,現在正是下班高峰期,外面的行人很多,天上飄得薄薄的雪花。
原來冬天已經到來這麽久了。
周立開口的時候紀一凡在走神。
“你說什麽?”
“紀總,您知道十一年前,發生在Y城的一場特大交通事故嗎?”
周立又重複了一遍自己說的話。
這次紀一凡聽清了,微微變了臉色。
Advertisement
當天晚上。紀一凡回到了很久沒回去過的郊外住宅。自從他頻繁做噩夢之後,他就從這裏搬出去了,現在再回來,推開門心口就壓上了一塊石頭一樣悶。
觸景生情。只有哀傷和苦悶。
他按亮客廳的燈,看到白布蓋着的家具,房子太久沒有住人,積了一些灰塵。
上了二樓,紀一凡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推開了另一間主卧。
二樓是父母專門為他們兄妹設計的,兩間主卧布局都一樣。
推開門,入目的粉色,可愛的布偶玩具,還有挂着輕紗的圓床。
紀一凡坐在紀知雪的書桌上,打開了臺燈。
紀知雪有寫日記的習慣,這是很小的時候就養成了的。
紀一凡輕輕撫摸着桌子邊緣,然後,打開了抽屜。
幸好,當初紀知雪走的時候,他因為沒有勇氣面對,沒有把她的遺物都一并清理了。
X3年11月20日 晴
爸爸媽媽說他們很快就回來了,我考試考得不好,希望爸爸媽媽不會不開心。
X3年11月22日 大雨
我在門口等爸爸媽媽,有一個叔叔冒着雨來找哥哥,說讓他去Y城。
X4年1月1日 雪
今年只有哥哥和我跨年。
X4年1月20日 大雪
我會好起來的,哥哥好忙啊,他又要工作又要照顧我,我好不懂事。
X4年2月30日
我不敢一個人睡,我總會想很多事情,我覺得如果不是我催爸爸媽媽快點回家,他們不會出事的。
X4年5月12日
我錯了,哥哥明明很辛苦的,我還不懂事,我哭了一晚上,他看到我紅腫的眼睛,說要留在家陪我。
X4年6月1日
我還能過兒童節嗎?沒有爸爸媽媽的話,我就不是兒童了吧。
X4年7月31日
我每天開開心心的,哥哥就會輕松好多,我要開心起來。
X4年8月1日
我睡不着,我覺得是我做錯了,我太沒用了,如果沒有我的話,爸爸媽媽不會出事的。我好難過,我說過要開心起來的,但我還是哭了。
紀一凡看着窗外的浩瀚星空,內心久久都不能平靜。
失去親人的痛苦,他是怎麽熬過來的?當時他太忙了,父親留下來的産業太多,還有一個年幼的妹妹需要照顧,他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多都來不及細細回想這種切膚之痛。
紀一凡覺得自己太自私了,他讓自己堅強的理由千千萬萬,照顧妹妹,把父親的公司打理好,他可以理直氣壯的說自己不能倒下,多麽的冠冕堂皇。
那同樣承受着這種痛苦的妹妹呢?甚至是徐瑾呢,他們又能用什麽理由讓自己開心起來堅強起來?
11
周立神色惆悵。
“他妻子懷孕了,他工作忙,怕自己照顧不好不周到,就讓妻子回娘家住兩個月。”
“他爸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都有了新家庭,他和妻子是大學的時候談的戀愛,結婚那天就幾個要好的朋友去了,他連父母都沒有通知。”
“雨天路滑,和一輛旅游大巴撞上了,一屍兩命。”
紀一凡回想周立說過的話,心底有些觸動。
新聞上時常報道,孩子走丢了,父母苦苦尋找二十餘年,至今還沒有放棄。因為親人意外去世變瘋變癡的人更是不計更數。
紀一凡在某個瞬間,對那種孤身一人的狐獨和痛苦感同身受。
“令妹的事情,可能紀總有些誤會。”
“徐瑾是救過她,但也只是給她趕跑了幾個地痞流氓。令妹似乎很喜歡徐瑾,一直來店裏找他,他脾氣好但冷漠,可能讓令妹受了不少委屈,但他絕對不會做出格的事情的。”
“紀總,看在徐瑾還挺可憐的份上,您高擡貴手,讓他能找到哪怕一份工作吧,他一個人呆着,怕是又要做傻事。”
紀一凡站在一間破舊的公寓前,四周牆面掉了大塊,露出內裏暗紅的磚頭水泥,推開沒上鎖的大門,一眼看到了往上走的樓梯,臺階都是一坑一窪的。
正是飯點,樓道內彌漫着一股嗆人的油煙味,他不自在的吸了吸鼻子,頓時覺得連空氣都油膩了起來。
301,302,303。
紀一凡停住了腳步。
面前是一道破敗的木門,門上用白漆歪歪斜斜寫着303三個阿拉伯數字。
12
紀一凡敲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門,裏面都沒有人回應。
就在他準備放棄離開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了開門聲。
徐瑾打開了半邊門,露出了半張面無血色的臉。
他瘦了整整一圈,嘴唇發白,雙眼無神,也不知道多久沒吃過東西了。
紀一凡正了正臉色:“你說過,把命還給我,還算數嗎?”
徐瑾擡起頭,平靜的看着紀一凡。
紀一凡直視他的眼睛。
這雙眼睛靈動清澈,卻硬生生蒙着一抹揮之不去的陰霾。
……
合租的生活說起來平淡,但兩人之間隔閡重重。不算親近,連相熟都算不上。
紀一凡站在廚房門口,回想自己站在那個破敗不堪的樓道裏說過的話。
“搬過來和我一起住。”
“住到我膩了為止。”
“我不讓你死,你就得一直活着。”
“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餓了吃飯,生病了看醫生,不能熬夜不能酗酒,不能自暴自棄。”
徐瑾拿着簡單的煎蛋白粥從紀一凡身邊路過。
紀一凡裝作若無其事的打開了冰箱。
徐瑾在餐桌前駐足,開口叫住了喝着冰水準備上樓換衣服的紀一凡。
“不嫌棄的話,一起吧。”
紀一凡微微一笑,在椅子上坐下。
徐瑾拿來碗筷,給紀一凡乘了一大碗粥。
看得出特意煮了兩人份的。
“我今晚,會晚點回來。”徐瑾說。
紀一凡大口喝粥,然後點了點頭。
他們之間習慣了報備,先是紀一凡開始的,他有時要出差,總是一連出門好幾天。
慢慢的,徐瑾也會在自己有事晚回來,或者不回來的時候告訴紀一凡一聲。
類似家人的相處方式。
13
晚上紀一凡到家的時候,家裏果然一片黑暗。
他把燈打開,然後進廚房給自己弄點吃的當晚飯。
吃過之後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徐瑾。
徐瑾是晚上十一點左右回來的。兩個年輕的同事架着他的肩膀把他送回來,看到他住在這麽氣派的房子,還不停的确認是不是走錯了。
紀一凡剛接過徐瑾,徐瑾半個身體就軟趴趴的倚進了他懷裏。
他沒辦法,半抱半拖的把徐瑾弄到了沙發上,讓他平躺着,然後去擰熱毛巾給他擦臉。
徐瑾一開始很乖,但慢慢的他就開始哭,嘴裏嘀嘀咕咕的說着什麽話。
紀一凡聽不清,湊近了仔細辯認,發現他一直在說對不起。
紀一凡把毛巾放下,把徐瑾拉進自己懷裏。
徐瑾一直斷斷續續的在哭,把紀一凡胸前的襯衫都濡濕了一大片。
“不是你的錯。”紀一凡撫摸徐瑾的後腦勺,終于說出了這句話。
不管是徐瑾的妻子,還是知雪,都不是徐瑾的錯。
不幸的事情發生,活下來的人一輩子都會活在自責裏,但這是不應該的。
人生在向前走,有些陰霾讓人痛苦,但人是不能一直活在痛苦裏的。
走出來吧。
走到陽光下。
紀一凡沒能把這句話說給知雪聽,如今,他把這句話說給了徐瑾。
日子還有很長很長,他們還有時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