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安慰
看到穆雙涵突然沖進來,駱昭翊也怔了怔,随即卻伸手去摸她的脖頸,穆雙涵臉一紅,下意識地退了退,随即才想起她脖頸上被駱蒼劃了一道傷痕,駱蒼當時是故意試探,下手并不重,那道劍痕早就不再流血,短短時間已經結痂了。
駱昭翊對自己的重傷不以為意,卻記着她的小傷。
穆雙涵心中一動,眼眶有些發熱,手上還拿着剛剛奪過來的筆,有些手足無措,吶吶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參見太子殿下。”徐氏向駱昭翊見禮,正好解了閨女的尴尬。
“不必多禮。”駱昭翊笑了笑,便要起身去扶,徐氏連忙道:“臣婦是送太子妃過來,并無大事,太子殿下有傷在身,還是好好歇着……太子妃心憂殿下,醒來便匆忙趕過來,一時失了禮數,還望殿下勿怪才是……”
說着,徐氏笑着告退,跟陳沉一道離開,還輕輕帶上了門,她雖是太子岳母,可在太子面前也是臣婦,天地君親師,就算太子敬重她是太子妃的母親,她也不能擺長輩的譜,剛經歷三皇子的事,太子定然是想跟她閨女單獨相處的,徐氏還不至于連這點眼力都沒有。
他們一走,駱昭翊便擡頭看向穆雙涵,穆雙涵正愣愣的望着他,兩人之間竟一時無言。
駱昭翊輕輕嘆了聲,拉着她坐下。
他只着了件單衣,有一截包裹着的紗布露了出來,穆雙涵餘光瞥見了,眼睛又是一酸,眼淚就落了下來,伸手輕輕撫了過去,“疼不疼啊?”
“那你疼不疼?”駱昭翊摸着她脖頸上細細的傷痕。
“這怎麽一樣?我就是被劃了一下,可你……”穆雙涵想起來都覺得後怕,可她那時不知怎麽就暈了過去,不禁有些自責。
駱昭翊卻不以為意,“我從前受的傷多了,再重些的也不是沒有……倒是你嬌嬌弱弱的……”他說着,見她表情不滿,便輕笑一聲,摸着她臉頰問:“這次有沒有被吓着?”
穆雙涵沉默了一會兒,壓低了聲音,語氣有些哽咽:“三,三皇子的劍架在我脖子上時,我心裏确實很怕的,又不敢表露出來累爹娘更擔心,可你來了,我就不怕了……可是看到你出事,我比我自己出事還怕……”
駱昭翊忍不住單手将她攬在懷裏,按捺住複雜的心緒,在她耳邊說:“你就這麽相信我?哪怕當時我那麽絕情的說出讓你死的話?”
穆雙涵怕碰到他的傷,動也不敢動,淚中含了笑意,小聲道:“我知道你是故意那麽說的,我的太子殿下哪有那麽薄情寡義,不過……你說的太冷淡又太自然,就算我相信你,也有些生氣的……可你以身為我擋了一劍,我就是再多的氣也都化作了後悔與心疼了……”
駱昭翊下巴抵着她的發絲,良久都沒有說話,外面雨已經停了,直到陽光照進來,他才回過神似得,閉了閉眼睛,聲音低不可聞:“阿涵,我心裏更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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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怕,他更怕,怕一着不慎就會永遠失去她,他難以想象那種後果。
旁人都看他冷漠淡然,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然而都看不到他心上懸着的一把刀。
穆雙涵依偎在他懷裏,唇角微微揚起,又想起什麽,問道:“三……皇子,他真的死了嗎?”
駱昭翊身體明顯一僵,慢慢放開了她,神色蒼白而冷漠,“死了,死在我手下……阿涵,我弑兄了。”
他不想親手殺駱蒼,可駱蒼挾持了穆雙涵,觸了他逆鱗,他氣得狠了,下手就沒了輕重。
太子弑兄。
就算三皇子是謀逆的罪名,駱昭翊還是會免不了被彈劾。
但駱昭翊并非怕禦史彈劾,史冊污名……他只是想想駱蒼臨死前的話,再想想從前,哪怕那是早已封存的過去……心裏莫名的還是有些疼痛。
人心都是肉長的,駱昭翊自小心性天真無暇,就算他用一層層的刺掩蓋,冷淡傲慢的太子和從前天真純善的小七到底還是一個人。
“殿下,”穆雙涵握緊他的手,認真說:“不是你的錯。”
駱昭翊臉色緩了緩,擡眼看向窗臺的地方,當年他很小,三哥為救他折了一只胳膊,大家覺得他頑劣不懂事,他心裏也自責就一個人躲起來哭,後來看到窗戶上放了一只草繩螞蚱,編得并不好看,他不知道是誰放在那哄他開心,但知道還是有人疼他關心他的,心裏就好受許多,破涕為笑了。
傷口離心髒的位置很近,那是駱蒼刺得,險些就刺在他心上,這時又隐隐疼了起來,也分不清是傷口疼還是心裏疼。
但是交握的手心傳來溫暖的感覺,慢慢覆蓋了疼痛,他看着穆雙涵紅紅的眼睛,笑了起來,“哭什麽?我沒事,他死了也好……”
駱蒼有錯,可幾歲的孩子,心思再深也不可能壞到哪裏去……說起來,駱蒼大部分也是被淑妃誤了一生。
穆雙涵心裏想着,看着駱昭翊,他表現出的是一副“我一點都不難過”的模樣,可她再看向桌上,駱昭翊方才寫得是一篇祭文——這本不是他該寫的,何況他現在還有傷,那傷還是駱蒼刺的。
察覺到她的視線偏移,駱昭翊不動聲色地拿了張白紙覆在上面,漫不經心的道:“只是給父皇寫信交代事情,順手就一并寫了……”
穆雙涵暗嘆一聲,也不拆穿他,只是道:“殿下,這些事都不急于一時,你傷勢不輕,我很擔心你……”她委婉的勸說了一下,言下之意便是讓他養傷為先,能不動就不動了。
駱昭翊笑了笑,擺出傷員的架勢,“那好,你來親我一下,我就不寫了。”
他語氣并不是平常時候的挑逗戲谑,而是很輕淡,就像長途跋涉過後的旅者,累極了,希望得到溫暖安撫的懷抱一般。
穆雙涵不知為何,聽得心裏一酸,面上卻含笑,避開他的傷勢湊了上去,不含*的親吻,唇瓣相貼,心裏被久違的溫暖包圍,仿佛一團火焰融化了心上覆着的冰霜,溫暖,安慰,愛慕,牽挂,依戀……
駱昭翊覺得,那是世上再也尋覓不到的溫柔。
兩人的發絲飛揚,隐隐交纏在一起,桌上的白紙被風吹起,掀開祭文的一角,字跡時而濃烈,時而紊亂,仿佛将所有的情緒都留在了上面,寄給黃泉路上的亡魂。
晚些時候,宮裏得了消息,就有太醫匆匆趕到了醫館,叛亂剛過,被駱昭翊托付主持大局的的駱廷忙得停不下來,也沒法趕過來,來的是四皇子駱霖和駱靜儀。
駱靜儀看到駱昭翊,還沒坐下,就哽着聲音問:“小七,你怎麽樣?”
她眼睛紅紅的,還有點腫,顯然先前就哭過了,文帝倒下,駱蒼身死,駱昭翊重傷,駱廷也沒時間安慰她,她只能陪着太後在長壽宮念佛欺負,還要勸着太後保重身子,期間也不知掉了多少眼淚。
太醫為駱昭翊把脈,穆雙涵讓開位置,上前拉着她的手,輕輕拍了拍,駱靜儀一眼看到她脖子上的傷痕,又忍不住了,抱着她,淚水嘩嘩的往下淌,卻怕吵着太醫診治,強忍着沒出聲。
太醫要看看傷口,重新上藥,穆雙涵便陪着駱靜儀去了外面,兩人說着這幾天的事情。
駱霖在屋裏看着那劍傷,再看看駱昭翊淡然自若的表情,忍不住別了別臉,長嘆一聲,駱蒼的死,讓他也很悵然,怎麽說也是多年兄弟,駱霖向來不争什麽,跟駱蒼關系也算不上多好也不算太差。
“宮裏如何?父皇的身體如何?”駱昭翊出聲詢問。
駱霖搖搖頭,表情有些不忍,還是說:“我去看過,父皇仿佛一下子老了許多……怕是,怕是……”
他想說,怕是好不了了,可望着駱昭翊幽靜冷厲的眉眼,一時間竟說不下去了。
太醫眼觀鼻,鼻觀心的換藥,駱霖上去搭手,嘆了口氣,“太醫令說,毒積多年,傷了根本,一朝爆發,誰也說不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說不準的意思,便是不知道文帝能撐多久了,也許還有幾年,也許就是幾天……單看天命了。
一片沉寂。
換完藥,太醫才打破了沉默,恭敬道:“太子殿下傷勢雖重,卻避開了要害,殿下年紀輕,又是習武的,恢複起來很快,只是傷口切忌碰水,也要按時換藥,最好半個月內好好養傷,不能再動手了,否則怕是要落下病根……”
駱昭翊垂下眼眸,有些恹恹的,語氣冷淡,“知道了。”
駱霖有些心酸,想像以前那樣摸摸他的頭,想到如今不比幼時,手一轉落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小七,別太累了,很多事還要你擔着……”
文帝一倒下,重擔就落在太子身上,偏又發生了駱蒼謀逆之事,衆臣那邊也要有個交代。
駱昭翊沒再開口。
然而只歇了一晚,翌日一大早他就要趕回宮去,大家都來勸,可誰攔也沒用。
衆人都看太子妃,穆雙涵卻跟駱昭翊對視良久,一言不發地扶他上了車,衆人也無語了。
“為何不攔我?”趕車的是陳沉,盡量讓馬車保持平穩,以免路途颠簸又加重太子傷勢,駱昭翊卻一直沒喊一聲不适,只是有些奇怪的問穆雙涵。
穆雙涵很是無奈的說:“他們高看我了……殿下,我攔不了你,只好陪着你了。”
駱昭翊聽得直笑,半響摸摸她的臉頰,抱着她喃喃道:“你是我最好的太子妃。”
“小心傷口啊……”
穆雙涵瞪了他一眼,也笑了,可笑意卻不達眼底,他還能忍多久呢?所有的痛都壓在心底,一旦爆發……想想都讓她憂極恐極,又很是心疼,她不是不能阻止他,而是不願,不願再讓他為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