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毀滅
窗戶忽然開了,涼風蹿了進來,穆雙涵坐在榻上,冷不禁的打了個寒顫。
天氣已經開始轉涼了。
正陪着她的駱靜儀沖兩個丫鬟使了個眼色。
春綿連忙跑過去關緊窗戶,柳絮拿了件外衣過來,“太子妃,加件衣服吧。”
穆雙涵擺了擺手,眉頭緊緊蹙起,自從駱昭翊出門,她心裏就好像懸着一把刀,坐立不安。
“阿涵,你怎麽一直心不在焉的?還在擔心太子嗎?”駱靜儀擡頭摸了摸她的額頭,吓了一跳,“你頭上怎麽都是冷汗?”說着,又摸了摸穆雙涵的手,只覺得冰涼冰涼的。
這下,駱靜儀坐不住了,急着起身道:“我讓人去叫太醫來!”
“我沒事,”穆雙涵拉住她,搖了搖頭,單手捂着心口,喃喃道:“就是心跳得厲害,很是不安,很是恐慌……靜儀,我要去鳳儀宮看看,不然我靜不下來……”
她邊說便下了榻,吩咐人來梳妝。
“可是太子不是讓你別去嗎?”駱靜儀看她模樣,頗為擔憂道:“我看你還是該讓太醫看一看,這些天發生了那麽多事,許是受驚了。”
穆雙涵只是搖頭。
正說着,德福忽然在門口通報:“太子妃,二殿下來了!”
穆雙涵一怔,駱靜儀眼睛亮了起來,高興地跑了出去,一眼就看到院中站着個藍衣男子,他背對着她,聽到動靜轉過身來,溫和一笑,“靜儀。”
駱靜儀驀地鼻子一酸,自從她自請認祖歸宗後,期間發生了太多猝不及防的事,以致他們之間都還沒有好好的說過話……
她淚珠在眼眶打轉,卻強忍着,對着他笑得燦爛明媚。
駱廷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眼中仿佛有些憐惜,卻很克制的沒再有其他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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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靜儀感受到頭頂傳來溫暖的觸感,忍不住撲進了他懷裏,“二哥,不要疏離我好不好?我不求什麽了,咱們還像以前一樣好不好?”敏感如她,早已察覺駱廷在兩人之間拉開的距離,讓她心裏酸澀不已。
駱廷身子一僵,手頓了頓,慢慢撫上她的背,輕輕拍了拍,故意調侃她:“都多大了,還像小時候一樣撒嬌,也不怕別人笑話……”
駱靜儀破涕為笑,“誰敢笑話我,我就揍他!”
只要駱廷不提讓她嫁人的話,她仍然願意做他活潑歡快的小妹妹。
駱廷暗嘆一聲,轉移話題,“小七呢?我剛從鳳儀宮出來,聽說他回來了,怎麽不見人影?”
駱靜儀有些奇怪,門邊已傳來穆雙涵詫異的聲音,“殿下一回來就去了鳳儀宮,二哥沒遇上他嗎?”
駱廷聽了,苦笑道:“看來是錯過了。”
說罷,他又匆匆告辭,折返,穆雙涵正要出門,索性就跟他一道走了。
與此同時,鳳儀宮內卻是一片死寂沉沉。
皇後扶着柱子,渾身顫抖,文帝半躺在床上,看向門邊,而駱昭翊就站在門邊,以一種漠然而麻木的姿态,仿佛變成了一尊玉雕,所有的喜怒哀樂都離他遠去,因為傷口一直在出血,嘴唇都顯得發白。
“小七,”打破寂靜的是文帝,他說:“先去讓太醫給你……”
駱昭翊突然出聲打斷他的話,他幾乎是一字一句的問:“我是你們之間互相折磨的工具嗎?”
“不,小七,不是這樣的,朕跟你母後都很愛你……”
駱昭翊輕嗤一聲,冷漠而又諷刺道:“父皇,你知道八歲被拐賣,十歲被扔在狼群裏,十三歲被人追殺摔下懸崖是什麽感受嗎?而主使一切的都是我的親生母親!備受寵愛的七皇子?呵,可這一切都是在給予我無盡寵愛的父皇——你的眼皮底下發生的,你知道一切卻冷眼旁觀,轉過頭來又對我噓寒問暖……虛僞得讓人作嘔,我寧願你們對我漠不關心,也比這見鬼的愛來的好受!”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能這麽刻薄,他不知道此時心裏什麽滋味,只想破壞一切,只想毫不留情的傷害別人,也傷害自己……好像這樣就能讓痛苦減輕一些。
傷害……他其實早已不畏旁人的傷害,可他沒法接受,他心裏最親的父皇原來也是掩在背後的劊子手。
以前有多敬愛,如今就有多痛恨,比對皇後的恨來的更加深切……至少皇後從一開始便是如此,可文帝一開始卻是他最好的父親。
如果當初他不幸就死了,恐怕文帝也只會像對待駱蒼的死一樣,心痛是心痛,但也不過是個兒子,沒了還能再有……駱蒼還羨慕他,可其實呢,在文帝心裏,他和駱蒼根本沒有什麽區別。
文帝望着他,嘴唇顫動,目光急切,驀地吐出一大口血,聲音都有些含糊了,“不是這樣的,昭翊,你一直都是朕最喜愛的孩子,朕……”
他倒回床上,伸手伸到一般,手臂又無力地垂落,整個人都奄奄一息了。
駱昭翊捏緊雙拳,手上沾染的木屑刺進掌心,衣袖也被血跡滲透,心髒旁邊的傷口傳來撕扯般劇烈的痛感,疼得他眼前一片模糊,他想上前,腳步卻像釘了釘子,怎麽也動不了。
“昭昭,娘錯了……”皇後挪動步子,走到他跟前,伸手去拉他,她露出癡癡的笑容,“娘帶你回西夷,帶你回家好不好?你最愛吃甜的點心,想喝蓮子羹是不是,娘給你做……娘帶你回去見你外祖父外祖母,他們見了你一定很喜歡……”
駱昭翊嘴裏仿佛彌漫着幼時苦澀的滋味,皇後做什麽都是苦的,苦到了心裏。
他甩開她的手,“你看看清楚,我早就長大了,在你的折騰下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個纏着你說想吃甜點的小娃娃了!”
皇後木木的僵在原地,悲到極致已經沒有了表情,只剩呆滞和麻木。
他們三人僵持着,仿佛一場無解的死局,到最後會是玉石俱焚。
就在這時,火光乍起,以燎原之勢沖上雲霄,席卷了鳳儀宮。
“火,火……”皇後一下子驚醒似得,“誰放的火?馮茹!馮茹!”
一道橫梁從她頭上砸了下來,駱昭翊還沒來得及想,身體已做出反應,護着她避開,翻滾進了殿內,幾道橫梁卻堵在了門口。
皇後怔怔的望着駱昭翊,有些不敢相信,剎那間淚如雨下,動了動嘴唇,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駱昭翊回過神來也是一怔,偏了偏頭,冷漠的松了手。
“皇後娘娘……”
馮茹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與往常很不一樣,透過橫梁的縫隙,能看到她手上拿着一個小小的玉瓶,那是……皇後睜大眼睛,立即反應過來:“你背叛我?是你放的火?你要做什麽?”
那玉瓶裏裝着的正是駱昭翊的血,是當日皇後威脅穆雙涵拿到的,她迫切的想知道駱昭翊究竟是不是她的孩子,便想兵行險着,試一試傳自西夷的秘法……只不過她還未準備完,就發生了這麽多事,如今也不需要了。
可是皇後不明白,馮茹跟了她快二十年,哪怕她神志不清時也忠心耿耿,怎麽會……
“皇後娘娘,奴婢對不起您,來生做牛做馬還您!”馮茹隔着門給她磕了頭,轉身就沒影了。
“馮茹!”皇後一天之間連遭打擊和變故,她想,她這一輩子過得究竟有多糊塗?
火勢燒得極快,燃燒中散發着油煙味,可見馮茹早有準備,這一下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駱昭翊轉身沖到床邊,一言不發地背起文帝,文帝渾濁的眼睛清明了些,他真心的笑了,眼淚卻流了下來,伸手制止了他。
外面,穆雙涵跟駱廷幾人正走到離鳳儀宮不遠的地方,忽然見火光沖天,俱是吓了一跳,急忙沖了過去,就見宮女太監提着水桶不斷的替換着澆水,侍衛們冒着火勢推開斷裂的橫梁木板往裏救人……
“怎麽會着火?”駱靜儀驚恐的叫道:“父皇小七他們都在裏面啊……”
“殿下,駱昭翊……”穆雙涵眼前一黑,就要往下倒,春綿柳絮及時扶住她,她推開兩人就要往裏面沖,一堆宮人連忙阻止她,“太子妃,有侍衛在,您千萬別進去……”
駱廷面色也發白,吩咐人看住穆雙涵跟駱靜儀,身形一閃,避過火勢,自己卻跑了進去。
“二哥!”駱靜儀急得跺腳,哭喊出聲。
穆雙涵眼淚也落了下來,晃了晃身子,只覺頭暈目眩,忍不住偏過頭一陣幹嘔。
“阿涵,你,你可別出事……”駱靜儀吓得連忙輕拍她的背,哭着說:“三哥死了,我再也不想任何人出事了,可為什麽總是世事無常……”
“我沒事,”穆雙涵捂着唇,身子微顫,喃喃道:“我還要等殿下出來,他們都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駱昭翊答應過她不離不棄的……她一直那麽相信他,這一次,也不要讓她失望。
恐懼,悲傷,無助……穆雙涵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所有的榮華富貴權勢滔天都是過眼雲煙,這一刻她終于恍然,他之于她那麽重要,不因其他,只因為他是駱昭翊,她最好的夫君——旁人再無可替代。
她不再貪心求一個事事如意,只求他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