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謀逆
清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徐家所有人還沒起,只有丫鬟在掃着地上飄下的落葉。
後院廚房的地方空無一人。
忽然間,一個纖細的身影轉了過來,蹑手蹑腳地進了廚房。
“欣表姐?”徐正彥昨晚上水喝多了,一大早就憋醒跑去了茅廁,回來經過廚房就見到了一個人鬼鬼祟祟的摸了進去,他悄悄跟上,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那人竟是莊若欣。
徐正彥年紀小,好奇心上來了也不出聲,心想,莫非欣表姐是餓了過來偷偷找東西吃的?這位表姐平時最注重形象,這回可捉到她把柄了……
他躲在門邊,見莊若欣在裏面四處轉了轉,随即卻是走到了幾個裝滿清水的缸前,掀開上面的蓋子,而後掏出了幾包不知是什麽的藥粉,慢慢倒了進去……最後又重新放好。
徐正彥睜大眼睛,捂住嘴,轉身跑進了大樹後。
莊若欣走出來,四周看了一轉,見無人才舒了口氣,擦了擦臉上冒出的汗,小跑着回去自己屋裏去了。
表姐在水裏放了什麽?她又為什麽要在水裏下藥?
徐正彥滿臉慌亂,事情已經超出了他一個小孩子能處理的範圍,他有點不知所措,在原地站了半天,就去找他最信任的親大哥徐正弘去了。
太陽露出地平線,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但天邊一直有烏雲彙聚,遮住了陽光,空氣中有股沉悶之感,天氣算不得好。
“太子妃,陳護衛有事求見。”柳絮幫穆雙涵梳妝完畢,春綿進來說道。
這一大早的,陳沉能有什麽事?
穆雙涵有些納悶,仍是擡了擡手,讓丫鬟們拉開窗簾,開了門接見陳沉。
“屬下參見太子妃!”陳沉抱拳行禮,他一貫的冷峻模樣,但是熟了就會知道這家夥木讷得不忍直視,所以在駱昭翊身邊時,處處都會讓機靈的德福占了先機,但德福也不是小人,跟這個老實人相處還分外融洽,有什麽地方還會特意提醒。
穆雙涵身邊丫鬟居多,除非是正式場合,否則陳沉一般不會離得太近,也是避嫌,是以他一大早的過來,穆雙涵才驚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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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禮,陳護衛有什麽事嗎?”
“今早,一直跟着莊小姐的影衛傳了消息過來,”陳沉說話一向直接,也不拐彎抹角,“莊小姐偷偷去廚房,在所有水裏都下了藥。”
穆雙涵:“……”
燒菜做飯都要用水,就算不吃飯,也不可能一天不喝茶……莊若欣這手狠的,連自家人都坑?
不過,穆雙涵對這事并不算太訝異,莊若欣的目标顯然是她,敢對她這個太子妃動手,看來是真跟三皇子蛇鼠一窩了,而抓她能有什麽用?洩憤?呵,看來是為了對付駱昭翊了。
“莊小姐的下藥時被徐家小公子看到了。”陳沉又說出一個悶雷,“徐家小公子去找了大公子,大公子又去找了翰林大人。”
穆雙涵:“……”該說莊若欣的運氣太爛還是腦子太蠢?
“看來我們不用管了,坐着看戲就行了,”穆雙涵微微揚眉,忽然想起什麽,擡頭問:“殿下那邊有沒有什麽事?”
陳沉搖頭,“屬下不知,殿下并未傳信過來。”
其實也是巧,為了祭拜一事,徐翰林這幾天都休沐了,反正翰林院的差事也是不重,而穆柏也是休沐,昨晚就帶着徐氏過來了,加上朝中官員人人自危,也沒人特意過來報個信,是以他們消息俱是滞後,還不知道宮裏發生的大事。
穆雙涵蹙了蹙眉,偏頭看向窗外,風一吹,樹葉嘩嘩地掉落,掃地的丫鬟又跑過來重新打掃,而穆雙涵目光沒什麽焦點,輕輕嘆了口氣,不知為何,心裏總有些不安……也許,是關心則亂了?
宮裏,文帝仍然沒有上朝。
更讓人狐疑的是,昨日承諾了文帝今日會醒的太子也沒有出現……這下子,也不知有沒有人為的因素,反正昨日開始,對皇後太子不利的流言就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在傳出去,到的今日已是人心惶惶,但盡管如此,太子還是沒有現身。
百官在仍是齊聚昭明殿,但這一回卻沒人敢再大聲吵鬧喧嘩,而是各個表情凝重。
“左相大人,您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右相大人,不若咱們去鳳儀宮求見陛下和皇後娘娘?”
身為百官之首的左右相首當其沖的被推出來,但這兩個人是出了名的老狐貍,只是做高深莫測狀的忽悠人,他們心裏在想什麽,也沒人知曉。
湖邊,樹下,被人惦記的太子殿下正坐在大白虎身上……釣魚。
一旁跟着服侍的德福時不時地抹冷汗,心說殿下晾着一堆大臣反而在這裏釣魚,這份情趣……簡直不要太任性!
駱昭翊神色平淡如水,而事實上,他袖中正揣着兩個香囊,一個是從鳳儀宮帶出來的,一個是影衛從淑妃宮裏搜出來的……駱昭翊拿到香囊後竟然沒有立即發作,連見慣了各種情況的影衛都覺得不可思議。
太子給人的印象就是嚣張傲慢慣了,暴戾無常,像這種情況絕對會百倍奉還,然而他此刻卻這麽平靜地在釣魚。
事實上,連跟在太子身邊最久的影衛也沒法說出太子真正是什麽樣的,就仿佛這個人的身上籠了一層紗,誰看都是霧裏看花,也許就連太子妃都是終隔一層的……
“殿下,早朝的時間已經過了很久了。”德福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句。
“孤知道,”駱昭翊語氣輕淡,“釣魚麽,等就是了。”
德福閉嘴了。
時間流逝,又不知過了多久。
變故是在正午,西城兵馬司一呼而起,而宮裏西門未經允許就大開,顯然有一部分禁軍反了,宮裏許多地方亂成一團,昭明殿中的許多官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卻有一小部分人心知肚明。
聽到動靜,駱昭翊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随手扔了手上的魚竿,“來了。”
“清君側!清君側!清君側……”
震天的喊聲由西邊宮門而來,越來越近,這速度太快,其他兵馬司的人阻攔不及,宮裏禁軍也是猝不及防,零零散散的人根本堵不住大部隊的行進,更何況,領頭的那人……是三皇子駱蒼!
左右相對視一眼,領着人出了昭明殿。
“三殿下?你不是病了……在府裏靜養嗎?為何,為何……難不成你是要造反?”
隔着一段距離,臺階下,駱蒼一馬當先,擡頭看着衆人,擡高聲音道:“我先前并非是病,而是中毒!好在福大命大,及時解了毒,可因此,我不得不裝瘋賣傻休養生息,以防再次被奸人所害!至于為何會中毒……呵,父皇如今不也一直昏迷不醒嗎?其中道理,諸位大人莫非想不通嗎?”
衆人面面相觑,聯想昨日淑妃的話,還有皇後太子一直未曾露面……大部分人的心都慢慢沉了下去。
“我并非要造反,而是要從真正心懷不軌的人手裏将父皇救出來,清君側,除奸邪,以正山河!”駱蒼說得很是大義凜然,“諸位大人,若是忠心尚在的,盡管過來,日後史書上你們不是叛臣,而是忠義之臣!”
他話音落下,果真有一部分朝臣過去了,那些本就是三皇子一黨的人,剩下的,左右相等分量重的卻是絲毫未動。
“三殿下,你口口聲聲意指皇後和太子謀害陛下,可有證據?”左相摸着胡子,搖頭嘆道:“你說是清君側,卻帶兵擅闖宮闱重地,在昭明大殿前動刀動槍,擾亂帝都安寧,致使人心惶惶……此等行為,又跟造反叛軍有何不同?老臣勸您一句,還是趕快退出宮吧!”
駱蒼冷笑一聲,“左相大人自然是偏愛女兒和外孫,母妃于大殿上道出皇後跟太子惡行,結果呢?卻被關入冷宮……我若不帶兵入宮相逼,只怕也會落得如此下場!”
左相還欲開口,忽然頓住了,閉了嘴。
只聽一陣掌聲響起,有人輕笑的聲音傳來,“說的好!父皇昏迷還未到兩日,三哥已如此神速地要來清君側,真是‘孝心可嘉’!”
駱蒼臉色頓時難看起來,這個問題不是沒想過,但是他最缺的就是時間,文帝若撐不下去死了,太子便會順理成章的繼位,那時他再起兵可沒有那麽冠冕堂皇的借口了。
白影掠過,紫衣飛揚。
衆人眼前一晃,大白虎已經馱着駱昭翊立于臺階之上,大殿之前,與底下的駱蒼遙遙相對。
平日裏懶洋洋的大白虎,這會卻是高昂着頭顱,盡情展露着矯健的身影,眼中滿是盯着獵物的兇狠,蓄勢待發,仿佛下一秒就會沖過去撕咬,一聲虎嘯震天,衆多烈馬驚慌後退,這才是真正屬于百獸之王的氣勢!
而大景的太子殿下,立于虎上,紫金玉冠,華服加身,哪怕面前是千軍萬馬,姿态與氣場亦不弱半分。
“駱昭翊!”駱蒼驀地拔劍指向他,表情狠厲。
駱昭翊看他一眼,聲音平淡又安靜,緩慢的說:“孤以前很貪玩,總愛爬樹上去,有一回踩空了梯子,三哥撲過來當了墊背,卻折了胳膊,好幾個月才好,還有一回……”
“夠了!你到底想說什麽?”駱蒼捏緊拳頭,他一點也不想聽這些。
“你折了胳膊,換來父皇和所有人的疼惜與誇贊,還有孤的愧疚與信任,而孤得到的是所有人的指責和貪玩惹禍的名聲,又有幾個人會在乎孤那次爬樹的初衷是因為什麽?又有幾個人還會去想為何偏偏你跟孤單獨在一起的時候,那把梯子會出了問題?”駱昭翊語氣一直很淡漠,“孤那時候年幼無知,分不清真心假意,還總覺得自己很讨人喜歡,其實在三哥眼裏真是蠢到極致了是不是?”
駱蒼的握着劍的手輕輕顫抖起來。
——三哥,你來陪我玩嗎?
——是啊,小七。
——三哥你為什麽不開心?
——因為母妃親手給我繡的帕子被風吹到了樹上,我又不會爬樹……
——咦,這個簡單,我幫三哥啊!
随便叫來一個侍衛就能解決的問題,卻被他故意誤導了。
小孩子的世界總是很天真,年幼的駱昭翊更是如此,那時候皇後還沒有到最瘋的時候,他被養得跟個粉團子似得,總愛鼓着腮幫子撒嬌,笑得眼睛彎成了新月,墨中一點藍,仿佛是最澄淨的天空,随便誰都能把他騙走……
然而以前有多天真,後來就有多複雜,大概是因為……被所有人都騙慘了吧。
淑妃告訴駱蒼的,教給駱蒼的永遠是争鬥與醜惡的一面,可是駱昭翊不一樣,駱蒼一開始的确覺得這個七弟太好騙太愚蠢了,可是為什麽他卻那麽羨慕他呢?
“是,的确是蠢到極致了,你以為大家都喜歡你嗎?他們都是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麽,駱昭翊,其實沒有人真心對你,我更是最讨厭你……”駱蒼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只是想用盡一切惡毒的話語來掩蓋那一剎那的心虛和顫抖。
果然,所謂的手足之情也還是假的。
三哥,你絕了自己的前路與後路,才是真的愚不可及!
駱昭翊聽着,靜默片刻,點了點頭,淡然道:“好,孤知道了,多謝三哥為孤解惑。那麽我們就先來算一算這筆賬,你說孤和皇後謀害父皇,卻沒有證據,而孤今日也要治你跟淑妃的謀逆之罪……卻是人證物證确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