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上鈎了【二】
郁安易見到照玉的第一面, 控制不住地怔了下,因為後者一點都不像他。
紅裳層層疊疊地堆在如玉雪膚上,五官是濃墨重彩的漂亮, 張揚的豔色撲面而來, 但垂落的墨發,與唇角不濃不淡、恰到好處的笑意卻柔和了那份銳意, 生出幾分柔和。
照玉烏眸微彎,他的嗓音也是輕的,與這南邊的水鄉如出一轍的柔軟:“你就是晏七的朋友?”
郁安易出神過後, 臉色又淡了一分,颔首:“我姓郁, 照玉道友。”
他為自己輕易被這分美色所惑而恥,又放下了一路提着的心。
因為, 這人絕不可能是盛昭。
郁安易微眯起眸,道:“小戚性子一向兇煞, 能與照玉你結伴而行, 也算奇事。”
“我替他這些時日叨擾了照玉,而致一聲謙。”
兩句話,看似在寒暄致歉,實則全都在宣示主權,郁安易替裴戚晏做主, 就把照玉當成了他們二人間的外人。
也在暗地裏嘲諷,照玉與裴戚晏的相遇也只不過是個意外。
盛昭笑了笑,擡眸與郁安易對視一眼。
郁安易能确信, 照玉聽懂了他言下之意, 與若有似無的刁難, 但只淡然處之地一笑, 沒有放在心上。
照玉這份大度,在郁安易看來,卻是明晃晃地嘲笑自己肚量小得可憐。
他臉上的表情愈發少。
盛昭微俯身,去捏了捏裴戚晏的臉,取笑道:“是挺兇的。”
裴戚晏拂開盛昭的手,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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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昭哄他:“在我面前,也還算乖巧。”
裴戚晏露出笑,滿意了。
他們話語間與對話的親昵是郁安易完全插不進去的,郁安易臉上的笑愈發地僵。
盛昭搖首,點了點裴戚晏的額頭:“說好了要提前同我說,郁道友什麽時候來的。”
裴戚晏:“太過突然,便忘了。”
“郁道友也別在門外站着了。”盛昭側過身,“進來罷。”
盛昭側臉輕聲對裴戚晏道:“我先帶你的郁道友安排一下寝室,你去主廳将我前些日買來的茶餅弄些下來,給泡了。”
裴戚晏颔首:“好,要給哥哥拿些點心嗎?”
盛昭猶疑,在客人面前總不能太過放肆,但他最後還是屈服于欲望:“要好看的,甜一點的。”
裴戚晏心底無奈一笑,面上乖乖應下。
郁安易在觀察這處高樓,應有三、四層之高,很是空曠,應該搬進來不久。
四周都鑲金嵌玉,價錢也不低。
盛昭與裴戚晏耳語完,忙上前幾步,與郁安易并肩而行:“一層是我與晏七平時用膳待客之地,不過也只待過郁道友這一位客。”
“聽晏七說,郁道友會久住。”
郁安易嗓音冷清:“勞煩。”
盛昭笑:“二層是藏書玩器之地,房間都在三層,最頂上是一處玉池。”
郁安易開着玩笑似的問:“照玉一介散修,是如何租得起這等——”
盛昭打斷:“不是租,是買的。”
“我雖是散修,也還算小有積蓄,郁道友可別亂猜測。”
郁安易咬牙:“……”
郁安易吸了口氣,随手在三層選了處寝房,等他與盛昭都進去後,他直接将門阖上。
盛昭聽見,面色平平地回首看郁安易,是早就料到有這一出的鎮定。
郁安易撕下了假面,僅剩的幾分僞善一掃而空,面沉如水,眼中是勃發的惡意。
他居高臨下,一步一步往盛昭走去。
盛昭笑:“有話不妨直說。”
郁安易一言不發,直至他走到盛昭面前,盛昭也沒退後一步,甚至是游刃有餘地瞧着郁安易。
郁安易低聲:“他說你心善,以前,他都是拿這個詞來誇我的。”
盛昭好整以暇地挑眉:“晏七喜歡你?還是,你喜歡晏七?”
“郁道友醋了?”
郁安易笑:“晏七?”
他高高在上,滿眼不屑:“他連真名都沒同你說嗎?”
盛昭笑:“名字罷了,我一直都清楚他有自己的秘密,只要他不殺人放火。”
“我就當不知,也不會去問。”
“郁道友也犯不着來我這找面子。”盛昭輕笑了聲,“你怕是不知道,小晏七抱着我,喊了我許多次娘親。”
“我也就真把他當兒子養。”
盛昭拂袖,擡手:“坐。”
他見郁安易不理,便自己坐在美人榻上。
“你不用怕我與你争,你喜歡他,我是真心高興。”榻上放着小桌,盛昭托着腮,擡眸望郁安易,彎眸笑了笑。
他幾句話營造出的強勢,被這個動作毀之殆盡,露出幾分嬌氣,但又帶着矜貴。
郁安易神色莫測,心內複雜。
因為他怎麽想都想不出裴戚晏腼着臉,撒嬌賣瘋喊“娘”的場面,連帶着心中的争搶欲都降了幾分。
本來,他對裴戚晏就無所謂情愛之詞,從始至終都只有利用而已。
一個好用的工具。
郁安易也分得清照玉是當真對裴戚晏沒有別的心思,不然被他如此蹬鼻子上臉的質問,也不可能還眼中噙笑,帶着幾分欣慰感。
若是照玉真信了裴戚晏的話,身家不俗、天賦也不差的照玉怎麽也不會對一個落魄魔族而動心。
再說,人修與魔族,本就雲泥之別。
這人當真是出于心善,抑或者逗弄的心思,收養裴戚晏的。
郁安易想清楚了,便收斂起那份敵意。
若非必要,他也不想樹敵。
盛昭看出來了,再次邀約:“坐。”
郁安易接受了這份示好,施施然坐下。
郁安易:“既然照玉道友無意,今後便離晏七遠一些。”
盛昭指骨輕敲桌面:“那我的樂趣,豈不是少了很多?”
郁安易微眯眸:“你不答應?”
盛昭勾唇:“非也,你不讓我同他玩,那便由你來陪着我,否則我一天到晚都沒什麽樂子瞧。”
“實在無趣。”
“你把我當樂子?”郁安易冷下臉。
盛昭輕嘆:“你們吃我的住我的,陪我玩一下都不肯。”
郁安易不語,他最好面子,不可能任人玩弄。
盛昭眨了眨眸,笑:“同我下下棋,煮煮茶也不肯嗎?”
郁安易錯愕,好一會兒,才出聲:“好,我應你。”
裴戚晏推門進來,他端着木盤,盤子上放着壺茶與一小蝶糕點。
他一進來,就對上盛昭亮晶晶的眸子,看來對點心是饞得不行了。
郁安易也有些意外,魔尊也有心甘情願端茶送水的一天?
裴戚晏走進:“哥哥怎麽把門鎖上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們。”
盛昭懊悔:“我與郁道友談了些事,下次不會了。”
裴戚晏将木盤子随手放到桌上,茶壺也不拿出來,就坐到了榻上,只不過是坐在盛昭的身旁。
他手裏拿着糕點碟子。
盛昭伸手去拿。
裴戚晏先一步拿起,喂在盛昭唇邊:“哥哥不許多吃,等下就用膳了。”
二人的一舉一動都在向郁安易訴說着他們有多親密無間。
郁安易正怒氣漸起,就對上盛昭看似無意斜過來的那一眼,帶着笑,在讓郁安易安心。
看似無意間的一眸對視,是滿滿的缱绻悱恻,帶着只有他們二人懂得意味。
明明……明明照玉還在同裴戚晏親昵着。
郁安易驟然心跳快了一霎,不禁羞惱,說好離裴戚晏遠一點,現在這麽親密,這人莫非是想反悔了?
下一瞬,他就看見盛昭偏過臉,握住了裴戚晏的腕骨,将那只手連帶着糕點推到了裴戚晏自己的唇邊。
盛昭溫聲:“你也吃。”
盛昭說罷,自己去拿了塊糕點。
他拿過那碟子,放在郁安易面前:“郁道友,試試?我親手做的。”
郁安易與盛昭對視。
他透過照玉的眼,聽見照玉用眼睛在說。
我沒有反悔。
在他跟你之間,我選了你。
郁安易有一瞬的口幹舌燥,他莫名地去倒了杯茶,不怕燙就一飲而盡。
喝完了,才去吃那點心。
裴戚晏看了眼盛昭,又看了眼郁安易,他覺着哪裏有些古怪,又想不出一個所以然。
甚至因為他一開始忽略了郁安易而有些不自在,讪讪吃起了糕點。
這點心碰過照玉的唇,倒比平時好吃了幾分,裴戚晏想。
他沒有半分注意到,郁安易一直在看着盛昭,目不轉睛。
而郁安易也沒有注意到,裴戚晏吃的糕點碰過了照玉的唇。
他甚至也沒去想,自己為何盯着照玉不放。
而盛昭至始至終都在淡淡垂着眸,頂着兩個如狼似虎的目光,慢慢吃着點心。
一時之間,周遭安靜得出奇。
盛昭突然擡眸去看郁安易:“如何?”
郁安易真心實意地誇贊:“不錯。”
盛昭笑了笑。
不錯,上鈎了。